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绒花》血绒花分节阅读34

    小时候,天花板是浅蓝色的,中间有一个蓝色星星吸顶灯。一开灯,就会出现许多细小的星星,簇拥在一起,合成一颗璀璨的星。

    云修特别喜欢这天花板,因为他的房间里,只有白茫茫一片。晚上睡觉,总觉得有白白的东西漂浮在头顶。

    后来柏原问小姨能不能把云修的天花板也涂成蓝色。小姨说,哪有功夫弄这个?再说,住进去了再刷漆,对小朋友不好,会流鼻血。

    他就跟云修说:“你害怕时就睡到我这里来吧?”

    父亲不喜欢他们睡一个房间,所以,柏原每次都悄悄在门口喊他,弟弟就溜出来。

    那时候,每晚跟弟弟聊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觉得很快乐。

    柏原喜欢说学校的事,说谁上课偷吃零食,谁给女生递纸条被没收了,哪两个老师之间闹得不快活了,哪个考试得了倒数第一,哪些人在校长室罚站,因为下课的时候太吵,吵得校长头疼……好像,没一件事发生的时候他不在场。

    云修不怎么说,只安静听。

    柏原喜欢他这一点,如果也是话痨,他可能就不会这么想把他弄过来睡觉。没有人愿意听这些啰嗦的事,除了云修。虽然很多时候,云修不说话,只是因为他睡着了。

    他睡了一觉,醒来,看见窗户都灰麻麻的了。帮佣阿姨再次来敲门,说老爷回来了,叫你吃饭。

    柏原看着天花板,回答:“我没胃口。”

    帮佣在门口走了几步,听见她下楼的声音。

    程雄在楼下吃饭,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要在平常,他绝对不容许这种事情出现。但今天,只让想再去叫外甥下来的小姨子坐下来。

    他用接近悟道的口吻说:“吃饭吧。总有一天,也会剩下我们两个孤零零吃饭的。”

    孩子们长大了,会飞离这个地方。尽管对自己的事业十分自信,但在这个灰蒙蒙的傍晚,他的情绪异常低落。总有一天,他们会反抗你的权威,会出去建立自己的生活轨道。而那时,他会成为一个孤独的老人。

    等他们出去散步,柏原出来,在走廊里站了一会。

    小时候,觉得这条走廊又长又暗,现在,还是这个感觉,只不过,这种感觉是感官上的。

    墙上依旧挂着当年那些色调阴暗的油画,大人们说这是艺术。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人投射在上面的虚荣心。

    颜料胡乱地堆砌在一起,就说是难以企及的高度。人们总是在给自己构建高档的陷井,让别人陷入,自己也会陷入,最后分不清谁陷害了谁,欺世盗名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他们深陷其中、乐此不疲。就像豪宅的深意,不过供人挡风避雨的地方,再繁复的装饰也掩饰不了情感的空虚。

    他走进云修的房间。房间里空空荡荡,早上铺好的被子整整齐齐。床头柜上还放着那本《爱德华的奇妙之旅》,睡衣挂在衣帽架上,像一个茕茕孑立的人。

    他怔怔立在地板上,心里开始焦躁。云修几乎没有单独出去过,而且这家伙不喜欢带钱,因为,基本上都是他花钱。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再次想打电话,但忍住了。这时候打过去,也许更容易触动他的情绪,让他更不愿意回家。

    打开抽屉,看到一只红色首饰盒。里面空空如也,像是一只被挖掉珍珠的蚌壳。

    柏原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睡了一觉,白天的情景开始变得真实,这种真实让他难以面对,就像以为是噩梦却是现实。

    他走到窗口,看着天一寸一寸黑下来,湖面上的灯像鬼火那样飘渺。他想了一会,立即回屋拿了件外套。

    帮佣看见他,问要不要热饭时,柏原已经走出大厅,来到院子里发动车子。

    正值下班高峰,柏原在滨湖大道耽搁了一段时间,先来到滨湖公园。

    冷风从湖面上吹来,柏原缩紧肩膀,来到他经常坐的地方。那里,除了几个才跳完舞聊天的老奶奶,没有其他人。

    他望一眼弯曲向上的山路,白兰花路灯发出微弱的光晕。萤火虫的光聚成这么一堆,都比它亮。云修喜欢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看着下面。但这么黑,他应该不敢上去。

    刚想转身时,又想起人在伤心的时候,可能连鬼神都无所畏惧。决定还是上去看一眼。不看,心里不安。总害怕因为自己的疏忽,云修就在下一秒从山顶跳下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走上来,这地方就像一个鬼蜮。夏天的夜晚,还有小情侣在这里偷偷摸摸,现在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知道又降温了还是在山上的缘故,风吹着更冷了。柏原在草坪上来回搜寻,确定没人之后,才开始小跑着往回走。以前,他总嘲笑云修的胆小。其实,他也胆大不到哪里去。

    柏原在公园里绕了一圈,没有收获,转而来到那个酒吧。

    他来到吧台,正好看见那个毛发旺盛的歌手从舞台上下来,观众发出挽留的欢呼声。

    酒保看到他,刚要去调酒,柏原阻止。他就说:“你朋友没钱,酒费记在你账上了。”

    柏原问:“哪个?”

