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升天录》百鬼升天录分节阅读57

    陆升惊道:“会逃?竟然是个活物!”

    谢瑢迈入厢房的脚步停了停,只不置可否应了一声,便再往屋内走去。陆升正满腔疑问,也不曾生疑,跟随谢瑢迈入厢房,亦步亦趋他身后絮絮叨叨追问道:“阿瑢阿瑢,那究竟是个什么活物?能劳动鬼叶不惜杀人灭口也要夺走,只怕非同小可。日光为何竟没有半点……动……静……”

    动静二字才出口,陆升突然手腕一紧,只觉蛮力传来,将他拽得身不由己,踉跄转身,仰面跌入床铺之中。谢瑢将他手腕高举过头压入软绵绵的被褥中,居高临下俯瞰,神色高深莫测,竟看不出喜怒,只捏着陆升下颚,缓慢道:“先有沈伦、云烨、百里霄、姬冲、杨雄,后有郭骞、鬼叶、日光、铃铛,抱阳,你心中未免装了太多人。”

    陆升哭笑不得,作势挣了一下见他不肯松手,只得在原处不动,苦笑道:“铃铛只有十岁,阿瑢你不讲道理。”

    谢瑢倒不同他讲道理,只道:“及笄就能嫁人,穷苦人家女儿嫁得早,算来只须等三、四年光阴,你就能娶个娇怯怯的小妻子,岂非美事一桩?”

    陆升皱眉道:“好端端的,我为何就要娶她?”

    谢瑢改捏为抚,时而捏捏陆升耳垂,时而以指尖描摹下颚弧度,时而顺着颈侧血脉来回抚摸,一面仍是煞有介事念叨,“既然不肯娶铃铛,莫非是看上铃铛她舅舅了?那郭骞倒是个壮实的汉子,一身铁肉贲张有力,稍加锻炼,就能在战场发威,搏点功名,轻而易举。”

    陆升脱口而出:“他哪里及得上你?”

    谢瑢眼神里柔情渐生,只是背着烛火,陆升却看不清楚,反倒满腔烦恼,犯愁这公子哥儿怎的愈发喜怒无常、难以揣测,连哄也难哄了。

    他眼中带笑,口中却愈发冷漠,又道:“如此看来,抱阳是看上日光还是鬼叶了?”

    陆升恨不得一脚将这人踹翻到地上,不料才一抬脚,谢瑢便欺身而上,卡在他两腿之间,二人合拥姿势亲昵暧昧,凑近时鼻端气息交缠,陆升才堪堪升起的一腔怒火顿时泄得无影无踪,只任凭谢瑢将他拥在怀中,耳鬓厮磨,叹道:“阿瑢,总这般一派胡言,你到底又气什么?”

    谢瑢道:“阿阳,我到底是你什么人?”

    陆升语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过来许久,才转头道:“什、什么阿阳……”

    谢瑢道:“我是阿瑢,你自然是阿阳。阿阳,我到底是你什么人?”

    陆升只得道:“是、是,挚友。”

    谢瑢冷笑道:“你若只当我是挚友,方才为何主动抱了上来?”

    陆升慌张道:“我、我怕你一气之下走了。”

    谢瑢今日却好像不打算放过他了,言辞神色,愈发咄咄逼人,又追问道:“原来挚友生气,你就肯投怀送抱?沈伦生气时,你可曾抱过他?云烨若是生气,你打算如何抱住他?若是……那日光郭骞之流也生气了,莫非你挨个投怀送抱不成?”

    陆升大怒,腰腿共同用力,要将谢瑢自身上摆脱下去,谢瑢却贴得愈发紧了,火热滚烫的硬物突然紧压在腿根,陆升察觉那物的真面目时,顿时又全身僵直,又羞又怒,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谢瑢却低笑出声,低头舔了舔他柔软耳廓,低声道:“我替你说了,阿阳分明只肯抱阿瑢的,阿瑢这般颠倒黑白污蔑阿阳一片真心,打死也不足泄愤。”

    陆升扭头躲闪,却也不辩解,只闷声道:“你先……松开。”

    谢瑢道:“阿阳,你喜欢我。”

    陆升呆愣片刻,只觉先前的心乱如麻,顿时被这一句话醍醐灌顶,满腔茫然都变得清晰起来,心中便只剩下两句话。

    一句谓之:原来如此。

    一句谓之:果然如此。

    谢瑢见他一张脸纠结得皱成了苦瓜,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只压着青年活力十足的身躯,克制满腔欲念,在他眉梢眼角轻轻一吻,才伸手勾住他腰身,陆升却突然又往后一躲,慌慌张张道:“我、我自然喜欢阿瑢,也、也喜欢……师兄弟,喜欢兄嫂!所以、所以,我也早有打算,往后各自成亲,若都生男或生女,就结为兄弟姐妹,若是……一男一女,就……若是阿瑢不嫌弃,就同我结个亲家!”

