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有园》思有园分节阅读46

    “少爷,您别说话了,快歇歇吧。”东柯一脸心疼地扶着周辰去一边坐下,经过荀朝辉等人时微不可查地使了个眼色,见荀朝辉伸手拉住崔远悄悄后退半步,对他微微点头,心中松了口气,知道众人这是明白了。

    东柯回身对亓官未风道:“大人,您可要为我家少爷……哦,不,为庄大人做主啊!”他涕泪交加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同泽发生的那场泥石流,全城覆盖,不知道埋没了多少生灵,我家少爷说要撒点儿药粉防止灾后瘟疫,可是……可是同泽没钱啊!少爷没办法,只得日夜祈祷千万不要发生瘟疫。可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说到此处,东柯故意停顿一下,果然,那边童湛立刻瞪大双眼惊呼着接上了:“你说啥?!庄南这是感染了瘟疫?!”

    ☆、伪装 尽波折

    童湛边说边往后退,与此同时,亓官未风也后退了几步,就连荀朝辉几人也不例外。

    东柯悄悄给荀朝辉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面上却是一副伤心至极的神情,他瘸着腿,抹着泪,一步一步挪到周辰身边跪下,将头抵在周辰的膝上,哽咽道:“殿……少爷啊!”我滴娘喂,险些说漏嘴,东柯惊出一身冷汗,告诫自己不要慌乱,打起精神努力做到惟妙惟肖道:“少爷喂!您看看,这就是您为之殚精竭虑的同泽啊!没良心!他们都没良心呀!”说完拍着大腿鬼哭狼嚎……嚎啕大哭起来。

    周辰捂住脸,微微耸动着肩膀,好似在哭泣,而帷帽下面的表情却是哭笑不得的——在里间的时候,他临时定下伪装庄南的计策来,仓促间只能和东柯大体说了几句,没想到东柯还真是个妙人儿,竟然装得这般生动,可是,你拍我的腿大哭之前不能给我个提示吗,吓我一跳好不好。

    周辰一边想,一边哑着嗓子道:“东柯,没办法啊!古人有云,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古人诚不欺吾!”

    东柯一个劲儿摇头,随后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摸一把脸,弄得灰头土脸的,指着荀朝辉等人斥道:“都怪你们!我家少爷说水灾后要防止疫情,你们不听!说要好好规划,将同泽建成大镇,你们还是不从!就连我家少爷生病了,你们也不给请大夫,只把我们二人关在屋子里不让出门,心真黑啊!你们这是要我们自生自灭啊!”

    荀朝辉机灵道:“不怪俺们啊,大人虽是好意,可是俺们没钱啊,俺们就想得过且过,吃个饱饭就行了,谁有闲心按你们那些个样式建城!”

    崔远也苦着脸连连拱手,急道:“大人不是瘟疫,俺认得,就是寻常的疹子嘛,死不了的,有那闲钱请大夫不如拿出来给俺们买米面,庄大人可是同泽的父母官,做这个不是应当应分的么?!”

    听见这话,东柯又气又急,就要扑过去捶打崔远,只不过中途被柱子截下了,柱子像是一面墙似的挡在东柯和崔远之间,伸直手臂抵在东柯胸膛上,扭开脸不去看他,粗声粗气地吼道:“你别过来!你天天伺候庄大人,他病得那样厉害,说不准会传染,谁知道你有没有染病!别过来祸害人!”

    话音刚落,就听童湛发出一声惨叫,这边东柯与柱子的哭声喊声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向童湛看去,只见他使劲儿搓着脸,先是用手,一会儿又撩起衣服下摆,满脸磋磨,甚至还“呸呸呸”往手心吐唾沫来擦脸,擦了一阵想起什么,大声嘶吼道:“水!快给我水!我要净面!”