    “就在那儿,跟你来过几次,长得很帅。”他一指舞台方向,发现那个位子上没有人,“可能才离开吧。”

    柏原一听,急忙出去了。

    外面风变大了,吹得酒吧门口的三角招牌歪歪扭扭。

    柏原到处看,街上的行人不多,没看到云修。就这样,他几乎找遍了附近每个酒吧,甚至去了澡堂,都一无所获。

    茫茫人海,真要找一个人比想象中难得多。

    经过一家刚开业的理发店,他顺手摘走花篮上的一朵花。花瓣落下来,他一边数着“原谅”“不原谅”,一边走在着凄冷的夜色中。最后一片花瓣显示“原谅”,但他抬头四处张望,并没看见云修。

    十点半,他开车行驶在湖滨大道上。

    路灯照在这条黑色马路上,扭头正好看见那栋别墅,他和云修经常经过的地方。

    别墅里灯火通明,二楼窗户散发出柔和的光线。他收回目光,车前灯的光影指引着他回家的方向。

    ☆、墓前的真相

    一阵干干的冷风,吹得那簇杂草歪在一边。云修觉得这是没人整修的原因。

    赵医生没有告诉他,这是她最喜欢的花,会在春天里开出金黄色花朵。

    云修站在墓前,盯着石碑上那张黑白照片,久久说不出话来。横亘久远的岁月,终于等到与妈妈相见的这一天。但浮上心头的,不是激动,也不是难受,而是平静的怀疑。

    一早,赵医生对着才起床的他说:“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云修想,收留我一夜,就准备带我去见人?也太唐突了。

    赵医生不准备解释,只拿出几件衣服,有外套有针织衫,看样子也是新买的。

    “不知道你的尺码,昨夜估摸着去买的。来不及洗了,先穿上试试。”

    其实,合适不合适,只客套一下,他并没打算去换。心里只想快点出门,然后盘算着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虽然他昨晚就已经在盘算,几乎一宿没睡。

    云修惊讶了:昨天那么晚,还出去买衣服?就为今天要出门?

    尽管不理解,还是照做了。衣服很合身,赵医生上下打量着他,眼眶都有些湿润了。趁还没失控,他急急出门,云修跟在后面。

    来到郊区一座墓园门口,云修更吃惊了。

    赵医生一声不吭,只管往大门里边走。来到半山腰这处墓前,赵医生望着照片上的女人,像历经半个世纪的沧桑,语调凄怆地说:“苏悦啊,来看看你的儿子!”

    云修半晌说不出话来,此情此景,比他站在发布会的台上还要震惊。

    一个在过去十几年都没怎么打招呼的家庭医生,突然有一天,像骑士那样把自己从危困中解救出来,睡一觉,醒来却发现世界都不再原来的轨道上了。这样一个不算很熟的人,突然把他带到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坟前,告诉他这是你妈妈!

    他想问清楚,但一种强烈的感情干扰着思维。想到自己的梦到了尽头,虽然一直认为妈妈可能早已离世,但偶尔也会这样理解,她生活在别处,只是出于某种难言之隐才没来看他。

    眼前的情景如梦似幻,想接受,却又有疑惑。

    赵医生是谁?这女人又是谁?他被人不止一次推到台前,然后由旁边人告诉他应该扮演哪种角色。他茫然无措,不确定这是否又是另一个剧本。这些,都是别人给他的设定,自己无力做出判断。

    “你说?她是我妈妈?”

    赵医生蹲下来,轻轻抚着墓碑,说:“你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但这就是你妈妈,叫苏悦。她已经等了你整整二十年。”

    云修觉得这话没什么信服力。

    “昨天跟你说起过的那个故事,知道为什么吗?”

    云修手指颤抖,脑袋像被人重重一击,火星四溅。

    “那会所是你原来的家。你就是那个孩子,两岁半的孩子。”

    如雷轰顶!天旋地转!云修站立不住,要去扶那块墓碑。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爸爸那样对他,哥哥那样对他,一场发布会已经让他精疲力尽,结果,又来这么一出闹剧。

    妈妈已经死了,可那个会所,又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全家烧死了,怎么自己又成为那个早已灰飞烟灭的孩子了?这些话语灌进他的耳朵里,落在他的心上,还没来得及细想,突然纷纷爆炸,碎片横飞!

    等等,说他的家在会所,那么?

    赵医生似乎明白他的疑虑,指着旁边一个墓,镇定地说:“这是你爸爸,也来见见吧。”

    爆炸过后,脑子里一片废墟,以前固有的记忆被打得稀碎。如果这也是戏,就得佩服编剧了。

    从昨天开始,自己的人生好像突然驶入了快车道。他是多不喜欢车子失控的感觉啊。一路疾驰而来,来到这个之前从没来过的地方。

    先是有人告诉你,妈妈不在那条无尽的道路上,再不可能找到她。而你的爸爸,竟然也早已不在人世!

    是真是假,难做评断。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他在程家又是怎么一回事?在别人家度过了年少青春,现在又突然来告诉他真相,究竟出于何种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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