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升天录》百鬼升天录分节阅读82

    然则白夫人最终却败给了谢宜动摇之心,待到谢宜扛不住压力,也开口同她商议做妾的事,白夫人便心灰意冷,和离而去,竟是丝毫也不妥协。

    花前月下不过一时点缀,山盟海誓亦只短暂沉迷,好景不长,良辰易逝,任你神仙眷侣,又如何比得过利益二字?

    陆升愈发坐立不安,望着文太妃唏嘘不已,真情流露红了眼圈,他手足无措,只得连声安慰。

    好在谢瑢及时进了屋,见状皱起眉来,“好端端的,怎么又哭起来?”

    转头又问陆升:“太妃同你说了什么?”

    文太妃抹了眼泪,却掩饰道:“只是同他聊起了阿熙……到底年纪大了,愈发经不住事,见了故人就……”

    陆升心虚,自然也跟着道:“太妃节哀。”

    他望着文太妃鬓发花白,默默在心中估算,文太妃算来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同他长嫂只差了十岁,但二人若是站在一处,不似姐妹,反倒如母女,可见周氏小门小户,过得到底十分舒心,如今唯一的心病也去了,一想到将来子孙满堂,更是荣光焕发。

    相比之下,文太妃历经四朝皇帝,稳坐宫中,身份十分尊荣,却早早显出风烛残年的迹象。

    过得倒不如小门小户。

    谢瑢劝道:“我听抱阳提到过七殿下,是以带他来见太妃,若是因此害得太妃伤心,岂不是罪过。”

    文太妃嗔道:“我这是高兴,高兴!”又唏嘘几句,方才说道,“瞧我,一高兴险些连正事也忘了。瑢哥儿,宫中出了件怪事,还求瑢哥儿帮帮我。”

    谢瑢道:“太妃何必同我外道,你是我娘在京中唯一的好友,若有什么事,我必定全力奔走。抱阳,你说是不是?”

    陆升一听就知道绝非好事,只是碍于文太妃相求,又被谢瑢问到,只得扯着嘴角笑一笑,说道:“自然。”

    文太妃略略颔首,她身旁的女官便会意,上前道:“二位请随我来。”

    那女官姓范,人称范宫令,是文太妃身边的心腹,她引路在前,途中若遇到人,便和蔼笑道:“这位陆功曹……当年曾受过熙亲王恩泽,难得进宫,太妃仁慈,特准了他去熙亲王的旧宫聊表心意。”

    陆升只得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行行停停了许久,便抵达一处掩映在杂草中的宫殿,高大宫墙外斑驳破败,杂草零落参差长在砖缝中,看来少有人问津。

    范宫令道:“宫中吃紧,修缮处也力不从心,弘昭宫就成了这副模样了。”

    一面解释,一面打开大门铜锁,吱呀一声将大门打开了。

    穿过荒凉前殿,却见正殿前的庭院中,种着一株足有三四人合围粗的大垂柳,树干弯曲如老翁,深秋柳叶落尽,万千褐色枝条仿若妖异长发,丝丝缕缕垂落下来,随风轻摇,不见闲逸,唯有诡谲。

    更兼之四周静谧无声,时有寒鸦鸣叫,更显得凄凉如山野古墓。

    陆升毛骨悚然,抬手一摸腰间,又失望摸了个空,悬壶仍是留在府中了。

    谢瑢的视线便落在了那株巨大垂柳上,眉头微微蹙起,“垂柳寿命短暂,通常百余年就枯萎,等闲长不到二人合围。这一株莫非是成了精?”

    范宫令许是因为惧怕,连声音都放得极低,轻声道:“自熙亲王去后,弘昭宫便无人居住,前几年尚时时有人修缮,后来宫中经费吃紧,处处削减之处,就将这一项也去掉了。那之后少有人来,也不曾发现有异常。直至七个月前,有宫人来报,不知何时,殿前这株奄奄一息的垂柳突然间变成了这般模样……”

    谢瑢又问道:“其余有什么异象?”

