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舒尔茨一家共度圣诞》与舒尔茨一家共度圣诞分节阅读7

    “好哇,你去狩猎协会举报我吧!”舒尔茨先生怒气冲冲地说。“你为什么不先问问你的男朋友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萨拉向克里斯看了一眼——后者窘迫不堪地拉着身上的桌布,向她投来求饶似的一瞥——耸了耸肩,说:“我不介意,因为他根本不是我的男朋友。”

    舒尔茨先生仿佛被人叉住了喉咙一般张大了嘴。

    “萨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回轮到了舒尔茨太太嚷嚷起来。

    “克里斯是我的中学同学,他在吉森读大学的时候我们一直合租公寓。”萨拉简洁地说:“他是个很好的朋友,但从来不是我的男朋友。”她停了一下,然后加了一句:“我另外有个男朋友。”

    “什——么——!那你为什么把这小子带回家?”舒尔茨先生说。

    “你的男朋友是谁?”舒尔茨太太问。

    萨拉说:“是你们要求我带‘他’回家的。”她把下巴朝克里斯的方向扬了一下,说:“你们要他是天主教徒,日耳曼人,最好是萨尔兰州本地出生的,上过大学,有个好工作,好看,有钱……克里斯符合你们的所有要求。”

    “可他压根儿就不是……”舒尔茨先生气愤地把枪托顿在地下。“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因为我真正的男朋友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萨拉说。她的脸涨得绯红,眼睛亮晶晶的,“他是个移民,没上过大学,也没有很多钱……可他爱我,我也爱他。”

    舒尔茨太太似乎明白过来了。“她说的是阮,”她小声地向舒尔茨先生嘀咕。“那个越南人。”

    “你除非跨过我的尸体去!”舒尔茨先生嚷道。“那个皮包骨头的小矮子!他是打算喂你吃一辈子的春卷,对吧?以后你们养出孩子来,也是一堆子小眯缝眼不是!”

    “啊,爸爸,你太侮辱人啦!”萨拉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眼睛里含着泪水,几乎要哭出来了。

    “原谅我,舒尔茨先生,”克里斯期期艾艾地说,他觉得再也忍不住了。“如果你许我说两句的话:我认识萨拉和阮都有好些年,他们真的是很好的,非常相爱的一对……”

    “你他妈给我闭嘴!”舒尔茨先生凶恶地说。

    克里斯闭了一下嘴,但马上又开口了。

    “这一回我本来并不情愿和萨拉到你们家来。我不习惯假装,也不想欺骗你们……但是萨拉告诉我,为了阮,你们在五年前的圣诞节吵了一架,彼此说了很多伤害的话,那是她过得最最糟糕的一个圣诞节……而她不想让那一幕重演。她没法改变你们的看法,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

    “她希望送给你们一个礼物,一个和平的,安宁的,所有人都心满意足的圣诞节。因为……”

    他向萨拉看了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接着说了下去。“因为今后几年,或者更久,有可能她都没法在你们身边过圣诞节了。”

    “什么!?”

    萨拉疲乏地说:“是的,我明年就打算和阮结婚了。我们不能再等下去——等你们永远不来的许可。我猜想今后这所房子大概会有很久不许我踏入——像你在五年前威胁我的那样。”

    克里斯诚恳地说:“舒尔茨先生,舒尔茨太太,你们能否重新考虑一下……也许有些东西其实不是你们原本认为的那么要紧。”他停了一下,有些迟疑。“你看,我自己的父母都是天主教徒,他们都很漂亮,也很富有,可是他们一点儿也不相爱,当然,也不爱我……我从来都不会想要回到他们任何一个的身边去过圣诞节。可是萨拉爱你们,她一直告诉我,从小到大,在你们身边过圣诞节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因为这所房子里有很多的爱……”

    房间里传来了很响亮的一声抽鼻子的声音。大家向舒尔茨太太看去,只见她两眼通红着,已经在那里擦眼泪了。

    舒尔茨先生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太太,又看看萨拉,他的气势显然消灭了大半,手里的猎`枪不觉也耷拉下来……突然间,他转向了克里斯。

    “你这个花言巧语的小狼崽子!”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扯上萨拉就能免去你的罪过了么?你这个怪胎,你们这种人就该待在你们自己的地方,为什么把你的脏手伸到我的家里来?”

    “这不是他的错。”罗杰插口说。“是我……”

    舒尔茨先生立刻将全副的怒火转向了他:“毫无疑问你们两个都是肮脏下流的猪猡。但是你,塞弗勒·斯派克,我想不出有比你更无耻、更混帐的男人了,米莉娅刚有了孩子,你就做出了这种事——我实在该为了米莉娅先宰杀了你这个畜牲……”

    他向罗杰端起了枪,卡拉一下拉开了保险栓。“不!”克里斯叫了出来。

    萨拉大声说:“见鬼!爸爸,你别胡来!”

