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起邺城》尘起邺城分节阅读11

    去年年底她便十五岁了，按理说应该是行笄礼的年纪，笄礼之后陛下就会给她赐婚。但是因皇祖母去世，胡皇后又整日以“学习握槊之术”招和士开入宫，无心于后宫事物，再加上去年平秦王高归彦闹出叛乱之事，笄礼也就被一拖再拖。

    尘落自己倒是乐得自在，不仅不着急反而请奏高湛说要为皇祖母守孝三年，三年内不谈婚嫁之事。

    几个哥哥听后都不赞同，特别是三哥孝琬更是各种怀疑自己的妹妹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竟然到了这样的年纪还不着急出嫁之事，不仅搬来了一堆书让她好好研读，更是有个小宴就拽着她一起去参加，好多和那些门第相仿的公子们结识。每每这时，尘落都会在家装头疼，让三哥不要操心这些，管好自己家里的嫂子们就好…

    倒是高湛一口同意了她的奏请，这让她高兴之余不免有些吃惊。

    不知不觉尘落已经骑马走到了妙胜寺，迟疑地望了望后山，有些回忆又涌入了脑中，那个人看来注定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她将马交给了寺中师傅，自己独自上了山。

    来到当年两人躲雨的山洞，她扒开周围的藤蔓，拿出火折子，走了进去。一切没有什么改变，当年他们烧火的地方还留有一片黑灰的痕迹，想来这个山洞之后没有人来过。他走到石壁边，掏出腰间的短刀，一笔一画在墙上刻着：“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刻完她静静坐在石壁前，嘴中自言自语道：“睦哥哥，你在哪？…我的周围发生了很多事，我不知道要找谁诉说…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说着她将头深埋在膝中…

    不知过了多久，尘落出了山洞，走到当年她吹笛的地方，看着天边流转的浮云，她拿出玉笛吹起了遇到睦哥哥时的曲子，只是心境已经变化太多了。她无奈着地摇摇头，突然看到一个师傅冲她跑来，遂停了吹奏，向那边看去。

    师傅停在尘落面前，行礼后，恭敬道：“施主，有位有缘人想约您寺内一聚。”

    “有缘人？”尘落很是好奇，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期待是睦哥哥，遂随师傅下了山，入了寺。跟在师傅身后，尘落不禁开口问道：“不知这位有缘人来自何方？”

    师傅不语，尘落更是好奇起来。

    “施主进去便知。”走到一个僧房前，师傅行礼退下。

    尘落迟疑了下，轻轻推开了门，屋中有些昏暗，陈设也是相当简单常见的僧房，并无特殊之处。她轻轻走了进去。

    内室之中一个尼姑打扮的人正背对着尘落敲着木鱼，尘落有些失望，想想也是，睦哥哥的话怎么会约她在僧房。似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尼姑停了手中的动作，回头看向她。

    “…！！”尘落看到来人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下一秒才颤抖道：“二婶！…”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乃是她二叔的皇后李祖娥。

    李祖娥对她略一颔首：“贫尼法号静空…尘落，你出落得越加漂亮了。”

    尘落上前扶住她：“二婶，你怎么会在这？我听说…”尘落说着眼睛已经开始泛红。

    二婶的事情宫中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去年皇祖母去世后，九叔以二婶的儿子太原王高绍德的性命相要挟，逼二婶与他通奸。二婶不得已从了九叔，并且有了身孕。之后绍德哥哥入宫觐见，二婶怕他看到所以避而不见。但是此事早已人尽皆知，绍德哥哥怒斥了二婶因为肚子大了不敢见儿子。二婶羞愧难当，女儿刚出世就闷死了她。九叔得知此事后极为震怒，当着二婶的面砍杀了太原王，二婶痛哭不止…九叔又对二婶说：“你杀我女儿，我为何不杀你儿子！”之后九叔扒光了二婶，将她打得半死，叫人将她装进绢带扔进了渠水…后来很多人都说二婶死了…

    李祖娥擦去她眼角的泪：“去年高湛派人把我扔进渠水后，我确实命在旦夕，可能是佛祖垂帘我，让我活了下来，后来便被送到了这妙胜寺，现在我已经不再是齐国的皇后或者皇太后，只是一个出家人…”