    谢瑢脸色微沉,却不知陆升为何这般嘴硬,只一语不发听他絮絮叨叨。

    陆升却已自儿女亲家扯到了去年名震建邺的青楼头牌碎玉公子身上:“挚友方能一生一世,总好过碎玉公子那般费尽心思,徒劳无益。”

    谢瑢冷笑道:“原来陆公子早就是道上人,连碎玉公子也见过了。”

    陆升慌忙摇头,连道:“我、我不曾见过,不、有幸见过一面而已,绝无旁的私情!”

    谢瑢沉吟不语,陆升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敢开口,生怕又一言不合触怒了谢瑢。

    不料谢瑢却突然笑起来,松手后撤,低声道:“抱阳言之有理,我也该……娶亲了。”

    陆升乍然听谢瑢提起这件事来,分明是他一力促成的,如今却半点听不出喜悦,只有心酸苦涩,竟任凭谢瑢松手,却独自躺在床上发呆。

    呆了许久,才失魂落魄起身,回了自己房中。

    只是被这一打岔,却连正事也忘记同谢瑢商议了,他烦恼许久,突然怒气陡升,暗道:他都肯成亲了,我又何必再为他烦恼。

    遂径直去了书房,取了笔墨,将今夜遇到鬼叶之事,同谢瑢的推测一并写了封书信,拟定明日寻个机会,将信交给日光。

    谢瑢却也在写信,不过只写了寥寥数语,便下令道:“若竹,将信送回建邺,交托给毕方。另外,命两个可靠的人手,去打听一下,那位碎玉公子,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巨细靡遗,通通禀报上来。”

    若竹应喏,两手接过信,绑在自己腰带上,随即身形模糊,化作一只信鸽,扑棱棱飞出了窗户。

    翌日清晨开始,就下起了滂沱大雨,新兵操练却仍是照常进行,跑完四十里路,人人俱化作泥里打滚的落汤鸡,只是陆升昨日才发了威,今日仍是背着比旁人更重几斤的行囊,当先抵达了目的地,故而竟无一人敢抱怨。

    郭骞倒也乖觉,只字不提昨夜风波,行军时倒更勤奋了几分,一路上搀扶友军,更帮两名瘦弱的同袍背了半路包,却也仅仅落后陆升十几步路,便步入了营地。

    陆升看郭骞抵达时神态轻松,若是再多用些功,要超过自己,也是轻而易举。他不禁对这男子更刮目相看。

    待操练完毕,陆升先回营帐中简单沐浴一番,换了湿透的内外衣衫,只穿着宽松柔软的青灰长袍,这才坐下来翻看副官送上来的报文,不过多时,帐外便传来郭骞的声音,陆升道:“进来。”

    帘帐一撩,郭骞披散一头长发,穿着简单黑衫,大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在陆升面前,低头道:“陆大人,卑职前来领罚。”

    陆升放下文书和兔毫笔,抬头笑道:“郭骞,你来得正好。伙夫煮了姜汤,就罚你往全军各处送去。”

    郭骞心头酸涩纠结,抬头时眼中更有泪花闪烁,哽咽道:“陆大人……”

    他自从军以来,因性格耿直,不善言辞,接连得罪上司,接连辗转数个军营,最终被派遣到这最为凶险苦寒之地来,只当要受尽磋磨刁难,然而他身为贱口军户,莫说只是小小的刁难,纵使上司派他上阵杀敌,再夺了他的军功据为己有,他也毫无办法。本以为一生无望,只能就此苦熬几十年,不料竟遇到了陆升这样的上司,貌似严厉,却处处体恤下属,如今见众人淋了大雨,还特意命火头军煮姜汤驱寒。

    而郭骞昨夜的遭遇,更是一场转折,叫他愈发立下雄心壮志,要做出一番大事来。

    陆升笑道:“你也是个十夫长,领兵的头目,好端端的哭什么,快去,若是等姜汤凉了还不曾送完,自己去领十军棍。”

    郭骞抹了一把脸,行礼道:“卑职领命!”

