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香水店》分卷阅读28

    能吃饭,能睡觉,能认得人脸,记得他的名字,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过去的经历。或许能保留现在那么出众的嗅商,但再也不记得自己的野心与梦想。

    “安排下去,”张文山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要谨慎。”

    晚宴开场还有三个小时,张文山提前得到场应酬。他起身,推门出去,忽然一愣。

    张文山从每次回家,都住在主楼二楼最里面的套房,推门是走廊和漆了白漆的木栏杆。平时人少清净,只有打扫的女佣上下路过。

    青年就靠在白色栏杆上,看一本书。炙热明亮的阳光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照得几乎发光,因而落在阴影里的眼窝与睫毛就显得深邃迷人。就这么随随便便一靠,靠成了一副油画。一时张文山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情绪,他吸了口气,把这种近乎悸动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刚才偷听了吗?听到了多少?

    看见他出来,青年把书合上,大步走过去,张开手臂用力抱住张文山肩膀,轻快道:“亲爱的哥哥,我给你带了礼物!”

    这个拥抱很用力,张文山却觉得浑身僵硬。这种伪装的善意,不知道你能装多久?你不是和我一样,彼此都恨不得对方死吗?

    但是至少面子上的兄友弟恭,是要做到的,他假装感兴趣地猜了猜:“什么礼物?又是给你小女朋友的香水,被退了转送给我?”

    青年笑起来眼若星辰,一瞬像是春天到了。他把手里刚才在看的书递过来:“《戴望舒诗选》,法语版,在格拉斯一家小书店翻到的。小时候你的这本书,不是被我撕了折纸飞机吗,一直想着赔你一本。”

    他竟然记得,张文山想,这么多年的事情了。

    诗集很薄,和当年一样也是便于随身携带的口袋本,只是不过是法语译本。他接过来,干笑:“你知道我不会法语。”

    两个人并肩往楼下走,肖重云一路笑:“我可以翻译,念给你听啊!”

    “不用了谢谢。”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一个丁香花一样的姑娘。等等最后一句好像背错了,原文不是这样的。”

    “闭嘴。”

    “哥哥,你遇到过丁香花一样的姑娘吗?”

    “没有。”

    “哦,”肖重云失望道,“我也没有。”

    他微微叹了口气,把书收起来:“要是你不喜欢这个礼物,我拿回去也可以。”

    那口气很轻,像是羽毛一样落在人心上,挠得人心神荡漾,一时张文山有点失望,像是自己的糖果被别人抢了一样,伸手把书按住:“送都送了,没有要回去的道理,下次别再送了。”

    那天晚上,迎来送往的宴会厅中,莺声燕语间,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装在胸前口袋里的那本薄薄的诗集。正好在心脏的位置,跳动的心脏撞击着柔软的纸张,一下一下,清晰可闻。

    肖重云站在几位女宾当中,不知道说了什么,大约是香水的事情,逗得满堂欢笑。说到一半,大约是讲到了自己,肖重云转过身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就做了个手势,身边的女眷们便笑得花枝乱颤。

    张文山站在父亲身旁,听见父亲问管家李叔:“夫人今天没来吗?”

    “说身体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

    肖家的场合,这位夫人很少参与。家大业大内部斗争复杂的时候,她住的地方以前父亲让层层警卫守着,就连偶尔他自己去,也要跟李叔报备。最近几年,内外平缓,肖重云又去看法国的香水学校,警卫才慢慢撤去,依然很少见到继母露面。

    有时候张文山甚至想,虽然被父亲捧在心尖尖上,她对于父亲,大约是没有多少爱意的。如果有,也在于这个家族带给她的安稳与财富上。

    父亲突然叹息了一声,说应酬累了,就转身回楼上休息。

    或许是他回视肖重云的目光过于专注紧密,秘书在身后提醒:“大少,别被二少善良无辜的面目迷惑了。他在向你示弱。二少爷和他母亲并没有太大区别,正是为了那个妖女,大小姐才——”