    范宫令道:“后有宫人禀报,夜深人静时,树下似有人走动,虽是朦胧黑影,却身姿窈窕,娉婷多娇。曾有大胆者靠近,却看不真切了。此事唯有文太妃的蘼芜院中人知晓。”

    谢瑢立在前殿廊下,只望着那垂柳枝条在风中轻摇,又道:“既然如此,今夜我同抱阳就留下,还请范宫令着人寻一个可安置之所。”

    范宫令指着前殿最东侧一间房,说道:“一时之间,只得将这间屋备妥,将一应细软俱换成新物,其余……只得委屈侯爷、陆功曹了……”

    陆升才要开口,谢瑢冷眼扫他,道:“不妨事,不过临时坐一坐,等候深夜,不必大费周章。另外,我与抱阳今夜不离台城,原是宫中大忌,只怕要打点打点。”

    范宫令笑道:“侯爷放心,文太妃已禀过陛下了。”

    文太妃自然不能据实相报,至于如何自圆其说,那便交给文太妃设法。

    谢瑢略颔首,范宫令这才告辞离去,安排人筹备侧屋。

    陆升见范宫令走远了,立时皱眉道:“凭什么叫我也留下来,我不留。怪力乱神,我不想碰,只愿……敬而远之。”

    谢瑢侧头看他,颔首道:“你若要走,我也不留你。”

    陆升才一宽心,却听谢瑢道:“只是……”

    陆升立马瞪他:“又只是,哪来这许多只是?”

    谢瑢莞尔,抬手轻轻捻了捻他垂在肩头的发梢,“你若留下来,今夜有要事,我自然不弄你。你若是走了,待此间事了,我那箱宝贝可就派得上用场了。”

    陆升霎时耳根通红,又气又恼,“你、你这……淫。魔!”

    谢瑢不知从何处订了一箱奇技淫巧的玩物,羊眼圈、角先生、镂空的铃铛、雕花的细针……端的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一日谢瑢兴之所至,取了几件同陆升细细讲解其作用,能施予躯干各处,各有妙用,能享至乐却叫陆升只觉不堪入目、有伤风化。

    谢瑢却目光如秋水,柔和笑道:“抱阳,你要留要走?若再迟疑下去,台城门便落锁了。若是落锁之后你仍在犹豫不决,那箱宝贝也能派上用。”

    第94章 金屋错(七)

    陆升冷着脸扫他一眼,转身走到正殿前头的凉亭里坐下来。

    谢瑢目送他冷漠背影走远,目光一时间怅然若失。

    不过稍纵即逝,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傲慢矜持。

    到了夜深时,谢瑢熄了烛火,推窗向外望。

    黑沉沉夜色,只靠些许星光照耀,勉强能看见前方垂柳比周围黑沉颜色稍深的轮廓。

    深秋时节,连螟蛉也不再唱歌,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动静,陆升不禁觉得两人站得未免太近了些。

    谢瑢却毫无所觉,只负手立在窗前,等候了半盏茶功夫后,轻轻拍了拍陆升肩膀。

    陆升会意,往垂柳下凝神细看,饶是他目力绝佳,也只模模糊糊见到树干上好似多了道单扇门的轮廓,好似无数墨线构成,由朦胧虚影缓慢转为清晰,仿佛一只无形的笔一遍遍沾了磨得过分清淡的墨汁,将这门的轮廓反复描绘一般。

    待得不必费什么力气也能辨认时,那扇门突然开了道缝,朝里侧打开了。

    一个同样好似水墨绘出的人型阴影,头部有云鬓形状,提着裙摆,款款自门内迈步走出来。

    那阴影身姿娉婷,行动似弱柳扶风,轻盈如掌上飞燕,走到了柳树外的空地上,便自顾自跳起舞来,杨柳腰折、流云袖翻,尽管无声无息,面目模糊,却仍是风流婉转,叫人不觉间沉醉于舞姿,目不转睛。

    陆升正看得出神,突然被人蒙了双眼,他拉开谢瑢的手,却见谢瑢眉心微蹙,轻轻摇了摇头。妖异之舞,夺人魂魄、吸人精气,若是看得久了,更有性命之忧。好在这弘昭宫人迹罕至,才未曾酿成灾祸,以至于这妖孽逍遥法外至今。

