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咬的动物们》撕咬的动物们分节阅读4

    ☆、第 9 章

    二零零七年圣诞节的时候,艾德里安曾拿出他们的钢笔,请克莱斯特替他写一封信。这封信由艾德里安本人口述,克莱斯特誊写,寄给艾德里安的养母芭芭拉戴维斯。

    尽管精通远东的语言(俄语和汉语)多年,克莱斯特的英文水平还是处于半文盲状态。苦恼和惭愧像克苏鲁的触手一样敲打着他的脑子,让他恐惧万分。他放下钢笔,打开电脑,连上打印机。

    “我给你打印出来吧,字大点,”克莱斯特说。

    一个恐惧的请求,好在艾德里安想出了改良的办法,他用简单的圆体给出了一份字母表和数字样本,口述信件内容,让克莱斯特敲出来、修改错误,再让他对着字母表抄写信件。克莱斯特有点疑惑,但还是照着做了。

    “你做这么无聊的事是为什么?”封上信封后,克莱斯特问。

    “这样我能说,‘莱因哈特为我誊写了这封信’,我想把你介绍给戴维斯阿姨,你是我们家庭的一个,意义重大。”

    克莱斯特依然不理解其中的意义是什么,但他似乎了解到他们的爱情中似乎多了些点缀,这些点缀构成了他记忆之河中为数不多的柔波。

    ☆、第 10 章

    艾德里安的私密生活糟糕透了。

    他用了几年时间教授克莱斯特众多的亲热技巧,亲吻、抚摸、最关键过程,各种奇妙的姿势和节奏。克莱斯特是个好学生,乐于学习、服从他的命令。由他而来的娴熟技巧并未掩盖真相,克莱斯特在这项活动中毫不享受,像是进行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枯燥、困难,又无法避免。艾德里安收获的并非他期许的激情,而是一种类似嫖宿的错觉。

    克莱斯特无法全心投入地爱他,或者说强行抑制、扼杀了这种爱,一如这恼人的家伙无法爱他自己,或许他永远感觉不到生命的愉悦。

    谈到这个问题时,克莱斯特依然不认为艾德里安会爱他,他声称手上最后的保命王牌是美因茨河畔的神秘家族金库,而留在艾德里安身边是为了学会如何斩断自己的软弱,一旦他掌握了这门技巧,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听起来像是对过去的报复,艾德里安为这通混账话和克莱斯特吵了一架,除了冷酷无趣的翻旧账,并没有什么进展。艾德里安曾经想过,既然他能剥夺自由——根据他所处的行业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那是否有赋予自由的可能性。

    从他的家庭和他所做的尝试来看,他似乎是失败了。讽刺的是,艾德里安想要一份忠诚的爱,却采用了引诱和恐吓的手法,收获了莫名其妙的财产。或许这也是他为摇摆不定的初心必须付出的代价。

    ☆、第 11 章

    艾德里安坐在杰瑞德弗雷斯杰医生的咨询室里。咨询室依然是黄色系的装潢,相较去年略显陈旧,墙纸起泡、微微翻起,植物的叶片也有所枯萎,叶子边缘枯黄,更有几片叶子躺在花盆中,上面覆盖些许尘埃和浮土。

    “你有日子没单独来咨询了,”弗雷斯杰翻开卷宗,“上次是去年十二月,你结婚之前。”

    “有时日了,”艾德里安笑了笑,“莱因哈特去了外国,治疗他的疾病。”

    他停下了。

    “去了多久?”

