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分卷阅读122

    “那梁子熙真会现身?”

    “王常侍所邀,他怎会不来?”

    “又一个趋炎附势,汲汲营营的小人。推拒东赢公征辟,怕也是为了待价而沽吧。”

    “哈哈,谁知道呢?据说他家两代无官,甚是贫寒,连施粥的米粮都是靠卖纸换来的。也亏得那佛祖入梦的噱头,否则又有谁会买藏经纸回去?”

    “据说去岁梁府还开始卖佛经了。用的是刊印之法,我府上也买了一册,价格颇廉,经文墨书却着实上佳。莫不是梁丰用这招广传那个佛祖入梦的名头,还有书法之妙?”

    “哈!这一招毛遂自荐使得倒妙!可叹是个俗物。”

    “这次前来晋阳,不会也是想投效东赢公吧?亏得之前摆的高傲架势。有王、裴二氏的褒赞又如何?这次孙、温、郭几族都带了年轻才俊,怕是有好戏看了。”

    齐聚一堂的士人说不得要尖酸议论,对于这个横空出世的佛子表示不屑一顾。而内眷之中,则低声议论梁丰的身世、谱牒。他家人丁如此稀少,父母早亡,妻家也卷入了贾氏之乱,落得灭门,不会是因缘寡淡之人吧?若真是命途不好,还是要暂且搁下联姻一事,就算那梁子熙真的如传闻一般俊逸高才,也没有女儿的性命来的重要。

    众说纷纭,却都离不开一个话题:梁子熙何时会到?

    传出了如此盛名,依旧只有晋阳那些顶级高门才见过其人。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虚有其表,就看今日这一趟踏春之行了。

    眼看聚在河边的士族越来越多,车马熙攘,几乎阻塞道路。那个名声大噪的梁子熙,依旧没到。难不成是传言有误,他今日不会来了?

    正当有人如此作想,一架云母犊车出现在道路尽头。清油幢、朱丝络,帐幔覆盖车厢,云母装饰牛身,正是王家的车架。

    不少人都站起了身,王汶怎么说也是太原王氏的嫡枝,就算背后如何议论,也没人敢无视晋阳最大的世家。然而出乎众人意料,当车架停下,帷幕撩起的时候,从车上走下的,却不是王汶,而是一个年轻男子。

    那人身上,穿的竟是白衣!

    众人皆哗。

    按道理而言,穿白衣并不算犯忌。晋为金德,尚白。天子戴白纱高顶帽,太子娶妃着白纱。白帢更是魏武所创,未仕者带白帢,早已蔚然成风。然而首服无妨,衣衫却甚少如此素净。不为其他,白衣如何显出奢华?素白缣绢最为廉价,就算加了少许纹饰,也不会有多昂贵。何况没有夺目色泽,没有精美纹绣,若是面黑、貌寝、体胖,穿上白衣可谓丑态毕露,让人难以驾驭。

    然而面前那人,却是一身霜色,仅在衣襟袖口妆点了些冰裂纹饰。头戴白玉冠,脚踏乌云履,除却头上鸦发、面上墨瞳,一派冰清如玉,不染凡尘。

    而这身简素的服饰,也让他显出十分矜贵傲气。虽然面上还有些病容,但是站在一众着朱服青的俗艳士人中,简直如同素梅白鹤,清正雅绝。哗然之后,便是长长静默,连那些想跟王汶打招呼的士族,也不由停下了脚步。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看来子熙这一身,着实使人惊艳。”王汶笑眯眯从车架上走了下来,今天他邀请梁丰与自己同乘一车,正是为了仔细观赏众人鸦雀无声的一幕。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一句出自《诗经·郑风》的《出其东门》,乃是先秦男子对白衣女郎的爱咏之词。从王汶嘴里说出,自然多了几分调笑之意。

    梁峰微微一笑:“彼汾一曲,言采其藚。还要多谢中正载我。”

    此句也出自诗经,后文正是“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乃是女子夸赞男子仪表堂堂,俊美如玉的诗句。恰巧两人还在河畔,如此回答,简直妙不可言。

    王汶不由哈哈大笑,也不管其他闲杂人等,带着梁峰向王氏的营帐走去。

    眼见那白衣男子从身旁走过,众人才回过神来。此时此刻,哪还有人能说出尖刻之语?如此风姿,如此气度,怕只有姑射仙人能与之相比了!