    陆升却误以为谢瑢不过是不乐意他欣赏旁人的舞姿,分明蛮不讲理,却叫人觉出几分被依赖,甚至近似于撒娇的满足感。他心道,小爷就日行一善罢,遂翻过谢瑢的手掌,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道:“你比它跳得好。”

    连面容也遮掩的深邃夜色中,谢瑢周身气息都柔和了些许,抿着笑容,眸色清亮,若非怕惊吓到窗外妖孽,误了正事,早就将这能融化心肝的珍宝丢去床上了。

    最终也只得忍下来,一只手同陆升五指相扣,蹲下身,将左手衣袖轻轻一甩,袖口隐约一点白色荧光闪烁,汇聚成长蛇形状,没入地面之中。

    那阴影舞姿渐入**,颇具前汉的优雅疏阔,又有大楚的靡丽繁艳,待长袖急转时,一点白影无声无息窜出地面,将那阴影团团捆缚起来。

    分明是单薄黑影,竟当真被那白蛇给困住了,拼命挣扎,甚至于四散化作黑烟,却仍旧困在白光形成的细密光栅之中,全无半丝泄露。

    竟如此轻易得了手,陆升松口气,才道:“看来也不是什么……”

    话音未落,垂柳突然剧烈震动,无数枝条哗啦啦伸长,仿佛活物般纠缠住白色光栅,往四面八方全力扯拽,顿时漫天白光点点,那黑雾得了自由,慌乱地逃进了树身的大门中,大门也跟着由浓转淡,渐渐消失踪影。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垂柳枝条一动,谢瑢就一跃而出窗口,却不忘叮嘱道:“留在房中不要动!”

    陆升却置若罔闻,身手利落地翻窗跳出来,紧跟在谢瑢身后。

    时间太过紧急,仅仅不过两息功夫,谢瑢那着朱配紫的身形竟紧跟着黑影闯入门中,陆升也仅仅慢了半步,一道闯入,那大门几乎紧贴他脚后跟消失,长方形入口眨眼失去踪影。

    陆升急着追上前去,收势不及,径直撞进一人怀里。

    自然是谢瑢,他紧抓住陆升手臂,嗓音中尽是气急败坏:“ 让你留在房中不要动,怎么偏偏不听?”

    陆升不假思索就追了上来,如今被谢瑢一问,神智中尚且空白无措,下意识就答道:“我……我怕你有危险。”

    一时间两人都没了言语,又过了十余息功夫,谢瑢才将他两臂松开,轻笑道:“你这傻子,若是我独自被困在此处,你岂非就得自由了。”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神情,才叫陆升不至于尴尬透顶,却仍是又悔又恨,恼怒自己一时冲动,痛失良机,索性自暴自弃叹息道:“罢了,出去再说。”

    他二人应当置身在垂柳的树干内,陆升走了几步,伸手试探,却摸到了光滑冰冷的石壁,其上雕纹起伏,似是留有石刻壁画。

    一时燃烧声哔哔啵啵响起,火光闪闪,照亮了二人所在之处,却是一处圆形的石室,直径二十余步,虽然并不宽敞,却必定比一株垂柳所占之地要广阔得多。

    谢瑢左手上方悬停着一只小巧火鹤,往四处打量一圈,随即走到一副石刻壁画前停了下来。

    那幅画刻痕清晰,勾勒出一名神情庄严、前额佩玉、长发翩然的老者,侧坐在一条黄龙背上。那黄龙铜齿铁须,头角峥嵘,斜斜往左上方的云层飞升而去。铁铸般的龙角系着几根绳子,长长垂在老者脚下,拖曳着几个同样穿着上古服饰的男男女女,在云纹间若隐若现,个个身子斜飞,神色紧张。

    老者肃穆、从者慌乱,个个都刻画得栩栩如生,线条深入坚固石壁,边缘清晰,竟看不出半点岁月风蚀。

    陆升问道:“阿瑢,这是什么?”

    谢瑢道:“这是黄帝乘龙升天图。”

    时人事死如事生,常在墓中陪葬升天图,以求死后飞升极乐,或曰引魂升天图,或曰导引升天图,惯常画的都是死者为主角。

    故而得闻黄帝二字,陆升便神色一凛,颤声问道:“莫非同黄帝陵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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