    郭骞忙碌了半日,与火头军一道将姜汤送往各营不提。

    陆升下了卯,忆起昨夜的风波,顿时意兴阑珊,不想回府。

    他取出信函,拿在手中,纠结了片刻,却只是唤了传令兵来,命他将密信送往一处茶楼。那处茶楼是日光预先同他提过的联络处,只是迄今为止,陆升从不曾用过。

    随后便仍是冒着蒙蒙细雨,策马回了府中。

    厨上果然依照前夜谢瑢的吩咐,准备了两只香气四溢的荷叶糯米鸡,盛在竹篾编制的笼屉中,荷叶、糯米清香渗入鸡肉中,鸡油也顺势渗入糯米中,使得米粒颗颗晶莹分明,软糯弹牙、爽脆生津、令人胃口大开,原来糯米中混合着剁得同米粒一般大小的藕丁和少量的梅子肉,比例也是配得恰到好处,既保留了糯米的香软口感,又添加了一份脆嫩可口的嚼劲。

    包裹在糯米中的块块鸡肉却也有着毫不逊色的美味,用酱油上过色的肉质红棕诱人,色泽油亮,软硬适中,越嚼越有滋味。陆升也不同谢瑢置气了,饶有兴致问道:“这是什么鸡肉,滋味好得很。”

    若霞笑道:“这是在西域草原散养的白羽珍珠鸡,每日里同牛羊牧犬追逐,食的是草原上的草籽蚁虫,性情凶猛好斗,肉质也格外地紧致香浓,我家公子特意挑选的,抱阳公子果然喜欢。”

    陆升愣了愣,躲躲闪闪不敢多看,借故提起酒壶给谢瑢倒酒,笑道:“阿瑢有心了。”

    谢瑢也不置可否,只端起酒盏饮下,若晴这时却匆匆赶来,福了福身,禀报道:“……阿腾来了。”

    陆升放下酒盏,茫然问道:“谁来了?”

    谢瑢却已站起身来,往房外走去,形色间竟有些匆忙。

    陆升往窗外看去,却见到个白衣的娇俏少年扑向谢瑢,谢瑢也一反常态,竟包容接住了,那少年便无骨一般黏在谢瑢身边,抱住他手臂不放,十分碍眼。陆升不禁攥紧了手里的酒杯,怒目瞪向窗外。

    谢瑢竟好似察觉了一般,有意无意往窗口处扫一眼,突然露出格外柔情缱绻的笑容,宠溺般搂住那少年肩头,领着他头也不回往后院走去。

    呯一声脆响,陆升回过神来,才察觉黑瓷的酒盏被他捏得碎了。

    若霞垂下眼睑,一言不发上前为他清理碎瓷片,只是溅在衣摆上的水渍却是无法了,只得低声问道:“抱阳公子,要不要换身衣服?”

    陆升喃喃道:“正该如此,若是留了痕迹,换一身就是了……”

    若霞听他语调苦涩,说的只怕不是衣服,却也不便接口,见陆升不再动筷,就命人送上绿茶,陆升食不甘味,却强撑着坐了半刻,这才离席而去。

    谢瑢自然留意到陆升在房中怒瞪的视线,反倒愈发放肆了。他搂着那少年,一转念去的不是书房,而是卧房之中。

    才迈入房中,那少年便身形模糊,化作了一道白光,摇头摆尾将一封信送到谢瑢手中。

    谢瑢收了信,轻轻抚摸那白光疑似头部的位置,略一展袖,那白光便顺从没入袖口纹路当中。

    谢瑢这才展信查阅,建邺留下的亲信行动十分迅速,不过一日功夫便传来了详尽报告,只是谢瑢却越是往下看,眉宇间皱得却越深了。

    碎玉公子,年方十六,尚在襁褓中时,就被秦玉馆馆主捡回收养,自然不是为了做善事。

    而这少年郎长大后也不负所望,生得美貌无双、雌雄难辨,身段妖娆,琴棋书画礼乐骑射无一不精,一时间京城中无论男女,皆被碎玉公子迷得神魂颠倒。

    待其年满十六岁时,成为其首位入幕之宾者,赫然便是彭城王世子司马愈。

    而司马愈迷恋他至深,如今二人浓情蜜意,正是分外欢好之际。

    陆升正是在碎玉公子初次承欢司马愈的第二日,前去见了碎玉一面。

    至于他去见碎玉后,两人说了什么,自然也被查得清清楚楚。陆升只问了他一句:“他对你可好?”

    碎玉乃是风月场的老手,一句话出口都要转十几次心思,便误将陆升当做是司马愈派来试探的,所以面色惨白,楚楚可怜地自床榻上撑起上半身,语调哀婉,其意却坚决,只道:“奴家能得世子青睐,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虽是疼到骨子里……也甘之如饴。”

    碎玉自然知晓司马愈的喜好,回答的时候便投其所好,将原本三分疼痛七分爽利的事,说成了十成十的酷刑折磨,更扮演了个失魂落魄、不能自已的情痴。

    他这做派固然对了司马愈的胃口,却将陆升吓得脸色惨白,据说当夜离开秦玉馆时,魂不守舍,险些冲撞了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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