    东柯满面同情,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模样,走向童湛,好心道:“大人,您随我来,我给你找水!您可千万别信那些愚民,他们心可狠了!等你也起了疹子,就来和我家少爷作伴,我肯定好好伺候你们俩!”他说完也走到童湛身边了,就要伸手去扯他,可那童湛却像是被蝎子蛰了一般弹跳开去,张牙舞爪道:“别过来!滚开!啊啊啊啊!”然后一叠声惨叫着避开周辰和东柯往外跑去了。

    东柯目瞪口呆地看着童湛跌倒又爬起,而后风一般跑远了。呆愣了一会儿,他颤巍巍回头对周辰道:“少爷,这沙城就没个好人啊,明明是同病相怜,他却不愿与您相伴!”

    周辰捶着大腿,痛心疾首道:“唉,枉我一片赤诚啊!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哇!东柯啊,没法子,咱们也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不过好在你家少爷我志不在此,等三年外任期满,咱立马就回京!”

    “嗯嗯!回京!少爷,我想家了,咱们别管这烂摊子了,现在就回去吧!这时候葡萄也下来了,回去还能吃着,在同泽啥都没有,太苦了!呜呜……”东柯附和道。

    周辰一边与东柯你一言我一语地相和,一边留神注意亓官未风,却发现从瘟疫开始,无论是疹子、传染、与同泽百姓撕破脸、回京……这样的话题都不能让亓官未风有所动容,难不成,这个知府是好人?还是说,他还有更重要的目的还没达到?

    这时候,荀朝辉与崔远等人也加入了战局,他们要求庄南留下银钱再走,不能舍下这个烂摊子,这显然激怒了东柯,他魔怔一般地见人就挠,哀嚎同泽百姓忘恩负义。

    崔远高声打断东柯的申斥,皮笑肉不笑地反驳道:“什么恩什么义?不就是一个破烂堤坝吗,还有啥?城门?啊呸!告诉你们,没用,那沙土都是劣质的,别以为俺们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思,光做这些个明面好,背地里豆腐渣,还想让俺们敬神仙一样供着你们,没门!”

    就在崔远说话的过程中,周辰敏感地发现亓官未风的表情变了,回想了一下崔远方才所言,周辰心中形成了一个猜想,接下来只需要验证了。

    “我告诉你们,堤坝和护城河,都是本官煞费苦心琢磨出来的,你们必须按照我说的做!”周辰站起身,慷慨激昂道,不过刚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哦?堤坝的方案是庄大人亲自设计的?”亓官未风终于说话了。

    周辰心道:要的就是你问!他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抬起一只脚搭在凳子上,两手叉腰,挺起胸膛,摆出不可一世的姿态来,傲然道:“那当然!这可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肯定能成!”说完还隔着帷帽狠狠白了亓官未风一眼。

    虽然隔着帷帽,但是亓官未风也能感觉出方才周辰做了什么,心中更信了几分,他循循善诱地说道:“不知道这些设计方案有没有付诸实践过?”

    “用不着!”周辰大手一挥,断然拒绝道,后又“砰砰砰”拍着自己的胸膛道:“我是谁?!你是傻还是看不清形势?我可是卫国公府的三少爷!本届科举的新科状元!像我这种集美貌和才华于一身的人,还需要用实践来检验我的正确性吗?!愚不可及!”他指指亓官未风,又指指崔远,最后在荀朝辉那儿使劲儿点了两下。

    荀朝辉会意,讥讽道:“可别说大话了,那堤坝还没建好就已经坍塌了一次了,你是掩耳盗铃还是咋地?!”

    “反正建筑堤坝的银钱是你出的,俺们才懒得和你讲理呢!就会吹牛皮,哼!”崔远不甘示弱道。

    “还美貌无双呢?!满脸疹子!还才华绝世呢?!纸上谈兵!”荀朝辉总结。

    周辰在心中击节叫好:同泽,真是人杰地灵!妙哉妙哉!

