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终有迹》思君终有迹分节阅读6

    杜卉犹豫地朝思安这边看了一眼,才老实禀报:“昨夜审问抓回来的俘虏,得到消息,余渐老贼似乎有意趁乱弑君夺位。”

    温行闻言直起了身子,沉声问道:“此话怎讲。”

    杜卉道:“余渐行事颇为隐秘,明面上以勤王护驾的名义出兵,四处寻找圣人及宗室踪迹,其实专门派了一队人要暗杀圣人及宗室,昨日俘虏中有一人被授过此命,因询问时见其闪躲,末将多留了个心,没想到余渐这贼子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与温行一样,思安在京中也曾听过余渐,节度河东,封晋国公,有不臣之心久矣。各藩镇各自为政,不受朝廷管控,余渐与温行各自统帅实力雄厚的藩镇,此次抵抗叛军,老皇帝只发了一道请各路勤之师来救驾的诏书而已,余渐和温行皆是各自行军调度。思安曾听奉成一与大臣议论,他并不希望余渐或者温行中任何一人先来救驾,奉成一一路急奔都寻偏僻小路,除了要躲避追兵也有这个原因,天下乱局,余渐和温行必定相争,奉成一认为最好能引他们两虎缠斗,而他带圣人和宗室前往蜀地。

    但是温行还是先一步到了。

    自古被挟天子哪有好下场的,即位那一刻起思安就知道自己多半逃不过惨死在这个皇位上的命,只是心存侥幸,总想,要命也得缓缓吧,不至于一上来就要命。果真来了个要杀他的,心中怎可能不震动。

    温行手撑着下巴摩挲两下,似乎在考虑什么,慢悠悠道:“余渐年岁渐长,心也越急,心思动得越来越多。”

    杜卉道:“就怕他专门动些歹毒心思……”说到半,看了看思安又不说了,转而道:“末将还有一事禀报,昨日俘虏的军士,虽身在我营,然则其家人妻子全在河东,并不能为我驱使,如何处置,末将还要讨个示下。”

    二人相视一眼,倒打起哑谜。

    “既不能驱遣,留着也没有用,将缴获的马匹武器收好,找个机会把人放了。你让办事的人多谨慎些,不能出纰漏。”

    杜卉十分会意,笑道:“是 。”

    想了一会儿温行又道:“你审问过的那人却不能放,把人看好,别让他死了,且看余渐有什么算计。”

    杜卉称是,两人又讨论了一些行军布防,杜卉方出去。

    账内静谧,温行转过眼见思安神色空濛,心想他那胆子听不得人喊打喊杀,恐要害怕,去握他的手,果然冰凉。

    忽然受惊一样,思安挣了一下,动作还是不大,好像还是不情愿的别扭,也没有挣得开,但温行还是察觉到他退缩的意图。

    两人一时都没有动作,思安怕被温行看出端倪。温行的目光像能把人看透了一样,他垂着眼都能想象对方在注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的手还是被握住。

    温行扶着思安细嫩的后劲将整个人揽过来,相互靠近,呼吸相闻,思安感到自己脖子后裸露的皮肤被长有茧的大手一下一下地抚过,暖洋洋的温度很快化解了原来的冰冷僵硬,温行絮絮地说起被杜卉进来打断的事。

    “圣人方才看见陈敬严身后的栗阳令没有?”

    思安点头,栗阳令郑昇,就是帮他拉了一把陈敬严的那个人。

    “陈敬严攻打栗阳,郑昇与前栗阳守将率城中军民死守,伤亡惨重,直至栗阳守将战死,栗阳百姓无力抵抗,郑昇主动开城门,陈敬严才得以接管栗阳。叛军攻入京城后,各路勤王之师围剿,待臣到时,叛军无暇援顾,于是陈敬严又打开城门归降。圣人知道这是为何?”

