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苦笑:“陛下怎么又跟臣你你我我起来了?”说罢转头看了看门外,确定无人才轻声道:“陛下国君之尊,在此等候一个客卿,传出去成何体统?望陛下今后三思而后行。”
萧景琰微微一滞:“是我思虑不周。可是此处无人,你定要跟我这般客套吗?”
梅长苏似乎很无奈:“陛下,君臣之礼不可废。”
萧景琰心头一痛——你我就只剩下君臣之分了么?可是这话却问不出口,因为问了,梅长苏又不知会多想些什么(也许并不是多想),下次再见,间隔怕就不止两年了。
可是要他在梅长苏面前自称“朕”,却是他死都不愿的——那人已经一口一个“臣”,他若再自称“朕”,那他们之间这条鸿沟,就永世无法逾越了。
“你这次到金陵,怎地也不事先知会一声?”他生硬地转了话题。梅长苏从善如流地笑了笑:“陛下日理万机,怎能拿此等小事相扰?”
[你来金陵,怎会是小事?]
“这次准备待几天呢?”
“江左事忙,怕是也只能待两三天。”梅长苏边说边觑着萧景琰的脸色,见他目中流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脸上却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禁不住有些心软,今天入宫的目的便说不出口了。
——两年不见,他还是这个样子,恐怕这皇帝也做的不是很开心吧?也难怪,别人做皇帝,极权在握,三宫六院,何等快意?可这水牛却至今连皇后都没立……想起蒙挚说的“皇上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的评语,便觉得有些心疼——他自然知道,“和从前没两样”的“从前”,指的是那孤愤难平的十三年,而不是阳光灿烂的少年时。
而梅长苏却不能劝说一句,不能问一句“何必如此自苦?”
因为这样明知故问,故作无辜,就太残忍了。
最终这一场上书房的会面只限于两人客套而疏离地寒暄,最后梅长苏告退时,萧景琰忍不住说道:“那明日……”
梅长苏看着他眼中的殷切,终究还是狠不下心,说道:“臣不便每日入宫……陛下若要私服出来,请千万叫蒙大统领和列副统领点好人手保护——除此之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萧景琰的双眼瞬间一亮,点头道:“这是自然!”
看着他掩不住的喜悦,想到自己明日要对他说的话,梅长苏心中的不忍加深,低声又道:“臣带了些秋月白,记得陛下喜欢……还有给静姨的小小礼物,明日也一并麻烦陛下了。”
[为何你能叫母亲静姨,却再不肯叫我一声‘景琰’?]
萧景琰心中酸涩,脸上却挂着笑容:“不麻烦。我替你转交就是。”
苏宅和两年前——乃至五年前都没什么区别。江左盟财雄势大,令出如山,由此可见一斑。
黎纲在前恭敬的引路,一至庭院,萧景琰便看到了站在院中等他的除了已在端正行礼的梅长苏,还有那个琅琊阁的少阁主,蔺晨。
来时一路上的欢喜期待忽然消散了大半,想起这些年来每一次在苏宅见面,几乎总会看到这位少阁主的身影,就连蒙挚讲述的那些故事里,他也阴魂不散的时有出现。
不用向谁求证也能断定,这些年梅长苏一直和他在一起,大概也是……形影不离?虽然明知蔺晨算是梅长苏的大夫,和从前那位晏大夫一样,陪在他身边照顾调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他就是忍不住要去想——
梅长苏在梅岭受伤中毒后,是这人陪在他身边治伤疗毒;梅长苏召集赤焰旧部建立江左盟着手雪冤复仇,他想必也出力良多,不然黎纲甄平一个二个何以都待他那么信赖亲厚?如今他们两人并辔江湖,只怕更是逍遥恣意……
梅长苏是因为这样,才那么久不来京城,难得来了也待不住的吗?