    “二婶…”尘落颤抖着，想到二婶的遭遇，不禁开始自责，“都是我不好，如果当初我没有帮六叔他们去找皇祖母的话，可能现在还是正道哥哥坐着皇位，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纠复了…”

    “从小你就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事你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去做的，而且母后本身就不喜欢我们这些汉人，怎么会让汉人的势力膨胀起来。正道的失势表面看只是皇室的斗争，其实早已演变为胡汉间的争权…正道也向来懦弱，面对两只猛虎难以自保，这你二叔早已预见…只是可怜我儿绍德…”

    “九叔现在…想想二叔当年虽然也会醉酒杀人…但二叔在大事上并不糊涂，又有杨愔等人的辅佐，杨愔怎么也算个良臣…可是九叔身边良臣太少，他本与我大哥感情好，可是现在连我大哥的劝谏也不听…最信任的人只有和士开这样善于谄媚之人，和士开这样的人若遇明主，也许可以成为千古一相，辅佐帝王。但偏偏九叔登基后不喜政事，和士开也就投其所好，说什么‘自古帝王，都已经化为灰土，尧舜，桀纣，又有什么两样？陛下应该趁年轻力壮的时候，恣意作乐，一天快活胜达万年，国事可以吩咐大臣办理，没有必要亲自操劳。’ 九叔听后非常赞同，把政事都委托给大臣去办理，而自己三四天才上一次朝，上朝也不说什么话，一会儿就罢朝了。如此下去…”

    李祖娥拍了拍尘落，轻叹口气：“你只是个女郎，很多事情是无能为力的，可偏偏你从小就喜欢跟着广宁王学涉史籍，还学会了那么多对国事的见解…这对你并没有好处，你太善良，太容易被利用…我今日听到笛声便猜到是你，找你前来，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你要事事小心，不要随意参与这些政事。高湛城府极深，又受到先皇时期的影响，如今登了帝位才会如此放纵。你从小在我们身边长大，我早已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只希望你能远离这些宫廷的斗争，平平安安的长大…”

    “二婶…”尘落沉默了片刻，“我又何尝不想离开这些斗争，可是我想保护我的亲人们…为什么大家总要杀来杀去的…总是要…”

    李祖娥搂住了尘落，轻轻拍着她的背：“这就是帝王家的悲哀…”

    尘落明白二婶的话。二婶又何尝不是一个牺牲者，她本是秀慧貌美的绝艳女子，可比西施，如果嫁入平凡人家，定是母慈子孝，可她却偏偏嫁给了二叔，也因此卷入了他们高家的内斗…尘落缓缓抬起头，问道：“二婶以后准备怎么办？”

    “我都说了现在我已经不再是齐国的皇后或者皇太后，只是一个出家人…以后当然是长伴青灯古佛了…”

    “那我以后可以经常来看你吗？”

    “你若受了什么委屈，自可来这里与我述说，我的儿子都已经不在了，现在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会尽力帮你的…”

    尘落在二婶的怀里不自觉的留下了眼泪，似乎把这些年她压抑已久的感情都喷发了出来，她觉得很累很累，真的希望一切能简单一些…

    月上梢头，尘落才从妙峰寺走出来，骑在马上，她迎着风，任冷风吹起她的发。快到城门的时候，她远远看到了出来寻她的延宗，便加快了速度，跑了过去。下马后她一头扎进延宗的怀里。延宗很诧异妹妹今天的反常，本想数落她的话全部都说不出口了。

    “怎么了，妹妹……”延宗不禁开口问道，轻轻抚着她的背。

    “没事…就是突然很想五哥…”尘落淡淡地说。

    “啊？…”延宗有些不适应这么乖的妹妹。

    良久，尘落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才突然推开他，笑着又去牵马，恢复了一贯的态度对延宗做了个鬼脸：“开玩笑的，呵呵。”

    “喂…”延宗有些生气，“尘落你又耍我…一个女孩子老自己乱跑…”

    “五哥，要关城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尘落没有理会他，边往前跑边回头看他。看着五哥想发却发不出的怒气，此时尘落的心里却很开心，有五哥一直陪着自己真好。尽管总要面对那么多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可是哥哥们还在自己身边，还有二婶关心着她…这些都是她想守护的东西…突然觉得很幸福，她冲着延宗喊道：“五哥，以后不管你有多少个嫂子都要最疼妹妹哦！”

