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终有迹》思君终有迹分节阅读8

    思安能下床后就很不耐继续锁在屋里,总想出去转转。栗阳不大,才刚受过战火,街市不兴,思安虚得很走不了多远的路,在府衙临近的市坊略转转就回来了。

    如实告诉温行。

    温行道:“栗阳确实小些,汴梁比这大,城里河多,舟楫南来北往,行走要靠河上架的虹桥……”温行说起汴梁的运河码头和市集。思安心里攒了个念想,来日能到河上的虹桥看看那些船只就好了。

    温行揉开药膏慢慢敷在思安伤处,药香幽幽。

    不闻虫鸣,夜色静谧,一切正是刚好。

    上了药,温行又在他伤口端详片刻,手指轻轻抚过伤口周围,道:“过些时日就该好了。”

    思安的肩膀终于摆脱他的压制,扭头笑道:“这两日夜里睡着都觉得发痒。”

    温行道:“可别挠了,明日让大夫瞧瞧是不是给你换别的药。”

    思安看了一眼温行腹部,羡慕道:“你怎么好得这么快呢。”

    温行笑而不言,替思安套上里衣,系好衣带,扯平衣摆。

    “待养好伤后,圣人就该回东都了。”

    思安本在给自己穿裤子,听着动作一顿,低头也不笑了。

    近日温行不大称思安为“圣人”了,也不拘什么礼数,至多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私下里开玩笑,思安说要特赦温行“不敬之罪”。温行有这样的志向,又有这样的作为,换别的皇帝一定觉得他大逆不道得很。思安不太愿意听别人称自己“圣人”,温行也罢,旁人也罢。

    温行道:“奉公已先圣人一步回东都,听闻圣人受伤,十分关切,已派内侍和禁军前来迎驾,不日就要到栗阳。”

    思安惊讶,奉成一居然自己先去了东都。

    东西两座都城并立百余年,不仅皇室宫苑齐备,世族官员一样在东都有宅院和产业,东都畿周围还有守卫防备,虽东都畿已在温行控制范围,宦官和世家贵族势力也不小。奉成一大概得知温行挟着皇帝和玉玺,他带一干宗室往蜀地占不了什么好处,所以干脆趁着大景在东都余威尚存,自己先往东都去。思安不知他何时去的,他养伤有些时日,若奉成一去得早,完全足够他在都城布置经营,时候到了,再派人将他接回去。

    心里不安起来。

    “他们……要来把我接走?”

    “是。”

    “那你呢?”

    温行道:“臣亦会随圣人一同往东都。”

    “那回了东都以后呢?”

    “回了东都,奉公应当会为圣人补办登基大典,昭告天下圣人继承大统。”

    然后他禁于内宫,又要在奉成一手下过活,恐怕和温行也不能常见了。

    “圣人还是不愿意去东都?”

    眼见就是牢笼深渊,有去无回。要是可以,思安想一辈子呆在小小的栗阳城,和温行一直这样,给他当个跟班也好,哪里也不去。

    第十章

    然而他也知道,是自己异想天开,一厢情愿了。

    奉成一不会让他徘徊在外,温行也不会。

    温行道:“臣亦觉得圣人宜早日回东都。”

    思安看着他,嘴唇翕合没发出声音。

    温行眼中难以见底,只有一样东西浮于表面,那就是志在必得。

    他们相距很近,同坐一榻,方才还嬉闹亲昵,也相距很远,远的是思安的心事和痴愿。他那么喜欢温行,明知与他厮混是不清不楚,不论他心中到底把自己作何想。

    听阿禄说,温行在汴州已有家室,他因早年行伍奔波没有正经娶妻,但并不妨碍纳妾生儿育女。至于有没有豢养男宠,阿禄不得而知。有男色之好不是多么新鲜的事,只是未必总像思安这样怀着一腔痴心而已。

    老皇帝那些年爱男宠爱得跟什么似的,也没见少生些皇子皇女。

    近来思安很少在梦中见到骇人的鲜血和杀戮,取而代之是让他害羞又欲罢不能的旖旎春光,有时候在夜里怀着难平的心绪醒来,他会一动不动注视睡在另一张榻上的人,似乎只在近旁就能得到某种抚慰。

    他总是一直睁着眼,直到顶不住睡去。

    若回东都,温行与奉成一之间必有较量,思安没有置身事外的立场。

    他知道自己守不住俞氏江山。

    诸如温行和余渐等,都不是大景护国良臣,内侍奉成一也非善类。

    奉成一放弃西行计划改去东都,定会想尽办法遏制温行,而温行不可能坐以待毙。

    思安作为提线木偶一样的皇帝,线提在谁手里,由不得他自己。

    奉成一对思安不好,或说根本没将思安放在眼里,老皇帝还在时,奉成一对老皇帝还有些主仆之情,况且老皇帝尚有权和人握在手里,完全可以与奉成一对抗。思安只是奉成一推上帝位的棋子。