    亓官未风面色更缓:看来同泽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实在不足为惧。自己真是杯弓蛇影了,竟然听信了童湛那厮的胡言乱语,浪费时间!虽是如此不屑,亓官未风却不想无功而返,他站起身,理理衣襟,状若不经意道:“想必庄大人已经准备好县城重建的申请折子了吧,不若现在拿给本官一阅,也好方便庄大人今后便宜行事。”

    终于来了,原来狐狸尾巴在这里!周辰眼中精光一闪,嘴角泛起冷笑,口中故作无辜道:“什么申请?本官不知道。”

    亓官未风的冷笑却在面上,只是转眼间,方才还一表人才、和风细雨的知府大人,而今却是面露讥讽、凉薄透骨。只听他一字一顿道:“庄大人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您不过是一方小县城的七品县令,哪里来的权利自行批准城镇建设事宜,如此越俎代庖,庄大人当本官是死的吗?!”

    这话其实不假。在大楚朝,按照律法,一般而言,一方县令在遇到事关整个县城规划、建设等重大事项时,是应该提前奏请上级官员批准——但这只是“一般而言”,律法还规定当地官员可以“事急从权”的;另一方面,上级官员在通过申请的同时也应该划拨相关经费。

    想也知道,庄南自从到了同泽,经历诸般艰难之后面临百废待兴的艰巨任务,自是不会有那闲情逸致先上奏再等经费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庄南奏请了,面前这个仪表堂堂的知府大人会表里如一地批准吗?!

    眼下就算是提出“事急从权”也无济于事了——知府大人都上门了,县令却还没补上折子,这岂不是送上去的把柄?可是,一个县城的规划,肯定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写完的,这时再去里间书写也不过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了!

    周辰心思百转,他左右两边的两伙人也是心思各异。左边正座上的亓官未风,一副施施然看好戏的悠闲模样;右边东柯将希望寄托于荀朝辉,期冀他能站出来说自家少爷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之策;而荀朝辉却是心下一沉,他一直跟着庄南,并不曾见庄南写这个,再说了,庄大人右臂折了,想写也写不成啊!

    ☆、示弱 圣旨到

    “庄大人?”

    “少爷……”

    亓官未风与东柯的声音同时响起,周辰左右看看,为难道:“这个折子嘛,还真没有。”他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见拖延或是敷衍,直叫崔远几人听得心惊肉跳——容王殿下倒是为我们大人遮掩一下啊!这可怎生是好?难不成殿下想要表明身份,用亲王级别压制知府?

    被动了啊……崔远哀叹。

    亲王对上知府,胜负虽然毫无悬念,但会暴露庄南的真实所在,终归得不偿失。荀朝辉蹙眉摇头。

    殿下怎么束手就擒了?柱子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那边几人惋惜又担忧,这边的亓官未风却因为终于抓住了庄南的小辫子而不胜欣喜,冷哼一声,起身就要发难,却又听周辰开口了:“亓官大人,您看,微臣第一次做官,不太熟悉这为官之道,一时延误了奏请时机,您大人有大量,就饶恕微臣这一次吧!”

    他说得卑微不已,惊得崔远与柱子险些掉了下巴,而荀朝辉与东柯却是眼前一亮,若有所思——

    荀朝辉见周辰用上了哀兵之策,先是眉头一皱,随之想起周辰言谈举止中流露出的蛛丝马迹,断定他必是另有所图,而今便是缓兵之计!

    东柯就容易察觉了,他认识周辰十几年,不提往昔,单说最近一两年,周辰和颜悦色的时候都是难得一见的,更不要说是低声下气了!东柯宁愿相信周辰是被鬼附身了,也不会相信他会向谁卑躬屈膝。那么,此刻周辰行事这般诡异,只能说明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荀朝辉与东柯竖起耳朵,努力分辨周辰的言下之意,果然,没几句话,周辰就开始频频哀求亓官未风宽恕自己,一举一动尽显懦弱无能,再也不见之前的意气风发。

    而亓官未风又对周辰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心道:这就是国公少爷?新科状元?懦夫罢了,何足挂齿?!

