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五、被狠狠撕裂的瞬间》-2.

    《五、被狠狠撕裂的瞬间》-2

    5-2

    于是在墨岑的怀抱下我回到了过去，那段我一直不愿回首的过去。

    时间回到了十二年前，当年的我仅仅国一。

    看着同学们相偕离去的背影，我默默低着头，等待老师的到来。跟同学的相处只能用「很糟糕」这三个字形容，对于他们，我很忌妒也恨透了。我与即便认识没多久，却总是成群结队的他们格格不入，而本该隐形在人群里的我却在某一天被他们注意到了。

    但我在那一刻我宁可不被他们注意到。

    我才发现，我和他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孤独着，除非有麻烦否则他们是不会跟我说话的，跑腿、顶罪什幺的，只要反抗就会被打。

    这样的生活我当然顶不住，但是当时并没有所谓的霸凌，跟老师说了之后只会被他们打得更凶而已。加上我们家并不有钱，老师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我，也不想花心思在我身上。

    我就这样度过了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间。心早已经死了。

    能牵动我的只剩下那个完整却又残缺的家了。我只知道活着是为了那个家，但我不知道要为了那个家什幺？不知道。

    「未日。」老师喊了喊我，我转头，恭敬的向老师打招呼。老师在我面前的桌子坐下，手上提着她的包包，脸上带着严肃的神情。

    我犯错了吗？

    第一个反应是这样的，大概又是班上的人栽赃什幺罪名给我吧。我撇撇嘴。

    殊不知老师开口的第一句不是责骂。

    「未日，现在老师要告诉妳的这件事情很严重，妳一定要有心理準备，好吗？是有关你父母亲的事情。」很温柔的语调，我突然怀疑此刻在我眼前的究竟是不是我的班导。

    父母亲的事情？我疑惑了几秒，马上就理解老师的意思。

    大概又是借了很多钱被讨债吧，但是又为什幺需要老师来告诉我呢？

    神情开始有些变化，我心里出现了恐慌，却故作镇定的点点头，要老师说。

    「未日，妳的爸妈……现在在医院，老师等一下带妳去，妳一定要冷静喔。」

    绝望。

    那瞬间我胸口出现了凉意，有点无法呼吸的感觉，我瞪大双眼。

    还来不及讲话，走廊便出现一阵脚步声，几个我没看过的老师走出来，有男有女，老师看到他们后便拉起我的手，离开教室。

    我任由老师拖着走，耳边传来他们急促的说话声，不想听清楚却让我听得很明白。

    「刚刚医院打电话来，说未日爸爸情况危急，要我们尽快赶到。」一名男老师说，而班导只是点点头，没开口。

    为什幺不继续说？妈妈呢？为什幺没提到她？爸妈为什幺会进医院？

    爸爸情况危急？是什幺意思，他哪里受伤了、受了什幺伤、又是怎幺受伤的？好多、好多的问号在我脑海中浮现，但是我一个也没有说出，只是愣愣的看着老师们仓促的脚步，好似我的父母亲出事他们比我还要紧张似的。

    到现在还是不太能理解为何班导师会突然对我那幺好，就算我的父母出事了又怎幺样？我们家还是一样穷、还是一样不值得老师的关注。

    从小父母亲就常常被讨债，我转过无数次学，在不知不觉中突然不知道该怎幺跟同学相处，那们的笑容让我有距离感。几乎没有朋友的我，无法理解为什幺在他们脸上能够看见如此灿烂的笑容，朋友、朋友，那到底是什幺？我问过自己好多次，却都没有答案。

    看见讨债流氓的次数在我小六之后渐渐少了起来，应该要很高兴的，因为事情总算有了好转，但是我突然发现爸妈变得更糟了。眼神空洞、疏于交谈、总是发着呆，连对我也不愿意开口，我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让他们有了这样的转变，也不知道该怎幺解决。

    去找过老师，但是老师根本就不重视我，一直到现在，都是。

    坐上由男老师驾驶的休旅车，看着窗外的景色一一浮现之后瞬间熄灭，就像那些笑容靠近我之后又立刻消失不见，到现在我还是想不起来怎幺笑，就连爸妈也忘了该怎幺笑。曾经有好几次，回到家时看见爸妈各自缩在客厅的一个角落哭泣着，没有空酒瓶也没有所谓的毒品，连根菸都没有，他们就只是在角落掉着眼泪，连我回家也浑然不知。

    车停在一家医院的门口，班导师拉着我下车，后面的老师也跟着下了车，然后休旅车被驾驶的男老师开走，渐渐消失。

    倏地停下脚步，在门前，拉着我的班导师不解，原本在我后头不知不觉早已超越我的其他老师也是一脸疑惑。

    「……老师，」强忍住哽咽的感觉，我继续说：「爸爸和妈妈会……死吗？」想到那样的结果就很害怕，我的未来该怎幺办？

    不，应该说我还会有未来吗？

    脑中突然浮现小时候妈妈对我说得话：「未日，未来的日子，这是爸妈帮妳取这个名字的原因。不管怎幺样，妳一定会有未来的日子，但是迈向未来的脚步，每一步都要慎重，否则一不小心，妳的未日就会变成末日了。」然后妈妈哭了，那两行清泪现在忆起很模糊，但是那烫手的温度我却一辈子记得。

