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与一般圣旨不同的是,这是一道空圣旨——绢布没有一个字。
“这是……”荀朝辉迟疑着问道,说到一半突然明白过来,嘴角就忍不住大大的咧开了,那笑容又是解气又是畅快。
一边的崔远虽然不大明白官场中的那些个门道,但是看人脸色还是懂的,再结合之前东柯袖给他的那张银票,崔远也明白过来了,心中开心的同时还松了口气——方才将那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亓官未风的时候可把他心疼坏了!虽然那不是他的钱,但是一想到庄南如何鞠躬尽瘁、出钱出力,再一看知府那张讨债鬼的倒霉脸,气就不打一处来,所以给钱的时候简直像是从自己身上挖了块肉似的。现在好了!钱也能要回来,还能一举扳倒亓官未风!
亓官未风在看到周辰捧着圣旨出来的时候心就凉了一半,随后看清圣旨竟然是空白时整颗心像是被人投进了冰窟窿里,凉了个通透。他心知大势已去,恨得咬牙切齿,脑门上青筋暴起,太阳穴也是一跳一跳的,理智已经十分里去了九分,然而,仅剩的一分还是支撑着他问了句:“不知道庄大人这道圣旨从何而来?”
周辰托着下巴做回想状,语气不确定道:“啥时候来,记不清了,好像是出京那天吧,陛下嘱咐下官说要尽忠尽责,放开手去干,不必惧那牛鬼蛇神,倘若真有那不长眼的就取出这道圣旨来给那人一个恩惠。”说完他低头看向面色灰败的亓官未风,故意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道:“亓官大人,想要什么恩惠?您放心,这圣旨可以随便我填,无论您想要什么下官都能保您心想事成!”
亓官未风恐他无所畏惧,乱写一气,脱口而出道:“莫要胡来!你凭什么处置我?就凭一道空白圣旨?你这是滥用职权!我不服!”
周辰怜悯地摇摇头,啧啧几声道:“亓官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下官提醒一句,袖中的银票咬手吗?”
“你……你们!”亓官未风颤抖着手指了指周辰,又指向崔远,面上痛心疾首,说话也是一语凝噎,倒像是被人背叛一般。可是周辰还是注意到他那挺直的脊梁,端正的肩头——感谢帷帽,让周辰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亓官未风。
待发现亓官未风身体与表情、言谈二者之间的迥异差别后,周辰对亓官未风的防备心更盛,随即做了一个手势,尽量不引起亓官未风注意地止住了将要开口的崔远,哈哈大笑道:“多亏你,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同泽这些人有多恶劣呢!”他一把抢过亓官未风从袖中掏出来的银票,扔给东柯道:“东柯,收好!千万别让人再给克扣了去!”
东柯虽然不明白周辰为何此时仍然“站在同泽百姓的对立面”,但还是机灵地收好银票,同时恶狠狠地瞪了崔远等人一眼。
周辰将圣旨放在桌上,唉声叹气了足有一刻钟后才犹豫不决地做了决定,道:“哼,你走吧!”
他话音刚落,又是满室皆静。
包括亓官未风在内,谁都没有料到周辰会轻飘飘放过此事。东柯惊呼:“少爷,您不能放他走啊,得惩治他!罢他的官!要不就让他赔钱!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周辰伸手拍了东柯的脑门一下,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郁闷:“你家少爷我这么聪明,你咋这么笨!陛下就给了这一道空白圣旨,你不求富贵不求权利,就一门心思出一口恶气?!浪不浪费啊!蠢!”
……
待亓官未风走后,周辰解下帷帽深呼吸道:“真闷啊。”
东柯连忙湿了帕子伺候周辰梳洗,荀朝辉拱手求问:“殿下,您方才是何用意?”
周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长舒一口气,解释道:“亓官此人,心机深重,示弱乃是上策,你我明面上存在间隙也能消减他们的警惕心,此其一;其二,这圣旨,毕竟不是如我哄骗亓官所说的那般用途,真给了他反倒后患无穷;第三嘛,圣旨留在咱们手中,让他们抓心挠肺、昼夜不安,更有效一些;最后一点……”周辰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沙城,目前还是铁板一块,只是扳倒一个知府,不仅打草惊蛇,还可能导致他们更周密的部署与更猛烈的反击。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作者有话要说: 12月24至28日,日更。
感谢戈横、一方的地雷,感谢诸位小天使们的评论。九卢拜谢。
小天使们,平安夜祝好,愿平安健康,万事如意!
