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得虚名》第二部:挥手袖底风》七、符筳筝的罪孽

    七、符筳筝的罪孽

    「孩子,笑是难得的。尤其是对你这种人而言。」

    「哪种人?」广南游已经绷紧了神经,是杀手幺?

    「你这种负担过去的人。」

    老人伸进衣衫为自己的背抓痒,道:「问你身世背景,你可以捏造、也可能被改变。问你功路武术,你可以谎报、也可能荒废,更可能无法限量。小子,我这年纪随时可以进棺材了,打滚江湖七十年来我见过的人够多了。让我记上《养士册》之人不在少数。我三十年前记录的名字,可能还会有丧家犬存在。但从三十年到现在,被我记上《养士册》上的人一定是个人物。我看人的眼力已经超出我的预感、超出我对一个人的印象了。」老人抓完了背,换抓他瘦如枯柴的手臂,边抓边道:「这就是《养士册》之所以让人『散尽千金求一眼、金山银山求一页。』但有些人,出价我也是不卖的。」

    尽火老人再重怀中掏出一支乾到分岔的毛笔,舔了舔:「有时候我在想我这种感觉,会不会是天意来着,呵。」说着,广南游的名字就进了当页的最后一个名字,广南游看到这一面的第一个名字叫徐离。尽火老人见他在看也不遮,写完就递给广南游:「喏,瞧瞧。」

    广南游接过,双眼不敢正视内页,问道:「我需要用什幺交换这一眼的代价幺?」

    尽火老人笑得呲牙裂嘴,踢了脚边的那綑湿柴,道:「凭这、凭你的名字在上面,你有资格翻完一整本。」

    广南游便往前翻去,《养士册》不知历尽几十年寒暑,页边氾黄卷折。而前页的人名几乎都有被划去的痕迹。广南游心忖:果然。

    那些被划去的人名不是已销声匿迹数十年、就是已死去,死因也记在名下了,有些写「下落不名,疑亡」、「隐退白眼山」,还有就是正如他预料的:

    「死于符筳筝」。

    尽火老人一见广南游眼睛微瞇,问道:「怎幺,有认识?」

    「飞剑浪人苏用的名字没有上去,他那名不经传的弟弟苏辆却上去了。」

    尽火老人恍然大悟:「是啊,其实外界只知道靠十二招剑式单挑三十六林寨主的苏用,都不知道他身边有个藏锋敛锷的弟弟。苏辆一生对上的人不多,但没有人过得了他三招。但是可惜的是他一直以来都没遇上高手,也不会主动去挑衅人家。都十几年的往事了,现在也不知道人在何方。像这样的人才叫高手。」

    「苏辆已经死了……」广南游的眼光很远,远到彷彿已经穿透了他眼睛所直视的《养士册》。

    枯柴尽火的眼睛突然锐利。但广南游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还是那幺空洞、空虚,彷彿「广南游」已经消失了。

    那站在那的人是谁呢?

    「我倒认为,苏辆没有死。」尽火老人嘿嘿一笑。

    「他真的是名高手,百招、招招皆是凛冽的杀意,本来好像是个温吞先生,谁也想像不到他杀起来人可以那幺狠、剑峰可以那幺辣。」辣到如今他说起,喉头还是被塞住的感觉。

    尽火老人摇头道:「你不可能见过苏辆,就算见过,你也还不懂事,这不可能。」

    但尽火老人的皱眉中的视线已经毫不留情的刺向广南游,这一瞬间,广南游惊觉杀意的同时,他却什幺都没有动。尽火老人收了气,站挺了身看向一旁坐得相当自在的广南游,叹了口气:「有时候,天没告诉我这幺多,可是你却告诉我了。」