    荀朝辉见到亓官未风的反应,心下有了一个初步的推断:示弱于人,可以消减对方的戒备之心。这倒是没错,不过,周辰示弱的程度似乎过了一些。

    东柯却终于想明白了:殿下是在挖坑给亓官未风跳!想明白这一点,东柯跃跃欲试,等周辰对他使眼色时微微点头,趁人不注意溜进了内室,从周辰带来的包裹中取了一张银票塞进袖子中,又从桌案上拿了本空折子,哭丧着脸出来,对亓官未风道:“知府大人,我们少爷现在写行吗?肯定不耽误您多大功夫!”一边说一边走到崔远跟前吩咐道:“村长您给说说村里的情况呗!”

    亓官未风冷笑几声,居高临下道:“好一个天真烂漫的性子,你觉得我会等你现写?”

    周辰无缝衔接答道:“会啊!您是好人!”

    “呵呵呵呵……”亓官未风冷笑不止。

    崔远却走过来,拱手道:“请知府大人借一步说话。”

    亓官未风本不想搭理他,但架不住崔远一直对他挤眉弄眼,心道听他说说也无妨,兴许还能发现庄南别的纰漏,于是甩袖走到一边。

    崔远忙不迭跟过去,靠近亓官未风,背过身避了周辰和东柯,从袖中取出什么塞进亓官未风手中,悄声道:“大人,您看草民薄面,饶他这一遭吧。”

    亓官未风捻出那物一看,竟是一张千两银票,心中一凛,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几分:“何处得来?!”

    崔远和周辰等人对亓官未风更生了几分防备,心中暗暗咋舌:这个知府好机警的性子!今后务必要步步小心!同时崔远道:“大人莫高声,莫高声啊!”他回头看看周辰,似在提防他有没有听到,回过头来声音又压低几分道:“这是庄大人筹来的银钱,草民从堤坝经费上扣下来的,您也了解,同泽年年都要决堤,做什么将银钱花在那劳什子堤坝上?!既然修也无用,倒不如留下来买米面!”

    崔远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将前因后果解释了,又鼓动亓官未风道:“大人,您饶他这一回,还让他留在同泽当县令,他是国公府少爷,银钱肯定大把的来,以后您拿大头,给俺们留些零头够吃够喝就成!大人,您意下如何?”

    亓官未风深深打量了崔远一番,又观察了周辰一会儿,沉吟片刻道:“也好,就给你这个面子。”

    崔远面露狂喜,连连作揖鞠躬。

    亓官未风走到周辰旁边,不屑道:“怎么还不写?”

    周辰也是喜出望外的模样,道谢道:“大人开恩!下官这就写!”他急匆匆冲进里间,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一手拿着一支蘸饱了墨汁的毛笔,另一只手拿着一卷明黄色的……

    那是一道圣旨。

    满室皆惊。

    “沙城知府,亓官未风,接旨!”周辰在屋子正中央站定,面目肃然,沉声道。他的声音从帷帽下面传出来,闷闷的,但却掷地有声。

    众人怔愣。

    “怎么?亓官大人,这是藐视圣上吗?”周辰的语音陡转寒凉。

    “微臣,亓官未风,接旨。”亓官未风终于反应过来眼下是什么情况了,一时间心中恨海难填,瞬息后怒气填胸,最终又都化作恼羞成怒。最终挂着一幅羞恼难解的表情,撩起袍角,躬身跪下,匍匐在地。

    周辰欣赏完他的数变的脸色,又等他跪下磕了头,才笑道:“亓官大人,不知道您想接个什么圣旨呢?”

    亓官未风怕不是以为周辰在戏耍他,先是怒不可遏地抬头瞪向周辰,后又想到如果周辰手中的圣旨是假的,倒是对自己更有利,至少参奏“庄南”一个假传圣旨是绰绰有余的。可是,没等他面上的怒色完全转作算计,就被周辰揭晓的谜底惊怔失语了。

    周辰走到亓官未风面前,摊开圣旨,将正面对着亓官未风。屋子里的众人全都围了过来。

    那的确是一卷货真价实的圣旨:圣旨两端有翻飞的银色巨龙,材料是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绢布上印满了祥云图案,绢布左方在留印处印了大楚皇帝玉玺印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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