    舒尔茨先生说:“这个骗子伤害了米莉娅,我要让他也尝尝痛入骨头的滋味。”他的声音和手都在发抖。舒尔茨太太慌忙从旁边扯住了他的手臂。

    “算了吧,爸爸,米莉娅全知道。”萨拉说。

    “事实上,让塞弗勒回来找克里斯也是我们的主意——米莉娅和我。”

    屋子里沉寂了几秒钟。然后舒尔茨先生和克里斯同时大叫了起来。

    “什——么——?!”

    萨拉说:“这是非常明显的事情,爸爸,倘若你不是那么忙着跟米莉娅吵婚礼的事儿,但凡你和妈妈能稍微注意一点儿除了米莉娅以外的其他人的情绪……嗯,我原本是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的,单看他的表情也可以猜到了。”

    克里斯涨红了脸,说:“萨拉,你原来早就看出来了我……我……”

    萨拉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我当然不是在说你,你个笨蛋。”她现出了一点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拜托,你一直都是那么一副心不在焉慌慌张张的样子,谁知道你在想什么啊。——我说的是塞弗勒,你没注意到他从进了这所屋子以后就一直在看你吗?他看你的样子就好像巴不得下一秒钟就要把你搂到怀里去一样。”

    “……噢!”克里斯说。

    “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因为米莉娅的表现让我觉得,她好像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所以我借口上楼去找手套和围巾,给米莉娅打了个电话,她立刻向我承认了一切,并恳求我不要告诉别人……当然,我完全理解她这么做的理由。但是等塞弗勒送我们到了圣诞节市场以后,我看他的样子实在苦恼,就鼓励他回来找你。”

    克里斯情不自禁地向罗杰看过去。罗杰平静地说:“克里斯,本来我是打算在节后找机会向你解释一切的——和米莉娅一起。因为这关系到她的秘密,和我们之间早已约定好的安排……但在这里遇到你之后,一切都变得有些……呃,失去控制。

    “我给米莉娅打电话,得到了她的同意后就急忙开车回来。但我太紧张了,停车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把钥匙扔进了路边的沟里,所以我把它捞出来以后就只能先到平屋里去洗手……结果害得你滑倒受伤。我非常抱歉。

    “后面发生的事情完全脱离了轨道,我没想到……我想我那个时候一定是完全昏头了。”

    最后那两句话,以罗杰那种安之若素的样子说出来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克里斯想。——显然他不是唯一一个作此想法的人。

    “啐!这一切全是胡说八道!”舒尔茨先生咆哮道。“米莉娅怎么可能同意这种……这种败坏的事情。你们可是马上要结婚的人哪!——而且还是马上要做父母的人!你敢说米莉娅肚里的那个孩子不是你的么?!”

    罗杰没奈何地看了克里斯一眼,说:“我承认,那个孩子的确是我的,但是……”

    他后面的话被几个同时响起来的声音打断了。

    “所以你也是知道你应该负的责任啰!你个道德沦丧的猪猡!”舒尔茨先生说。

    “那个可怜的孩子!可怜的米莉娅该怎么办?”舒尔茨太太呜咽着说。

    “罗杰,你知道那个其实不是……”克里斯说。

    这时候一阵冰冷的风从打开的大门吹了进来,风里带着几星雪花——突如其来的寒意使得每个人身上都起了一阵寒噤,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晚安,各位。”米莉娅沉静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她美丽的眼睛在灯光下闪动着深碧色的、冷酷而坚定的光芒,看起来好像一个亚马逊的女战士准备好了要杀入丛林里的战场。

    “请容我向你们介绍一下。”她向旁退开了一步,让客厅里的灯光照到她身后那个娇小秀丽的、有着长长的金色发辫的姑娘身上。“这是斯蒂芬妮,我的妻子,我的终身伴侣和我孩子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

    * 德国于2001年通过《终生伴侣法》(lebenspartnerschaftsgesetz;德文leben一词兼有“生活” “生命” 和“终生”之意,因此中文亦译作《生活伴侣法》,或意译为《同性伴侣法》),此前有多年关于同性婚姻是否合宪的争论。《终生伴侣法》诞生之初,刻意回避了该问题(法律文本中不使用婚姻一词)。此后德国宪法法院通过一系列判决奠定了同性伴侣关系与婚姻的平等地位。2013年2月19日,宪法法院一致通过裁决,将同性伴侣家庭纳入宪法第6条的家庭保护概念。

    **罗马天主教会在传统上将同性恋倾向视作极大的罪恶和道德败坏。虽然近年来一些教会人士对此已提出相对温和的看法,比如将同性恋者更多看作需要帮助的误入歧途者而不是堕落的罪犯,但总体上仍持保守和敌意的态度。现任教宗方济各(papa franciscus)的态度相对于其前任要温和开明得多,曾多次发表言论鼓励包容和反对歧视同性恋者,并为天主教历史上对同性恋者的迫害道歉;尽管如此,教宗仍表示不支持同性婚姻。