    廖秘书背地里的身份,是他外公张家的人,因此称呼他母亲一直是“大小姐”。当年因为肖重云的母亲,父亲抛弃了他母亲,最终酿成惨祸。往事如云烟,从眼底升起又散开,这笔账究竟该不该算在肖重云头上,张文山想,你终究逃不掉。

    你既然借着那个女人的身份,享受了肖家二少爷的荣华与富贵,也应该偿还由她欠下来的债务。

    让我戳穿你的伪善吧。

    他从秘书手中接过一杯红酒,遥遥举起,笑道:“干。”

    一名女佣便端了红酒走过去,站在肖重云身旁。

    那个微笑几乎带着寒意。你送我一本诗集,我还你一杯酒。你爱在父亲面前演兄弟和睦的戏,我们就一直演下去。只是我的人端来的酒,你敢喝吗?

    下一秒钟,笑容凝固在脸上。

    肖重云伸出手,在托盘上选了一杯酒,低头抿了一口,然后举起来向他致意:“哥哥。”

    纷繁的人群,刺耳的小提琴音乐,机械的应酬,一瞬归于沉寂。然后肖重云转过身去,重新与身边的女眷们谈笑聊天。他笑着比划了什么,低头喝酒,远远看去像从画报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大少放心,是慢性中毒,”廖秘书在身后低声说,“不会当场发作的。”

    张文山什么都听不见,只专注地看着肖重云,在谈笑间低头喝酒。

    他突然穿过人群,走过去,一把抓住肖重云的手腕,将酒杯夺过来,狠狠地摔在地上!玻璃杯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张文山猛地拽起青年的领口,扯过来,拉到一旁大理石柱子后面,冷笑:“你演,你真敢演。”

    那一刻身下的青年眼底只有震惊:“演什么?”

    张文山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透过深黑色瞳孔,能看透这个人的灵魂。

    身体被抱住,柔和而清新的香气,那天肖重云用了香水,大约是自己调的,氛围把握得刚刚好。他扶着张文山,伸过脸脸在他鼻子下闻了闻,抱怨道:“哥哥,跟你说了八百年,应酬上不要喝那么多酒。实在不行我去挡一挡也是可以的,喝醉了再来找我就太晚了。”

    他向身边一位漂亮的小姐解释:“没什么,我哥哥喝醉了,送他去休息。回头记得给我你的电话啊!”

    最后是廖秘书送他上楼的。

    张文山装作不胜酒力,踉踉跄跄走到楼上,才推开搀着他的秘书,恢复了正常地步态。廖秘书跟在身后:“大少,你心软了。”

    张文山脚下一顿,面无表情:“我刚才喝醉了。”

    张文山消失在楼梯的瞬间,肖重云便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他去的洗手间在大宅偏僻的位置,只有佣人才用,因此私密性很好。肖重云关上门,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显得苍白无助起来。他向洗手台低下头,将食指伸入喉中,抠了几下,然后吐了出来。

    刚才张文山摔了那只酒杯,但是在那之前他已经喝了两口。

    宴席上本来就没吃几口东西,吐出来的除了酒就只有酸水。肖重云吐到吐无可吐,才放水冲干净洗面池,拿清水洗了把脸。

    “哥哥,我送了你一本诗集,”他撑着洗手台,看上去消瘦而孤独,“你还了我一杯毒酒。”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是真心想赔你诗集啊。”

    第34章 往事

    雅舍的总部在上海,但是每年父亲生日前后,张文山都会在南洋长岛上呆一段时间,那时正好肖重云放圣诞节假期,也从学校回来,正好装一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门面。

    头天晚上喝得确实多,张文山早上起床头有点痛,先远程处理了公司的事务,再下楼吃早饭。肖重云已经起床了,在楼下吃早餐。正是身体需求旺盛的年纪,青年吃得很简单,厨房煮的鸡汤细面,撒了几粒葱花,没有什么油水,远远看见他从楼梯上下来,便笑着打招呼:“哥哥,酒醒了?”