☆、玉质 何所惧
周辰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又入情入理,听得崔远等人连连点头。荀朝辉敬佩地看着周辰,心知虽然周辰说得容易,但是之前审时度势,当断则断安排好这一大出戏,实则并非易事。
东柯也致谢道:“多谢殿下为我家少爷筹谋至此。”若不是周辰在此,若非那道空圣旨,面对亓官未风的刁难,就算没有庄南私自回京这件事,也不好善后。
周辰面上的笑容一滞,继而摇头,心中有些郁郁:他对庄南如何,为什么要东柯来感谢……说到庄南,周辰又想起之前没来得及问崔远他们的话了——当时想要问问庄南离开的细节的,却被亓官未风和童湛的到来打断了。
周辰便道:“庄南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荀朝辉摇头:“大人临走时只说快去快回,并不曾许诺多久归来。”顿了一下又道:“依在下看来,大人应该会等到京城那件事解决了再回来吧。对了,还不曾问殿下,京城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流言?”
周辰在心里估量着庄南的行程,随口答道:“有人说我不是嫡长子,而是宫女子所出。”
啥?!众人都惊了,再看周辰这么淡然,真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周辰是真的不在意,还点头确认道:“这并不是空穴来风,实际上,我的确不是宋皇后的长子。”
荀朝辉自是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连忙推着柱子出去望风,就连崔远也直觉不好掺和这种事情,主动请缨道:“我也去把门好了。”他解释道:“老朽年纪大了,万一酒后失言或是夜里说梦话,坏了殿下大事,可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周辰忙摆手:“您不必如此,并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大事。”
崔远却不肯留下,只是宽慰周辰道:“殿下您放心,俺们同泽是支持您的,绝无二心。好了,老朽出去了。”他说完就搬了只小马扎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周辰、荀朝辉和东柯三人了。
荀朝辉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殿下不忧?”
“不必忧。”周辰答。
“殿下无惧?”
“无所惧。”
“胸有成竹?”荀朝辉追问。
“胸有万民。”周辰淡然答。
万民在心,天下之福也。
为君怀仁,君者之胜也。
既如此,何所忧?何所惧?
抑或者,谁之忧!谁当惧!
荀朝辉拜服:“同泽上下,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周辰回礼:“吾之幸也。”
“殿下何时启程?”东柯问道。
周辰也不迟疑:“即刻启程。”一方面,沙城官员铩羽而归,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为难同泽官民,自己留在此处也派不上用场了;另一方面,自己已经知道庄南安然无虞,而父皇身体有恙,于情于理,都应该尽快赶回去。
哦,对了,还有周宝璋,看这样子,周宝璋并不曾来过同泽,这条线索也断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己既然答应了梁德妃,那么回京后还要抓紧寻找周宝璋的下落。这么一想,接下来要解决的事情还真不少。
“这么着急吗?”东柯和荀朝辉都是一愣。
周辰拍拍东柯的肩头,笑道:“事不宜迟,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此时不开始,更待何时呢?”又对荀朝辉道:“庄南不在,同泽诸般事宜,要麻烦师爷了,我替庄南向您致谢。”说完又硬塞给他一沓银票用来支持同泽建设。
一边的东柯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地推拒着那沓银票,心中腹诽:您致谢就致谢嘛,瞥我那一眼作甚,当我看不出来您是在 “记恨”我方才道谢之事吗?哼!殿下好小家子气。
待荀朝辉千恩万谢地收了银钱,周辰收拾好行李,考虑再三还是留下了那道圣旨。他对东柯道:“万一我在京城遇不到庄南,等他回了同泽,你记得转交给他。”
像是那道圣旨烫手似的,东柯连碰都不碰就缩回了手,甚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道:“殿下,您饶了小的吧,这可是要命的东西,小的有几个脑袋敢接管此物?!不成不成!”