    “一个星期。”

    “祝他康复。”

    “谢谢,事实上我并不认为那是药物所能治疗的……”

    艾德里安注视着医生的反应,他看到通常的关切,索性说了下去。

    “之前我们在家庭咨询里提过,他的性冷淡变成了阳痿,当时我们认为这是个……良好的变化。”

    艾德里安停下了,他想起那些尴尬的亲密,克莱斯特被他吻上几分钟就射个精光,紧接着是无尽的拒绝和强迫,生活的死循环。

    “我们试过治疗,没有明显的成效。他说他想好起来,所以暂时离开,”艾德里安的目光落到医生敞开的卷宗上,“我不想他离开,但也没有让他留下的理由。我们约定了期限,他会回来,那时候肯定会出问题,生活上的问题。”

    艾德里安的手机发出震动声。

    “我们之前就自由的问题争论了很久。我认为自由是被赋予的,莱因哈特认为自由发自心灵,但他需要一个能焕发出自由心灵的地方,或许是一个没有我的地方,”艾德里安的眼睛随着卷宗上行走的笔尖来回移动,“爱和自由本来就是矛盾,他的心灵不会回来,只会随死者永远沉于地下;而我的激情也是,早在韶华中消耗殆尽。”

    “别着急,上校,”弗雷斯杰停下笔,“你还要等他回来。”

    艾德里安摇摇头,不再说话。他记得某个午后,他从厨房看到克莱斯特在他们家门口和米特罗凡亚力山大耶维奇交谈,说是交谈,其实用的是军官训话的架势,米特罗凡接受了前往阿拉斯加的工作,即将在那里进行为期五年的雇佣任务,任何反悔都会招致前功尽弃。克莱斯特再次阐明任务内容与合约内容,还给了那年轻人一个鼓励的拥抱。

    不可否认,克莱斯特保持军人姿态时具有非比寻常的魅力,即便他当时穿着平淡无奇的连身家居服、戴着带有狼耳朵的生活帽,铲子插在围裙的挂袋里头,挂着未擦净的油污,他的仪态正直、声音和话语有如神谕。在艾德里安眼里,那场面有如旧普鲁士的军官头顶华冠、挎着闪亮的佩剑向下级颁发勋章。

    然而好景不长,送走米特罗凡之后,克莱斯特回到家里,浑浑噩噩地洗好锅铲碗盘,抱着刚拉完屎的兔子吉米躺到沙发上。似乎又变回那个蜷缩在窝里的动物,而刚才装的那个逼用光了他所有的气力。

    ☆、第 12 章

    克莱斯特站在窗前,望着黑压压的朝阳北路。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向呼家楼地铁站,又从地铁站涌出。他望向楼下的水果摊,穿着军大衣的中年小贩正好也在看他,于是他抽出一张二十元挥了挥。

    “张叔,一斤苹果,二十,还送楼上来,”克莱斯特喊。

    “好嘞,”小贩扯开嗓子,“你一外国人,每天就吃一斤苹果啊?”

    “我穷逼,就买得起一斤苹果,洗漱去了,上来敲门。”

    “街头巷口的,谁二十买一斤苹果,这外国人不有病么,上去还得让老子给他扔垃圾,”小贩嘀咕着,抽出塑料袋装了两个拳头大的苹果,又塞了些橘子、青枣和草莓进去,支使旁边的孙子过去。

    克莱斯特得了他的水果,又把垃圾袋递了出去。便回到屋里心满意足地躺下了,水果留着晚上室友回来一起吃。隔壁的老人又放起了他不理解的歌曲,不过也好过送葬的哀曲,这个小区里太多老人了,就算喧闹也是回光返照。

    克莱斯特戴上降噪耳机,闭眼。昨晚没出去寻欢作乐,他的生物钟产生了混乱。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周四挤最早的地铁去积水潭医院,从黄牛手里买个号,一上午耗在那里排队看病;回来吃三个煎饼,睡觉;晚上骑新买的二手自行车去工体附近的酒吧,把它锁在无数豪车之间;喝半个小时,回来睡觉;周末多一条,请室友做饭。

    看似和过去做了诀别。但克莱斯特记得,临走之前他为艾德里安收拾好房间和几次远行的替换套装,又给吉米种植了新的苜蓿,这个情景在他的梦里循环,每日每夜,无论是白日梦还是夜晚的深眠。