心底的酸涩仿佛一条露着毒牙的小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盘旋而上,让他几乎维持不住脸上那个表示礼貌的假笑。
幸好蔺晨并没打算留下来碍他的眼,见他来了,象征性的拱了拱手算是行礼,懒懒道:“贵客驾临,请恕蔺某佳人有约,就不作陪了。”
萧景琰也潦草地拱手还礼:“少阁主不必客气,请自便。”
梅长苏默然不语地看蔺晨近乎无礼的离开,径自引了萧景琰进屋坐下奉茶。萧景琰看着他脸色,却像有些不悦似的,联系刚才蔺晨的表现,难免生出“莫非他们吵架了”的猜测。只是这猜测半点都没能令他开心,倒像是被心里那条蛇一口咬在了喉咙上,连道谢的话都哽住了——梅长苏这样清冷的性子,能和他争执吵嘴,只能说明他们亲密得非同寻常……
其实他猜得倒也没错,在他进来之前梅长苏和蔺晨确是在争执,只不过争执的起因却是他——
“你既舍不得,又何必非要如此?”
“谁说我舍不得?”
“还用说?你脸上写着呢。从你昨天入宫……不,从你在廊州决定要来金陵和他道别那天开始,你脸上就写着‘舍不得’三个大字。若是舍得,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跑来道别?直接消失,从此永不相见就是了。”
“哪里是专程来和他道别?你明知京城中最近似有滑族余孽异动……”
“究竟是因为那些成不了气候的滑族女子,还是因为两年不见你挂念某人挂念得紧,这才寻个借口巴巴跑来和他见面,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蔺晨!”
“你不用叫我。我不过多嘴好奇,不懂你心中有他,你也明知他心中有你,为何偏要走到永世不见这一步?”
“那你要我怎样?入他后宫做个男宠,还是就这般不清不楚地留在京城,天天等着他偷跑出宫来与我相见?”
“有何不可?他是大梁的皇帝,你梅长苏也不是怕人说闲话的,有何不可?”
“我不怕人说闲话,江左盟十数万弟兄,却不能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一句他们的宗主是皇帝的脔宠。何况还有那么多知道旧事和我身份的人……林家百年的名声,不能坏在我手上。”
“两全之法总是有的。不过你害怕罢了。”
“我怕什么?不过不值得为此大费周章而已。他对我……说到底不过是对林殊的旧情,加上对梅长苏的感激愧疚……只要他知道我好好活着,过得几年不见,自然也就淡了。”
“呵呵,他对你就算能淡,你对他呢?别到时候嘴上说归隐,却还是派人每天盯着金陵的动向,像张拉满的弓似的,一旦他有什么麻烦又立刻飞奔进京……”萧景琰和黎纲的脚步声已近,蔺晨摇头,笑意中带着三分讥嘲,说了最后一句:“我只怕有天他对你淡了,你对他却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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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种符号[ ]里面的句子表示os,并没有说出口。
第70章 借尸还魂番外 南有乔木(二)
蔺晨恨铁不成钢地走了,梅长苏和萧景琰屋中对坐,各怀心事,一时竟都找不到话说。
屋外众人吵吵嚷嚷热闹非凡,飞流缠着蒙挚比武过招,列战英追着甄平问梁渝之战,吉婶儿扬声喊黎纲来帮她端一盅宗主专属的虫草乌鸡汤。
从前的苏宅总是清风雅静,梅长苏驭下极严,就算是飞流,在他说不许吵闹的时候也是不敢做声的。后来大概察觉太过安静,萧景琰会有些拘谨,才不再约束他们了。
这时也多亏了有这团热闹,两人即使沉默对坐也不显得那么尴尬。梅长苏听着吉婶儿惊叫说飞流险些撞翻了她端着的菜,威胁他再胡闹待会儿就不给鸡腿吃,忍不住笑了,说道:“咱们还是出去叫飞流和蒙大哥住手吧,不然一会儿谁都别想吃到鸡腿了。”
他不经意的一个“咱们”,萧景琰已心花怒放,脸色顿时就明朗起来,起身还未接话,就听外面脚步声匆忙,似是有人奔了过来。紧接着就是蒙挚惊讶的声音:“阿进,你怎么来了?”