    思安仿佛能看见叛军与城中百姓交战的场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正是他逃亡途中曾经看到过的景象。他紧紧皱着眉头,神色悲悯伤痛。

    温行道:“叛军中亦有不少百姓,也有山野流浪之徒,他们曾经也只是普通百姓,百姓要的是活路,不是死路。”

    “那……陈将军他……”

    温行伸手抚平思安的眉头,手下很轻,拇指滑到思安的唇,若有若无刮弄,似留非留,语气带着一丝淡漠,“陈敬严当然也要活路,但也不止要活路。”

    “他有所图谋?”他不敢相信又有些好笑,蹭到那根另他痒痒的手指,略有羞意低头。

    却叹息:“何必如此作态,何必如此图谋。”

    从龙护驾说着好听,他无兵无卒,空有一个名头,若有抱负,岂非跟着温行还见前途明朗些。思安困惑不解,于大景,于大景百姓,他都有太多不明不知。

    在唇上作乱的手指最终落到秀气的下巴上,稍使些力,就扶起了思安的脸,仰起的角度正适于迎合,温行几乎与思安鼻尖相抵,交换的气息因为这个动作摩擦互换,四目相接,仿佛亲密,仿佛暧昧。思安脸上又有些热,温行还似夫子教诲,谆谆而言。

    “何不可图?大景还在一日,圣人就还是圣人。”

    温行的眼眸里,思安只能看到自己坠入深潭渺小无依的影子,只由对方的手施与的依托,才不至于彻底沉落,他慌得闭上了眼睛。

    最终温行只揉了揉思安的头发,道:“圣人坐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先回去歇歇吧。”

    思安说不上是空落还是松了口气,赶忙起身。

    阿禄被叫进来,温行将思安送到帐前,临走时在思安耳边叮嘱:“圣人歇歇就罢,今晚可别睡太早,臣还有事找圣人。”

    思安脸上大红,不理会他。直到外面冷风拂面,才感觉脸上温度下降了些,过了一会儿,甚至有些冷。

    昨日逃出村子,本来奉成一也派了人来寻他,但是追兵一注意到他有可能身份特殊就立马冲杀过来,害他差一点就没了命。后来知道,这些追兵是河东余渐的人。

    余渐要杀他,即使打着救驾的旗号,也要派人暗中来杀,甚至得知他的行踪,不惜派出一批批人追杀。

    那么和余渐互为对手也有天下之志的温行呢。

    他昨天救了他,今后某一日,会不会也想杀他。

    若是他没有即位就好了,思安这样想,过了一会又摇摇头,若是没有即位,如今怎么可能在这里。

    落魄狼狈,没有一兵一卒,只能勉强保命度日,但是大景还在一日,皇帝就还是皇帝,身上就还有可以让人图谋的价值,不然何来挟天子以令诸侯一说,怕只怕,也只有这一点价值了。

    夜幕降临后,思安在帐中坐立难安,温行说是要来,也不知几时来,到底“有事”是什么事,又不敢深想。他等来等去,耐不住走到外面去瞧,正见温行大帐的方向灯火明亮,一个穿着花俏看不清容貌的少年正被人引向温行帐下。

    出于常年见惯声色的敏锐,思安一眼就能从少年的步态打扮看出那是什么人,也立刻想到这个时候这样的少年被引到温行帐下会有什么情形,他捏紧袖口,转身回到自己帐里。

    第八章

    思安似其母,脸蛋小,肤色白,眉清目秀。昔日老皇帝能看上思安的母亲,她的相貌自然有过人之处,虽然在美人如云的宫中算不得打眼。思安的相貌也不差,只是逃亡颠沛颇受了些苦,原先就没什么肉的脸更消瘦,惊惶终日覆在眼中挥之不去,少了神采,照在水盆晃动的倒影只有颓靡困顿,无论如何都称不上赏心悦目。

    多看两眼也是气闷,思安索性倒回榻上,不知是不是听错,隐隐从外面随风传来些许笑声,因不真切,越发猜测着好似嬉闹玩乐的笑,闹得人心烦,思安将毛毯扯过头顶,蒙头闭眼。

    迷迷糊糊的,好像感觉有人在推他,睁开眼,帐外火光人影缭乱。这些日子但凡如此光景都没什么好事,思安再次惊坐而起。

    “不是嘱咐圣人先别睡么,快起身,把衣裳脱了。”

    推他的居然是温行,思安揉了揉眼睛。

    温行扛着一个人放到思安旁边,长得和思安一模一样。

    “吓到了?快换衣裳,切莫呆着。”