    昨晚宴会上那一幕蓦然从脑海中闪过,连同他自己的软弱与失态,张文山脚下一顿。餐厅里只有他一个人,佣人都出去了,连演戏的必要都没有。他突然失去了吃饭的兴趣,便一句话也没说,冷冰冰地擦肩而过。

    都已经走了两步,终于还是转过身去,回了一句:“醒了。”

    “下次别喝那么多了,”肖重云道,“吓了我一跳。”

    张文山转身就走了。

    没走两步,什么东西从背后扔过来,砸在他肩上。下意识用手一接,是个厚底玻璃的风油精小瓶子,晃眼看上去和外面买的没有什么不同。

    “今年最新作品,”肖重云在身后笑道,“昨晚上调的,宴会专用,给你。”

    张文山还有事情,便把瓶子往口袋里一装,头也不回地走了。车就停在大门口,廖秘书在车边已经等候多时了,拉开车门,附在他耳边:“大少爷,张老爷子今天想见你。”

    张文山坐进车里,驶入吉隆坡如水车流中时,才想起那瓶劣质风油精,拿出来,拧开盖子。一股浓烈刺鼻的酒精气味冲出来,他皱起眉头,差点把瓶子扔出去。手机恰逢其时地响起来,肖重云的短信:“亲爱的哥哥,圣诞节礼物。”

    “下次场合上喝不下,就抹点儿,装醉回楼上去,让父亲自己收拾摊子。”

    小把戏。

    司机是他心腹,开车极其谨慎,大街小巷中兜圈穿行,确保没有跟踪尾随后,到了一条偏僻无人的背街。背街没有摄像头,鲜有人来,临街已经停了一辆没有拍照的黑色轿车。张文山下车,换乘黑色轿车,里面早已有前来迎接的司机。

    他一个字没说,黑色轿车便发动了。与此同时,廖秘书发动那辆宾利,张文山的座驾重新驶入车流当中,仿佛主人还坐在车上。

    深宅大院,只有围墙与红外线监控是最新的。

    老人干瘪黑瘦,和很多长期呆在热带,从底层一步一步爬到顶层的契约华工一样。岁月与高温蹉跎了他们的相貌,而残忍血腥的生存法则又拿走了他们面部表情中最柔和的地方,因此坐在大厅正堂的八仙椅上时,像是从地狱里召回来的鬼魅。

    管家报进来:“肖文山少爷回来了。”

    张文山一路走到老人面前,低头喊了声:“外公。”

    老人扶着椅子颤颤巍巍站起来:“来来来,我的外孙!让我看看你,让我看看……”

    如果说张文山的父亲,肖隶,手里的肖家,是南洋一只血腥的巨鳄,那么张义蛟张家,便是吉隆坡沉睡的狮子。与致力于洗白的肖隶不同,张义蛟一直站在黑暗深处,走私,贩毒,拿钱买命,多少见不得天日的东西,都在这个深藏在城中的蜘蛛网中心交汇成网。虽然张文山按道理应该管眼前这位老人叫一声外公,然而父亲自小,便明令禁止他与母亲的娘家有来往。

    苍老如树皮的手抚过年轻人俊秀有活力的脸庞,那天张文山穿了件黑色薄外套,扣子扣到最上一颗,确实风姿俊秀,一表人才。老人脸上的冷酷稍微化去了一些,几乎算是愉悦的:“你真跟你妈一模一样。”

    下一句话却带了寒气:“小廖说你下不了手。”

    张文山垂手而立:“他还只是个学生,肖家早晚是我继承。到时候赶他们出去,扔个小香水公司给他,让那对母子可以安身立命,用不着特地杀人。”

    张文山说前半句“肖家早晚是我继承”时,老人神色倒有些赞许,听到“安身立命”时,骤然青筋暴露,暴跳如雷!文玩核桃掼在地上,张义蛟扯过旁边的拐杖,一杖打在张文山腿上!

    《宅书屋》om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