    广南游也站了起来,将《养士册》还给尽火老人:「后不后悔记上我?」

    尽火老人又笑了:「这早已不是我在记了,别忘了,是天意呀。」

    「那现在这个名字,值多少?」

    「值得我守密。」

    「先生其实不需要的。」

    「当然需要一些交换条件……别这样,我不是想利用你,啧,只不过是物尽其用。」

    广南游似笑非笑,却没有真的生气,他感觉得出尽火老人其实什幺都不在乎,尽火老人只是对他自己的预测感到好奇。

    「其实我早就算出苏辆已死。」

    广南游无言的看着尽火老人,尽火老人忙道:「唉!你一定是以为我信口胡诌,但是我一直都在追着《养士册》上的人们。当我惊觉苏辆极有可能死于你手下时,也无意中卜出苏辆已转世,想提醒你小心点。现在的你若死了太可惜。」

    广南游摇摇头,他不想相信这种事情,道:「先生,在下本该是恶贯满盈之人,但是若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就是让我赎罪的机会。」

    「你要怎幺赎罪?杀了言躯?哈。」尽火老人甫冷笑,却看到广南游眼神飘过一丝怪异。「等等,你不是真这幺打算?你不是真想浪费上天给你的新生罢?」

    「也许我命该如此。」广南游耸耸肩:「先生不用担心我,我会为自己打算的。」

    「呿,你需要担心?」收回了手札,尽火老人拍拍广南游的背,道:「小子,愿不愿意帮个忙?虽然可能会让你有点难受。」

    「帮完我这个忙,往那个方向走。」尽火老人道:「活到这把年纪,看一根材就知道是什幺树,听一半话就知真正的心声,也算是没白活了。」

    说着,就招了牵着星移的广南游,离开了小溪边。那条小溪还是轻快着笑着,和着风吹过树的笑声,蝉与鸟的笑声。

    尽火老人带着广南游进了一个很僻冷的村子,这里家家户户都挂着已经灰旧的白布,似乎长年治丧中。这里的人不太出门,在街上也是一张死人脸,披麻带孝的来去。广南游注意到,老的少的都是女的。

    有个白衣女孩迎面而来,看起来忧伤的向尽火老人问候:「枯柴先生是来见老太?」

    尽火老人点点头:「这年轻人的父亲认得拾方堂的几位兄弟,想来上香。」

    白衣女孩黑髮藏着孝服中,一张小巧的朱唇却是豔红,她眼神轻略过广南游一眼,心一触动,这里难得一见少年,广南游又本来就生得俊俏。只是此时不笑的他,不知道尽火老人葫芦里卖什幺药的他,看起来那点迷惘,使白衣女孩动了情。「请随我来,我向老太通报。」

    「有劳姑娘。」

    他们跟着白衣姑娘走到这小小村庄里的尽头,那大敞的门内一张大神桌上全是牌位,光看都触目惊心:到底为什幺能死这幺多人?

    「这些人是符筳筝杀的。」尽火老人彷彿在向他解释:「这拾方堂的人人男女老少都能武,只是喜欢恬静的生活。但鬼门关觉得这地理位置极佳,一开始是老太的先夫拒绝鬼门关的编收被符筳筝所杀,全村怒不可遏,全村男子便集结往鬼门关想讨回公道。」尽火老人说着,前方的白衣姑娘身体不可抑止的发抖着,好像在听一个恶梦。

    「他们都没有回来,我爹爹、叔叔、哥哥们都没有回来。」小姑娘声音抖得彷彿快哭出声来:「然后符筳筝就从那出现了。」

    小姑娘手指向另一个地方的山头,广南游突然觉得难以呼吸。那里,他本来站在那个山头,俯瞰这个小村庄,然后拔出了剑,鬼魅似的飘落了下来。

    广南游喉头好像有什幺抵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觉得好难过、好想吐出什幺。他有没有发抖?他不知道,他已经失去了身体的感觉,只觉得一种难以滞留在天地之间的感觉无限夹击着他。

    尽火老人的眼神盯着广南游的有一瞬间如此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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