    ☆、13

    13

    “我和斯蒂芬妮在医学院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在此前我并没有很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倾向,但是当我遇见她的时候,这个事就变得像水晶一样明确透亮——与她相遇是我这一辈子发生的最美好的事情。”米莉娅说,她的眼光在她的听众身上匆匆掠过,但并没有停下来听取他们反应的意思。

    “但我并非没有过困惑和挣扎。有很长时间,我对斯蒂芬妮的爱和我的信仰——以及我从小到大所有不假思索地接受来的那些观念——之间的矛盾是如此激烈,令人焦虑难安,越来越陷入自我怀疑和厌弃。我甚至一度决意要离开斯蒂芬妮:这伤透了她的心,和我自己的。

    “后来我意识到我必须为自己的精神困境寻找出路,于是我加入了一个lsvd*的查经小组……”

    “你居然去参加那种歪门邪派的玩意儿!”舒尔茨先生嚷道。但是米莉娅只是向他抬了抬眼睛,不为所动地继续说道:“在那里我认识了罗杰·塞弗勒和其他的人。他们帮助我认识了自己,理清了和上帝以及教会的关系。——尽管作为一个医学生,我后来更多地成为了一个疑神论者,但我依然对某种形式的造物主、以及在广泛自然中存在的神性怀有信念。

    “我在毕业的时候向斯蒂芬妮求婚,感谢上帝,她接受了我。去年秋天我们注册成为了终身伴侣。今年三月份的时候,我们在莱茵兰教会的牧师主持下举行了教堂婚礼。”

    舒尔茨先生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倒抽气息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临死的人挣扎着要吸入最后一口气似的;舒尔茨太太则是眼泪汪汪地瞧着米莉娅,一面拿手帕捂住了嘴。

    “我知道你们无法接受这些。“米莉娅的声音有点儿沙哑,但她仍是快速地说了下去。“但我不能想象没有斯蒂芬妮的生活。她于我是这个世界最可爱和值得爱的那一部分,是上帝——不是你们相信的那个严苛残酷的,要烧毁所多玛和蛾摩拉,或者一夜间屠杀了埃及所有人的头生子的上帝——所给予我的最美好的礼物。

    “罗杰·塞弗勒是我和斯蒂芬妮除了彼此以外最亲爱的朋友。他支持和见证了我们一路走来和结合。我们三个很早就有约定,他会成为我们孩子的生物学父亲。”

    “所以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舒尔茨太太通红着眼睛问道。

    “是的,那个孩子就是这么来的,通过体外受精的方式。”米莉娅说:“最初的想法是由斯蒂芬妮来怀孕和生产。但去年斯蒂芬妮在滑雪的时候发生意外受了伤。我担心她的身体健康,所以承接下了代孕的角色:斯蒂芬妮是卵子提供者。——但不管怎么样,从法律上来说它都将会是我和斯蒂芬妮的孩子。”

    沃尔夫冈·舒尔茨先生两眼发直,两只手插在自己的头发里用力地抓着,只抓得头顶一片蓬蓬乱。半晌,他才冒出来断断续续的句子:“这……这是完完全全的亵渎啊!是要拿炼狱的火来烧的呀,你们所有的人!”

    米莉娅的眼圈瞬间红了。斯蒂芬妮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我很抱歉我欺骗了你们这么久。”米莉娅说。“我一直都不敢说出实情,因为我害怕我已经作出的选择会让你们对我失望,让我和这个家完全决裂……我害怕失去你们的爱。所以我让罗杰帮助我来演这么一出戏,为的是希望我的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得到你们的祝福,而不是诅咒。”

    “哦,我的心肝!”舒尔茨太太抽泣着说。她一把抓住了米莉娅的胳膊。“不管你做了什么,你永远是我们的……”

    “住嘴吧,你个蠢婆娘!”舒尔茨先生愤然说道。“你听到她说的那些话了么?她都已经到莱茵兰教会那种地方去了!他们还在实验室里造出来了一个孩子!谁要是赞许了那种事,灵魂就该在地狱里了!”

    米莉娅的脸色变得刷白。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开了口,以一种迟缓然却坚定的语调:

    “爸爸妈妈,我知道从小到大,你们都把我当作理想的女儿,你们的宝贝和骄傲……天晓得我有多不愿意打碎这个梦想,让你们伤心难过。”她的声音因为拼命地克制而发抖。然而下一刻,她那形状优美的头颅又一次向后微微仰了起来。

    “但这个才是我,真正的我——我只能如此。”

    她说,像多年前那个来自艾斯莱本的人**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

    * lsvd即德国同性恋者协会(lesben- und schwulenverband in deutschland),协会组织各种活动和自助小组,包括针对宗教信仰和性倾向之间冲突的讨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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