荀朝辉不明白为什么东柯不要,疑惑道:“就当是咱们大人借用的不成吗?”他很怀念用圣旨吓唬亓官未风的滋味。
东柯转向荀朝辉,指着那烫手山芋解释道:“师爷您不懂这里面的道道,在咱们大楚,圣旨的轴柄质地按官员品级不同,有着严格的区别:一品为玉轴,二品为黑犀牛角轴,三品为贴金轴,四品和五品为黑牛角轴。您看看,那个圣旨的卷轴是玉质的,是一品亲王专用的,小的放在身边是嫌命长还是咋地?!”
荀朝辉探头一看,果然就见圣旨是玉质卷轴,不禁暗暗咋舌,同时也后怕起来,难怪殿下说这圣旨若给了亓官未风定会后患无穷,想想都说不通,庄南一个七品县令,就算加上国公府少爷的头衔,陛下也不应该给他一道一品圣旨啊!
周辰看出荀朝辉心中所思,笑道:“当时只不过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罢了,真要拖延下去,保不准他会看出端倪来。”
荀朝辉拱手:“殿下急智,草民远不及也。”如果说天时地利还不如何,但是若再加上这一份算计人心的本事,那就了不得了。
周辰将圣旨卷好,递给东柯,语带“威胁”道:“东柯,你不收,若将来因此误了大事,庄南身陷困境,你就不懊悔吗?”
果然,庄南也是东柯的命门,这么一说,东柯只得苦着脸将圣旨接过来藏在了衣服里,看那架势,很可能在转交给庄南之前都不会换洗衣物了。
……
周辰牵了马出来,与诸人告辞:“诸位少送,后会有期。”说完上马。
东柯追出去几步,殷殷叮嘱道:“殿下,让少爷早些回来啊!”
周辰还以为东柯是要嘱咐自己一路小心呢,听见原是这话,顿时哭笑不得,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又何尝不是盼望尽快见到庄南呢。也不知道庄南在京城到底怎么样了。
***
被周辰和东柯惦记的庄南,此时正在京城宵香院。
“公子,您……您不是去同泽了吗?出什么事了?”长莺一见庄南就惊了。她久居京城,又在消息灵通的宵香院,并不是那种对政事一无所知的妇孺,至少,长莺是知道外任官员无诏不得回京的规定的。
庄南并不急于回答长莺,而是先坐下斟了杯茶,举至唇边,抿了一口,问道:“长莺姑娘还没和在下介绍方才那人是谁呢?”庄南私自回京,自然不好大摇大摆回去卫国公府,便来到宵香院想要打探一下消息。他刚到宵香院的时候,先见到了白鹭。
当时白鹭站在宵香院门口,后面有人一直想要与她说话,可她一直绷着脸甩袖往里走。庄南紧走几步,这才看清,追着白鹭说话的竟然是贺虎。
只听贺虎道:“白鹭姑娘,您怎么就不相信在下呢,在下真的没有招惹青鸢,是她去找的我。我就是看她断了一条手臂,有些可怜,才给了她些许银钱。”
“哎哟,您真是会编故事,要不要考虑来我们院里当说书先生?哼!谁人不知青鸢已经疯癫多时,怎么可能主动去寻你?”白鹭冷笑。
贺虎急得面红耳赤,连连作揖,继续解释道:“白露姑娘,您不知道,青鸢这疯病时好时坏的,可能她去寻我的时候正好清醒了呢。”
这话一出,白鹭面上怒气更甚,挥手道:“疯癫了也能记着你,清醒了就去寻你,既如此情深,那您抓紧珍惜就是了,来我这里歪缠什么?!我没那闲工夫听你们破镜重圆!”
贺虎急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越是解释越是踩到雷区,到最后只是连连拱手作揖了。饶是如此,白鹭还是怒气不减地转身上了二楼。
庄南看着贺虎垂头丧气走后,从藏身的角落出来,笑着摇头:没想到冷清又少言寡语的白鹭竟然也动情了。边想边追上白鹭,向她询问长莺现在是否方便。
白鹭乍见到庄南也是吃了一惊,何况庄南离京这段时日经历了万千艰难,容貌变化甚大,白鹭几乎都不相信面前这个黑瘦汉子是那个精彩绝艳的天下第一美人了。还没来得及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又听到庄南询问长莺是否得空,白鹭瞬间忘记了自己要问什么,面上现出犹豫之色来。
庄南不解:“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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