梅长苏和萧景琰对视一眼,赶紧走出去,只见院中一个仆佣打扮的人跟在苏宅负责通传的手下身后,满头大汗一脸着急地对蒙挚道:“将军,夫人病啦!肚子疼得厉害,已吐了三四回了,您快回去瞧瞧吧!”
蒙挚大惊:“我刚才出门不还好好的?!请大夫没有?”
那叫阿进的仆从道:“请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问有没有吃坏东西……”
梅长苏不待他再说下去,已扬声对蒙挚道:“大哥快回去看看吧!若是不好,即刻遣人送信来。”
蒙挚与他夫人伉俪情深,这时早已慌了,只是想到君主私服在外,自己肩负护卫之责,怎能就这么走了……有些犹豫地看向萧景琰,萧景琰明白他心思,摆手道:“你快回去。我在这里能有什么危险?”
蒙挚挂念夫人,又想梅长苏手下个个武功不弱,连这做饭的吉婶儿都不是易与之辈,何况还有飞流,似乎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谢了恩带着阿进匆匆回府。
梅长苏到底不放心,饭吃到一半低声命甄平去蒙府瞧瞧状况,实在不妥便到螺市街找蔺晨少爷。
萧景琰仰头灌下一杯酒。
他和梅长苏同坐一席,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半尺,手臂动作间宽大的衣袖时不时互相轻碰——虽然明知是错觉,但总觉得他的体温能透过衣袖传过来似的,与他相邻的整条胳膊都被这若有若无的温度撩拨得微微发麻。看着他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手中玉杯的边沿,更觉得喉咙中像卡了一根蛛丝,痒得似有还无。
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再逾越分毫。
方才来的路上,街边一个酒肆中歌女哀婉的歌声忽然浮现耳边——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不可不可不可不可……所以说他不喜诗词歌赋——你看看,诗三百尽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调调,短短八句里就有四个不可。
我不是皇帝么?坐拥江山,执掌天下,为何不可?有何不可?
偷瞥一眼身旁恪守“食不言”古训之人温雅平静的侧脸,默默压平了心头的气焰——还真的就是不可。做了皇帝,不可为的事情越来越多,若论自由随心,还不如当初那个动辄得咎,毫不受宠的郡王。
可这是他的选择。这是为他的雄心……或者野心而付出的代价。这是一个要开创盛世的明君所必须背负的桎梏。
怨不得谁,也无可解,只能一杯接一杯的饮酒,来抵御那叫他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梅长苏劝了几次无果,待到宴罢,萧景琰已觉得头有些晕了。梅长苏一边吩咐上解酒的热茶,一边略带责备地道:“纵使是在宫外,陛下也不该如此贪杯。”
萧景琰笑了笑:“难得高兴,你就别训我了。”
梅长苏一滞,想到待会儿要对他说的话,再也接不下去,勉强回了一笑。
萧景琰呆呆看着他的笑容,一时竟痴了,直到梅长苏咳嗽一声转开了脸,才窘迫回神,站起身走到一边假作欣赏壁上的字画,没话找话道:“这些字画,你也没带回廊州去。”
梅长苏在他身后低头,咬了咬牙,慢慢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其实我这次进京,是有事和你说。”
他难得用上“你”“我”的称谓,萧景琰略有惊讶,眼中喜色已逼得梅长苏不得不垂眸躲避。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低垂看着地面,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已决定洗手归隐,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从此不问世事……大概也就……不会再回金陵了。”
萧景琰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半晌才喃喃地道:“不再来金陵……那我……我……”——那我不是难有机会再见你了?
梅长苏不敢和他对视,垂眸不语。萧景琰又怔了一阵,才勉强清了清喉咙,用一种故作轻快的语气说:“金陵是非之地,你不想来也没什么。待你寻到归隐的地方,遣人告诉我就是了,我……”
梅长苏还是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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