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绒花》血绒花分节阅读33

    云修却说:“其实,我觉得还是当时死了好。无父无母的孩子,就算活在世上,也是煎熬。”

    赵医生吃惊地问:“你怎么能这么说?”

    “不是吗?也许你们认为,孩子太小被烧死了,很可怜。但我觉得,最可怜的不是死去,而是活着,与其孤独地活在这世上,孤苦无依,倒不如一开始就结束。”

    赵医生不再说话。

    外面的风刮得玻璃哐哐作响,临近冬天的风,脾气也变得凌厉了。路上行人寥寥,可能要变天了。

    云修转而担心地望着窗外,路灯下,几辆车子驶过。他们都有十分确定的去处,自己却在这里彷徨。

    赵医生坐了一会,说:“今晚到我那里睡吧?”

    云修一怔。他想过这个,但没想到赵医生真的会邀请他。此时,已经十点半。自己身无分文,如果赵医生不说,实在不知道该去哪儿。

    起风了,外面比之前冷了许多。云修一出去,就冻得发抖。赵医生说:“就几分钟路程,跑过去吧?”

    在这冷风中,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地跑着。

    云修的脸被吹得僵硬,跑在路上时,很多事情不自觉地涌上来。他很少跑夜路,耳边响起柏原的话:“不要在马路上跑步,车子多!”其实,危险的从来就不是车子,而是人心。

    确实不远,等到云修的身子有些暖意时,赵医生的家也到了。

    这是一个老小区,在滨湖公园的后边,离可希家也就一路之隔。只不过,这里是经过开发改造的,所以,虽然小区有点老旧,但格局都很整齐。

    来到三楼,打开门,赵医生给他递过来一双崭新的毛绒拖鞋,像是知道他要来特意准备的一样。

    不甚明亮的灯光亮起,看到屋里十分整洁。灰色布艺沙发后面,立着一排整齐的书架。云修走过去,发现上面都是关于医学方面的书,还有几本哲学书,包括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

    赵医生引他看了卧室。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的,还能看见笔挺的褶印。也许,在打电话前,他就做好了准备。

    云修来回看看房间,问:“你睡哪儿呢?”

    “我年纪大了,觉不多。有工作时,也就在书房的沙发上窝一会。你只管去洗漱,不用担心我。”

    云修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能因为借宿,把别人弄得没地方睡啊:“我睡沙发就行。”

    “那哪行?怎么说你都是客人。”

    “那我们睡一块?让你睡沙发,我不安心。”

    尽管除了柏原,他没尝试过跟别人睡觉。哦,又是柏原!他希望一觉醒来,就不会再记起这个名字。

    赵医生呵呵笑着:“好,你先睡,我还有事要忙。”他看到云修的手腕,“我还以为你不会戴。”

    “啊,忘了跟你说谢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赵医生露出满意的表情。

    连睡衣都是新的,闻一下,还有阳光的香味。云修对赵医生的周到很是感激。他躺下来,把脸埋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听见外面的风呼呼作响。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梦想。

    在梦里,他听到有人说:“我带你去见手链的主人……”

    ☆、内疚

    从发布会上回来,柏原一声不吭从车里出来,无视在客厅里询问情况的小姨,走上二楼,就再也没下来。

    吃饭时,小姨去敲门,没人应。帮佣上去,也是摇着头下来的。

    小姨也气了:“不管他,饿了自己就出来了!”

    房间里,柏原仰头靠在床上。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云修站在台上望着自己的情景。

    他后悔了,后悔露营时没告诉他真相,后悔不该什么都听他们的。如果说了,云修就不会如此慌乱。

    不敢想象云修在怎么想他,想他是个伪君子,或是阴谋家。他那小脑瓜子很能想象。

    佳琪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柏原烦这个铃声,一声连着一声,像在逼他接听。她没说别的,只是问:“你还好吧?”

    柏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没有问题,身体也很好,但心情不好。

    佳琪没以前那么咋呼,可能从沈道那里听说了什么,只是过来问问。她也许觉得这样才算贴心,但柏原宁愿她没有这份心。

    现在,只要听见她的声音,就第一时间想起沈道成,想起他眯着的眼睛,和那让人不寒而栗的语气。

    佳琪说了一些安慰的话,没有提云修,也没提公司的事。只说,如果你闷了,就来找我,或者我去接你。

    柏原嗯一声。

    小姨在外面啪啪打门:“柏原,出来吃饭。柏原!”

