《嘘，木头人》chapter 1-9

    chapter 1-9

    妡瑞的爸妈离婚不久，我最喜欢的邱奶奶，在睡梦中安详离世了。

    邱奶奶的店永远收摊，我再也吃不到她手作的花生冰和麦芽糖，也无法再见到她慈祥和蔼的笑。最可怜的是虾米，邱奶奶一走，他就没有任何亲人，由于他尚未成年，爸妈后来达成协议，决定当虾米的监护人，并将他接回家里住。

    邱奶奶的死令我难过，但虾米住到我们家却也让我感到喜悦。他每天和我一起吃早餐，一起等公车上学，放学回家一起说声我回来了，吃饱饭后再一起看电视聊天，到了晚上他就睡在隔壁的二哥房间，我时时刻刻都能见得到他。

    爸妈都对虾米视如己出，给予他最好的照顾。

    我和二哥的关係依旧没能改善，但这丝毫不影响虾米和我的相处，他依然把我当亲弟弟看待，见我碰到麻烦，也会第一个站在我身前。

    我失去过一个哥哥，二哥也跟我形同陌路，可是我还有虾米。

    对我而言，虾米才是我现在的英雄，他的存在让我无比安心，对他的依赖也早已远远超过死去多年的哥哥，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忘记所有烦恼，甚至从对妡瑞的愧疚里暂时获得解脱，与他一起畅快欢笑。

    我相信虾米心里也是快乐的，他拥有爸妈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二哥的信赖，我也早将他视为最重要的家人，身边有这幺多人珍惜他，他应该也觉得非常幸福。

    他应该没有理由不快乐才对。

    「虾米，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虾米来到我们家一年后，爸爸在他生日这天送了份大礼给他。

    「是电子鸡！」我惊呼，那是当时风靡全校的电子宠物玩具。

    「为什幺虾米有？爸，我也要！」二哥不平。

    「下次再买给你们，今天是虾米生日，所以这个优先给他。」

    「爸偏心，下礼拜你一定也要买一个回来给我，我要电子恐龙！」二哥说。

    我羡慕地盯着虾米手中的电子鸡，虾米却没有像我跟二哥那样兴奋激动，他只是静静接过电子鸡，然后微笑，「谢谢吴叔叔。」

    那晚我在房里準备即将来临的段考，平常十点多就睡觉的我，不知不觉坐在书桌前埋首许久，放下书本时，已经约莫是十二点了。

    我起身出去上厕所，却在二楼长廊上瞥见一道黑黑的身影，对方似乎正要下楼。

    儘管光线昏暗不明，我还是注意到他肩上背着包包，手上还拿着一个大行李袋，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虾米，你要去哪里？」

    面对我的疑问，虾米先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没多久便走过来将我拉回房里。

    我屏息看着被书桌灯照亮脸庞的虾米。

    他异样的举动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忍不住再次问他：「虾米，你拎着行李要上哪里去？」

    虾米目光落向窗边：「目前还不知道，但只要能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你说什幺？」

    「我说我要离开你家，鞦韆。」他目光不动，「我要彻底远离你家所有的人，包括你。」

    我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你要离开我们？为什幺？难道你讨厌我们？你在我们家不是一直都过得很开心吗？」

    「开心？只有你这幺觉得吧。」他扭头朝看我看来，嘴角微微下垂，「我不讨厌你们，我只是没有办法继续在你家生活下去。你已经十五岁，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就老实跟你说吧。鞦韆，你们全家都有病。」

    我完全不认得眼前的这个虾米。

    毫无表情的脸，冷冰冰的生硬语气，这个人不是一直以来我所熟悉的虾米，彷彿变成另一个人。

    这是怎幺回事？虾米到底怎幺了？

    「之前我就听阿棠说过你家的状况，但我没想到会这幺严重。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不过我对你大哥还有点印象，毕竟小时候我也把他当自己的哥哥一样仰慕。不过他终究已经死了，不可能会再回来，就像我知道我奶奶走了，我再怎幺想见到她，也不会把别人弄成她的样子，然后把那人当作我奶奶。」

    我张了张嘴，什幺话都说不出来。

    「从我搬进你家那一天起，每天和你们朝夕相处，我时常会有一种你大哥还活着的错觉，我这才惊觉原来莙莙阿姨真的把你当作你大哥的替身，要你用他的样子活下去。我是不知道你心里怎幺想？也不知道你为什幺从来不反抗？但我最不能理解的，是叔叔跟阿棠明明早就已经察觉到，却从没想过阻止阿姨，放任她越来越不正常。」

    听到这里，我一阵仓皇，焦急地替妈妈辩解：「虾米，没有这幺严重啦。我妈跟我哥哥的感情真的非常好，所以她才会特别想念他，而且她也只是要我说些哥哥讲过的话给她听，这没什幺大不了??」

    见到虾米的眼神越渐阴沉冷峻，我不禁噤声。

    「你觉得『没这幺严重』，表示你也已经不正常了，完全活在莙莙阿姨的私欲下还浑然不觉。就是这一句『没这幺严重』，才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虾米讥笑，「看来拥有天才般的记忆力也没什幺了不起，就因为你对你大哥的每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反而让你变得连一点自我都没有了。相信我，我也明白最重要的亲人离开自己的心情，就因为明白，所以我更不能忍受你们用这种方式去悼念一个人。」

    「??」

    「不管是莙莙阿姨的自私，还是你的迟钝，甚至是叔叔跟阿棠这几年来的坐视不管，你们所有的行为都变态到让我觉得毛骨悚然。我宁可一个人生活，也不想再留在这种家庭，慢慢变得跟你们一样，觉得这件事『没这幺严重』。只是我已经没办法再等一年，才决定今天趁半夜偷偷离开。」

    我愣愣地与他四目相望。

    不晓得过了多久，房门传来一记敲击声响，妈妈在门外低声说：「宝贝，小良，你还没睡吗？已经很晚了唷！」

    我扭头望着紧闭的房门，六神无主，想要叫妈妈阻止虾米离开，我张了张口，却什幺都说不出来。

    最后，我只听见自己用微弱的声音硬挤出一句：「??好，我要睡了。」

    听到妈的脚步声远去，我几乎虚脱，而虾米则始终定定望着房门，「你有听到你妈刚才叫你什幺吗？」

    「咦？」

    「小良是你大哥的名字啊。」他轻哂，「不只你妈，该不会连你都把自己的名字给忘了吧？」

    我哑口无言。

    「幸好我不是你，鞦韆。」虾米用听不出是悲凉还是鄙夷的语气对我沉声说，「你让我觉得不管是你，还是被你记住一切的人，都很不幸。」

    他面无表情，「我没办法再继续照顾你了。」

    虾米拎起行李，临走前抛了样东西过来，「这个你想要的话就给你，我不需要。」

    一个白色蛋型电子玩具掉落在床上，是爸爸送给他的电子鸡。

    现在只要我大叫，爸妈跟二哥就一定会马上醒来，不让虾米离开。

    我明明知道这一点，身体却像被千斤石压制般动弹不得，嘴巴也喊不出半点声音。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虾米消失在眼前。

    在床上呆坐一整夜的我，直到天亮都没再等到他回来。

    我真的被虾米彻底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