    延宗好不容易追了上来，听到尘落说出的话，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喂喂，你在说什么……”

    “哈哈，没什么…五哥，发现你这次被九叔惩戒了以后变得老实多了，看来是要真心悔改了。”

    “妹妹…你今天怎么了，这话题变得……”延宗只觉得一头雾水…

    “都说了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五哥你们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真好…”尘落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五哥，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竟然让延宗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好。

    沉默了片刻，他走上前揉了揉妹妹的头，又拉起她的手往城门去：“傻丫头，我看你今天是吃错药了，赶紧回去吧。”

    “恩…”尘落没有反驳，随着延宗向城门走去，她几次侧头看看身边的五哥，第一次觉得五哥原来这么可靠，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李祖娥与西施、昭君、张嫣、张宝珠并称为中国历史上真正的“五大美女”。

    ☆、噩梦之夜

    延宗陪尘落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孝瑜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尘落上前见过了大哥。

    孝瑜宠溺的笑笑，用扇子敲了她一下：“你还真是让人操心呀，自己跑出城去不带随从就算了，还这么晚才回来。”

    尘落不好意思地揉着自己的头：“对不起大哥，让你们担心了，不过下次能不能不打头呀…”

    孝瑜无奈地扶额道：“还有下次呀…我看孝琬以后要天天派人跟踪你了…”

    延宗在旁边笑着，尘落不解地看着他们。

    “你三哥今日来府里找你，听说你不带随从就出去了…你应该知道他的性格…然后跑到我们几人府中，见也不在，回来就把你府里的人骂了一通…看他太过激动只好打晕了把他送走…免得让你府里枉死下人…”孝瑜摇摇头，似是回忆着白日里的事情。

    尘落吐吐舌头，心里却暖暖的：“明天一定去给三哥赔罪，外加亲手泡杯好茶给他。”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会派人通知三弟他们的。”

    “嗯，大哥，五哥，今天谢谢你们。”尘落说完跑进了府里。

    第二日三哥果然一大早就奔来了公主府，对着还睡眼惺忪的尘落就是一顿数落。

    尘落乖乖地听着，直到其他几个哥哥来了看不下去才停下来。

    兄弟几人上了府中的水堂龙舟，下人们已经将龙舟内堂弄得温暖如春，几人坐下来品着茶，玩着投壶。

    日已西斜，其他几个哥哥因为有事早早离开，只有大哥留了下来。

    大哥似乎有心事，尘落想应该是和九叔有关的，可是不知道如何开口问。九叔其实还是很宠爱大哥的，毕竟两人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继帝位的时候，对大哥的礼遇也特别优厚隆重。九叔还在晋阳亲手写信给大哥，说：“我饮汾河的清水两杯，劝你在邺城也饮上两杯。”之后九叔看到大哥在家中制作水堂龙舟，在船上设置旗帜长矛，召集众兄弟来宴饮射箭以寻欢乐，甚是喜欢，所以才盛行起在后园玩乐，宗室和世家的府邸也处处开始营造水堂龙舟的事情。

    想必大哥现在也在苦恼于九叔近年来不误国事的行为吧。

    想着想着，突然有随从前来禀报：“公主、河南王，和士开和大人求见！”

    尘落明显感觉大哥的身子一紧，手紧紧窜成了拳头。

    “他来做什么！”不等尘落开口，孝瑜已经问向随从。

    “奴才不知，不过看样子似乎找公主有事。”

    “妹妹你何时跟这种人走得如此之近。此等谄媚小人，少与他来往！”

    “大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来，我一共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不过既然都来了还是让他上来吧，不然显得我公主府没有待客之道…”

    说完尘落便出了内堂，孝瑜也跟了出来，还没下舟，便看到远处行来一人，他皮肤白皙，身体壮硕，脸上挂着笑，不是和士开又是何人……

    “没想到河南王也在这里……”和士开已经进了园子，边走边看着在龙舟上的两人，大声道。

    “你是什么身份，不经过通传就随便进公主府！”孝瑜很是生气，便大声呵斥道。尘落忙上前拉他。

    “河南王莫要动怒，小人只是见随从久去未归，在花园里走走，不想你们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