    会变成末日吗？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幺呢？

    「不会的，不管怎幺样未日的爸妈一定不会离开未日妳的。」前头的一个男老师走来，越过班导师，蹲下身子对着我说，然后给我一个拥抱，温柔的手在我的背上轻轻的拍着，有爸爸的感觉。靠在男老师的怀里，我第一次感觉到老师的温暖。

    我点点头，终究还是让眼泪模糊了眼眶，在泪眼中看见了走在前头的女老师泛红了双眼，而班导师则用心疼和歉疚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在对我说着对不起似的。

    老师们带我走到急诊室门口，急诊室上的灯亮着，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紧张不已。

    我知道当爸妈在里头是代表什幺。

    终于，在度过漫长的几十分钟之后急诊的灯熄了，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请问……」班导师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医生打断：「这是他们俩的小孩吗？」医生的眼神始终注视着我，我在他眼里看见了不想得到的事实。

    「是。」班导师点头。

    医生婉惜的叹了一口气，稍稍蹲下和我眼神平行，嘴里却是和班导师说话：「纪太太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的。」只交代妈妈，那爸爸呢？

    「爸爸呢？」我心急的问。

    医生挺起身，用温柔的语调告诉我那句冷酷无情的话：「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我们尽力了。

    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崩毁。

    终于崩毁。

    跪坐在地上，低头看着洁白的地面，由膝盖传至身体的冰冷，跟心脏的温度是一样的。苍白而冰冷。

    「未日……」感觉到老师们的前进，但我无暇理会，逕自沉浸在医生的那句话里。

    尽力了。那是什幺意思呢？很想这样装作不知道但是却无法，却很清楚的明白那到底是什幺意思。

    爸爸跟死神的搏斗，爸爸输了。真是可恶的死神。

    终于，还是抵不过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看着眼泪晕染在裙上，终究，我的世界终究还是得迈向崩毁的路程。只剩下我和妈妈了，却不知道该怎幺和遗留下的妈妈相处，老天爷对我太残忍了，实在是太残忍了。

    脑袋只剩下一片空白，关于我的未来、我的以后什幺的，根本无法多加思索，就连该怎幺走出这样的伤痛都还是一个难题。

    就这样，脑袋一片空白的我只能跪坐在地，不断的流泪，不断的。就连老师们怎幺让我看见妈妈的、怎幺让我度过迎接噩耗的那天都不知道。

    「……妈。」当我终于清醒，已经是隔天清晨的事情，看着病床上睁着双眼盯着我的妈，我轻声的开口。

    妈看上去是吓到了，但不知道是关于什幺，关于我清醒她却没发现、还是关于我改口从「妈咪」变成「妈」？

    「嗯？」妈看上去很憔悴，苍白的脸色比以往更加弱不禁风的感觉。

    「爸死了。」用冷酷的语调开口，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爸真的离开我了。

    「……嗯。」妈停顿了几秒，随后平淡的点点头。

    「嗯。」我也学她的平淡，然后勾起一抹冷酷而残忍的笑容：「那妳为什幺不跟着一起死呢？」这是生平第一次，我对眼前的这个女人说如此残忍的话，也许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了残酷的成长，学会对某些事物残忍。

    同时学会对自己残忍。

    「我也很想。」她也开始对自己残忍。「但我必须留下来让妳知道，我们会这样都是因为妳！」那瞬间我看见了我眼前这个名为妈咪的女人可怕的那面。

    「都是妳、都是妳！」她起身，不顾自己手腕上的针，往我这里扑来，用力抓着我的头髮，嘴里不断重複着「都是妳」这三个字。

    真的是我吗？

    「走开、走开！」我使劲全力推开她，泪眼矇眬看着她发疯的脸庞。

    这真的是我的妈咪吗？

    「都是妳害的，要不是妳我们也不会走上绝路，都是妳、都是妳、都是妳！啊──」她尖叫，再次往我这里扑过来，在我身上留下无数道伤痕，用她养育我的双手。

    这也是生平第一次，她对我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所以我无法反抗，只能借由被眼泪布满的双眼，看着发了疯的妈，被听见我们争执声而进入的几名护士捉着身子，用针筒打入了不知名的药物，然后沉沉的睡去。

    我大哭着，被因通知而赶来的班导师拉离病房，进入了一间像是办公室的房间内。

    里头有位女医生和几名护士，他们试图和我说话，但起初我根本无法吸收他们的话语，只是不断的哭泣着，直到医生说出那句话。

    「绝对不是未日的错。」然后我停止哭泣，对上女医生温柔的双眸，一瞬间突然忘了该怎幺哭泣，就只是放空的想着她说得话。

    ──绝对不是未日的错。妈妈只是生病了，要原谅妈妈喔。

    「爸爸和妈妈是因为迈向未来的路，不小心走错了，所以才变成末日的吗？」听见我的话，女医生停顿了下，然后点点头，说没错。

    真的不是因为我吗？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了起来，妈的话、妈的表情不断在我脑海里旋转着。不是我的错，这话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安慰呢？

    「那我的世界会不会也变成末日呢？」女医生瞬间疑惑的表情清晰的进入我的脑海里，即便她恢复得很快也没让我错过。

    果然，没有人可以帮我的。

    「不会的，未日还有美好的未来，一定要意志坚定得走下去喔！」可惜这样激励的话对我并没有用处，我只是放空的看着眼前的每个人，就连呼吸也觉得很沉重，头昏脑胀的，什幺也无法思考。

    于是在那一刻起，我学会了沉默。

    ※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为什幺我也感觉末日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