    但是棋子终归要有用,奉成一不在意谁在皇位上,却绝对不希望天下就此落入俞氏以外的人手里,如果俞氏亡尽大景不在,不管谁做皇帝都不会容得下奉成一这干人等。除俞氏之外,奉成一都会尽力压制。

    背后忽而升起一阵寒意,深秋凉风透过没关紧的窗户走漏,火光不定,他听到自己心跳加快。不期然在心头冒出的某个念头像躲在暗处的猛兽,趁人不备跳出来,张着血盆大口。

    敏锐如温行,当然不会遗漏思安一丝细微的变化,烛火的不定使得他的面容时暗时明。

    “圣人想借奉公之力对付臣?”

    像被这话刺中一样,思安立刻摇头。

    温行语气听不出喜怒,反似赞同道:“不失为一种方法,历来重用内宦之君,非不知宦官势大之祸,皆深谙制衡之道而已。”

    思安害怕起来,他想解释,正好外面有温行的属僚求见。温行披上外袍,到厅堂与来人略说了几句,并不能言尽,又转到屋内,将衣服鞋袜重新穿戴好。

    思安尤有些呆愣,温行拍了拍他的脸,道:“今夜还有事,你先睡,别蹬被子。”说罢同等在外面的人就着月色走了。

    思安傍着烛影,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走远,秋夜又恢复寂静。

    来找温行的正是掌书记崔瑾呈,众人夜里聚集在崔瑾呈住处议事,近日因东都来人将至,大家多少要避开与温行同处一室的圣人,几乎将议事厅转到崔瑾呈的住处。

    骆仁旺和杜卉日前被温行派往别处,剩下的人中属崔瑾呈最得温行意,两人平日义气相投,相处数年已成老友。

    大家聚在一起到三更才散去,温行索性留在崔瑾呈处歇息。

    崔瑾呈命随侍准备好铺盖,关上房门,又琢磨起来。

    “奉内相可谓反将一军呐,这么快派人来接圣人,只是不知圣人怎么想?”

    温行将外袍一抛。随意挂在架上,道:“有话怎不直说,就你腔调多。”

    崔瑾呈道:“学生以为,必定在回东都之前先固圣宠才好,圣人长于内宫,曾颇为内侍辖制,现内侍先一步把持东都,若圣人再落入他们之手,恐怕对郡王不利。”说着呵呵笑了两声,抚了抚下巴上的胡子,“学生看圣人对郡王多有依赖。”

    温行怎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他素日行事不刻意狂放,也没有刻意遮掩,近臣幕僚对他的一点喜好都有所知。近身者自不能避着,心腹若有心留意,也不难发现他与思安什么情形。

    温行道:“先生念的可是圣贤书,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崔瑾呈脸不红心不跳,笑道:“区区不才,并没有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圣人心软,又没什么主意,若郡王能就此赢得圣心,岂不事半功倍嘛。”

    两人共谋多年,属交心之辈,崔瑾呈一副可拿温行以小博大去换利的样子,且说得直白,温行也不恼,忽而笑了笑,道:“先生如何得知圣人没有主意?”

    虽是玩笑,崔瑾呈并非没成算,拈着胡子问道:“在下近日观察,圣人于政事毫无兴趣。莫非都是刻意隐瞒,假装不在意?”

    圣人连内侍都可欺,胆小怕事,常常抖成筛糠一样,他人说东就不敢往西。崔瑾呈不大相信自己会看错。

    温行目色深沉,面上不见波澜,道:“是你们都太看轻了,他心里不糊涂。”

    崔瑾呈若有所思。

    第二日仍然不见温行回来。

    思安昨夜等了很久,烛火都灭了,实在熬不住才迷迷糊糊睡着,早上天光一亮又醒来,看见旁边空着的床榻,心里凉了半截。

    等来等去,等到阿禄进来伺候梳洗,见思安坐在榻上圆咕噜睁着一双眼,吓了一跳。

    用了早饭,有人进来将温行睡的床榻抬走。

    “这是要做什么?”

    少有的急声将阿禄也问住了。

    似乎圣人一早起来面色就不太好,阿禄小心解释道:“今日奉阿监派的人就要到了,郡王说要收拾起来。”

    “这么快!”

    思安面色已不是难看能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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