    柏原听得不耐烦。他既不想下去吃饭,也不想出去溜达。不愿想公司的事,也不愿想今天的发布会,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这房间里。

    他打开抽屉,看到那本相册。

    在这个家,很少有合影。这里面,大多是小姨带他们出去或者学校有活动时才拍的。

    比起耐心营造气氛让孩子露出开心的笑容,然后记录下他们的成长瞬间,小姨更热心如何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更大更深邃,怎样让自己的眉形更自然。所以,兄弟俩的照片很少。

    而长大后,柏原总说合照合照,然后举着手机把胳膊伸出去老远,云修望望街上或是景区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很不情愿:他在意别人的目光。

    有一张照片里,自己坐在一棵树上,咧着嘴笑。云修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影,站在镜头边缘。很多照片,他都没有正脸。

    他知道,小姨只是随便拍拍,她不在意云修,也没让他们亲密同框的打算,之所以拍照,纯粹由于很多家长出来都带相机,她也不能例外。

    他记得这是去公园的时候,云修看见游乐车想玩。

    大人带着小孩坐在车里,沿着高低不平的轨道转上一大圈,那些孩子们在拐弯时发出夸张的尖叫声。他们的另一个家长,站在围栏外,举着相机拍得不亦乐乎。

    小姨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她穿了一件紧身长裙,不可能挤到那狭窄肮脏的座位上去,陪他们玩这种幼稚游戏:“这个不安全。前不久,有个孩子还从车里掉出来摔死了。”

    云修很吃这一套。只要说不安全,他就闭上小嘴不再请求,但经过时,还是会露出羡慕的神情。

    柏原不清楚他是真相信那些事故还是一种妥协,他那天爬到树上,准备找小鸟窝,并没注意到他一直站在那里,望着游乐场。

    本来不知道他看不见的视线那边是游乐场。长大后,他翻到这张照片,问:“你在那里干什么啊?”

    以为云修也记不清了,但他立刻回答:“我在看那边的孩子玩飞机。”

    “纸飞机?还是模型飞机?”

    “不是,是游乐场里的飞机,坐上去能旋转着飞起又落下的。”

    柏原说:“你记得好牢啊。”

    因此,有次经过游乐园。柏原问:“想进去玩玩吗?”

    “小时候很想,现在不想了。大了,觉得什么都不稀奇了。”

    但那次,他玩得很开心。即使孩提时存有遗憾,哪怕当初的心境已经不再,但照样能获得一种满足感。

    坐在冷饮店前面的长凳上,啃着冰激凌,柏原说:“我们自拍一个吧?”

    “不要,看着好奇怪。”

    “那你来一趟,岂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不是。再说,我想要的,也不是一张照片就能还给我的。”

    现在想起这句话,突然胸口一阵憋闷。从小,他都是孤单的,哪怕自己以为给了他足够的关注。

    他拿起手机,点亮,看到他的名字,落在上面的手指又停顿了,复又放下手机。

    手机上存的是:云修。本来存的是“亲爱的弟弟”,后来被他看到了,强烈要求更改。

    “这是我的手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你看这个标注都不会反胃么?”

    柏原笑着:“不会,反胃那是你的事。”

    云修抢过手机:“你那帮朋友坏得很。怪不得,上次有人看到我,嘻嘻笑说某人亲爱的弟弟来了。我以为闹着玩,原来是看你手机了。换掉!要么我就删掉你的号。”

    柏原咕哝着:“真是小题大做,这样才好玩嘛。”

    云修看着他改名,一边教育他:“你要这么标注,哪天手机丢了,别人一看联系人,就知道我跟你关系亲。然后,以你的名义要我汇钱怎么办?”

    “有道理。虽然我知道你不会汇,哪怕我被绑架了。”

    云修也笑着:“万一说你被绑架了,叫我过去。其实,他们想绑架的人是我呢?我就这样自动上钩了。”

    “这样听起来,是有点不安全。”

    而今,却是他,不敢再按下这个号码。他放回相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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