    ☆、第 13 章

    克莱斯特曾经被无伤大雅地骗过。他曾经用东方的语言,把自己的姓名写成莱因哈特兔莱斯特,他曾经对此存疑,但一位朋友告诉他,这么写是正确的。直到多年后他在北京的一家医院叫号,听到了这么一句报话:

    “请041号患者,兔莱斯特到5号诊室。”

    在一堆哄笑声中,他知道自己被骗了几十年。但考虑到这个笑话,无论是图、土、凸、途,写成文字都没有兔来得好,他看到候诊室里罕见的笑容,普通的人民很少在医院笑出来,即使他们亲眼看见自己的仇人死在那里也不会,医院代表的是个结果,而非解脱。

    当然,克莱斯特听到叫号马上蹿进了诊室,机会难得,排队不容易。他把一个个检验报告摊开,向医生叙述他的病情。

    ☆、第 14 章

    艾德里安推开门,兔子吉米在满地的信件上跳来跳去,见他过来,就跳到他脚背上坐着。艾德里安弯腰捞起吉米,让它在自己手上站住,兔子扒着他的手臂,小小的三瓣嘴好奇地煽动着,露出一条带着铅字的纸屑。

    艾德里安拽出纸条,内容已被吉米吃得模糊难辨,但从版式上来看,他认出是储藏室里《简氏防务周刊》某期的复印版,有了其他的替代品杂志后,艾德里安已有三年不再续订这本杂志。这条复印纸诞生的原因想必与它被兔子吃掉的原因一样有趣。

    艾德里安拿过拖鞋,低头换鞋的时候他看到地上有一封信,牛皮纸信封皱皱巴巴,似乎经过长途跋涉;藏蓝色的邮戳模糊不清;寄件人的名字以连续的圈写成,看起来像是文具店试笔的废纸上的痕迹;收件人是他的伴侣。

    艾德里安眯起眼睛,嘲讽和愤怒甚至使他微小的眼袋也抖了抖,这是克莱斯特在他们家收到的第一封信件,寄件人竟然是个外人。懊悔像绦虫一样涌进艾德里安的理智,在他额头上爆出细微的青筋。他放下吉米,用戴着手套的手拈起信。兔子看看他,三瓣嘴继续蠕动着。它饿了。

    路过客厅时,艾德里安听到他的伴侣以俄语进行通话,他轻手轻脚地添了一把兔粮,回到书房,拆开那封信。信的内容也是和寄件人署名一样的圈,艾德里安复印了信件,粘好封口。做完这些之后,克莱斯特也结束了通话回到楼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克莱斯特巴在书房门口看着他。

    “刚才。”

    “哦,我接电话,没听见。”

    “有你一封信,”艾德里安把翻阅过的信递给他的伴侣,“这可是件新鲜事,谁寄来的?”

    克莱斯特接过信,沉默不语,索性几天没有说话。艾德里安找到下属翻译了信件,发现信里写的都是些不咸不淡的内容:阿拉斯加雇佣兵监狱里的日常生活,对死去兄弟的怀念,命运的迷茫。艾德里安感到疲倦和乏味,仿佛一份看过无数次的旧简历。

    “你的通信能解决什么呢?”得到信件的译本后,艾德里安问克莱斯特。

    “什么都解决不了,可又不得不做,”克莱斯特想了半天,只能这么回答。

    人心中都有不必要的悲悯,克莱斯特不认为艾德里安能理解。米特罗凡为了寄出这封信,接受驻地部队几百个俯卧撑的惩罚。克莱斯特认为这个年轻人会因为失去精神支柱而走向更为疯狂的道路——和他相同的道路。

    外乡

    克莱斯特在呼家楼朝阳北路某个小区租住时,有个室友。说是一个,其实是一户、或者说一家。说来话长,这套房子属于他一位朋友的远房亲戚,钥匙自然在朋友手上。房子有两间居室,克莱斯特住主卧,次卧租给了一对夫妻。起初克莱斯特担心,是否会遭到亚洲式的精妙排挤和算计,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安置他的朋友安排他和室友吃了顿饭,他们就算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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