    温行一面说,一面将一包衣服丢给思安,自己动手给榻上似醉似醒的“思安”脱衣服。榻上的“思安”想反抗,身上像使不上力气,呜呜咽咽的声音也含糊。

    思安闹不大得明白,温行简短解释道:“用了药,免得坏事。”

    躺着的“思安”衣着似曾相识,和被引入温行帐中的少年一个打扮,不知脸上被做了什么文章,让他看起来和思安一样,少年身形相似,再换上衣服,足可以乱真假。恐怕就是那个少年。

    温行动作极快,三两下将少年剥个干净,再次催促思安。

    外头繁乱的脚步和呼喊声接连传入耳中,情形不对,顾不得看见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被温行扒光的怪异感,思安忙转过身去,迅速将身上衣服除去,又换上温行丢给他的衣服,很快收拾出与昨日一样的一身普通士兵打扮。

    他换好衣服转过身,发现温行已经将他的衣服给少年套上,正抱臂望向这边,蜡烛跳动的火焰映在他眼里,思安才想起匆忙间忘了遮掩。

    温行过来牵住思安,道:“圣人莫臊了,也不是没瞧过。今日仓促,下回咱们再好好瞧。”

    思安想说谁和你下回了,低头见温行腹部有一块血迹,而且好像是从衣服里面透出来的,小半手掌宽,不知底下什么情况。

    “你受伤了?”

    温行“啧”了一声,揽住思安随口抱怨道:“性子太野。”

    思安将这话飞快在脑袋里转一圈,脸上又红又白。温行竟是被那少年所伤?!不由得想到底是什么情况下伤的,用什么伤的。

    他不知自己眼神闪烁,根本藏不住心事,脸色变换都被温行瞧去。

    愤愤与酸涩轮番在心里滚。

    忽然脑袋被扶起,毫无预兆地,思安的呼吸被夺去了。

    火热的舌头以攻城掠地般强劲,轻易撬开思安因惊讶而微张的唇齿,侵略的气息迅速在口腔扫荡一回,卷起无处安放的小舌碾压挑逗,才刚勾得人不明所以要追逐,就干脆利落地撤开了。思安下意识跟过去,稍稍前倾,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马上后退,红着脸举袖掩唇,温行大力抱了思安一下,松开手,将思安鬓边碎发捋到耳后。

    “还是乖巧的好些。”他喘着气舔了舔唇,末了在思安发烫的耳垂捏捏。

    言罢也不管思安还在呆愣,揽着人大步出去。

    脑袋处在一片混沌之中的思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只知道跟着牵他的人走,很快又被裹上一匹马,又跟着一群人在夜色中急奔起来。

    过了好一阵,大营都被远远抛在后头了,温行方听到思安磕磕巴巴道:“你的伤……骑马不好。”

    黑夜里看不见对方神色,温行的笑声闷在胸膛里:“放心,圣人且坐好便是。”

    这一夜情形并不好。余渐忽然袭击大营,陈敬严伙同余渐里应外合,温行腹背受敌。

    好在温行早有些准备尚能应对。只是到后半夜,因天色太暗,一次被敌人冲击时,温行连同思安还有一小支几十人的队伍被冲散,与宣武军的大部人马联络暂失。恰逢余渐察觉追了过来,温行令所有人藏身一个小树林中不得现身,余渐亲自带人搜查,幸好他似乎也与自己带的河东军失散,追来的人不多,被温行瓮中捉鳖杀了一通,双方只得在林中僵持。

    温行身上伤了几处,仍自岿然不动。思安倒被护得极好,竟一处没伤着。他自知暴露于人前不是好事,且手无缚鸡之力怕拖累温行,乖乖听温行吩咐躲在暗处,杜卉被温行命令来保护思安,一脸紧张望着余渐的方向。

    余渐年近知天命,胡子花白,脸上颧骨高,鹰目寒利,因才杀斗一番气息不平,目不转睛盯着温行一众。

    气氛剑拔弩张。

    一时听得远处马蹄阵阵,两边人都警惕,不知谁的援军先到。

    马蹄由远及近,来人并不多,打头的是陈敬严,身后只三四骑。陈敬严很快将当场看个明白,高声道:“禀国公,援军马上就到。”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