    哎呀,这样的人,怎会耽于铜臭,苟吝虚名?怕是传言有误吧?

    看他面色苍白,唇淡无色,恐怕真的有恙在身……

    王常侍竟然唤他同乘云母犊车,还携手同行,看来两人之间确实情谊弥深!

    如此俊逸之人,难怪亲缘寡淡,这一定是佛祖旨意。唉,到底要不要嫁女过去呢?

    众人心中浮想翩翩,早就忘了之前的猜度。一直到司马腾的皂轮车到来,那怪异的静默才稍稍消散。

    还是第一次见到梁丰本人,看着那一身素淡,俊美无暇的男子,司马腾也不由赞道:“好一个玉人!难怪茂深念之不忘。今日真是不虚此行!”

    梁峰施礼道:“幸得东赢公赐医。”

    这一礼不偏不倚,既没有阿谀之色,又没有轻慢之态,洒脱简洁,让人心生好感。更何况,他还谢了自己派出的太医,全了颜面。司马腾只觉通体舒畅,心中郁愤也淡了不少,微笑颔首:“能使子熙前来,便是他们的功劳。来,与我一同临水祓禊吧。”

    有了司马腾这个主官到来,祓禊仪式正式开始。这也是先秦传下的礼仪,于三月来到水边,接受春天的阳气,清洗冬日积攒的尘垢,除灾祛病。当然,这个清洗并非脱光衣物沐浴,而是用手足浸泡河水,并用柳枝沾取清水,洒在身上,做洗濯之意。

    满是高门士族,祓禊之仪自然不会简陋,又是雅乐又是歌巫,众人以铜盆净手之后,又各自拿出煮熟的鸡蛋、大枣,抛在水中。这也是上巳的常例,浮卵浮枣,使妇人临河拾取,祈求多子多福。

    一套礼节全数做完,司马腾抚掌道:“今日乃是三月三,当曲水流觞。来人,摆宴!”

    这才是饮宴正题。锦帐如幕,华茵为道,众人在丝竹声中,来到事先设好的曲水池畔。如众星捧月,司马腾坐在上首,其他几家大族排资而座。眼见众人都在落座,司马腾指了指手边杯盏:“今日是赋诗,还是清谈?”

    他身边,一狭目短髯的中年男子抚须笑道:“俊杰荟萃,自当清谈。”

    这人正是刺史长吏孙志,乃是中都孙氏子弟。孙氏高祖为曹魏骠骑将军,封中都侯。其后数代官至太守,也是太原望族。

    司马腾闻言顿时笑道:“宣达所言甚是。”

    随着司马腾令下,托着杯盏的荷叶放在了碧波之中,乐声大起。

    孙志面上笑容不减,狭长双目扫过下方那道白衣身影,唇边多了三分冷意。

    第93章 辩难

    曲水流觞乃是当下最时兴的官宴娱乐, 就是把酒杯放在曲折的水渠中, 使其随波逐流。停到谁面前, 谁就要赋诗清谈,乃是一种极为雅致的娱乐。先皇武帝极爱曲水流觞,在洛阳宫中也建有曲水池, 引得此风大盛。

    随着乐响,荷叶缓缓飘动,来到了司马腾面前。作为宴会的主持人,也是并州官吏之首,当由他来命题。信手拿起酒杯, 司马腾喝**了杯中之酒, 想了想就开口道:“既是清谈, 便以《渔父》为题吧。”

    在这种场合提起《渔父》,自然是指《庄子》而非《楚辞》。《渔父》一文讲的乃是孔子周游列国时遇到一位渔翁, 对他的做法进行了批评, 同时驳斥儒家思想, 主张执守其真, 还归自然的道家理念。这篇文在其他朝代也许不会有人重视,但是魏晋盛行老庄,对于老庄和儒教的辨析也层出不绝。《渔父》正契合了最惹世人心动的要素,即儒、道孰是孰非,向来是清谈的热门议题。

    自觉题出的甚妙,司马腾命人重新置酒于荷叶上,曲水再次开始畅流。一旁,孙志也满意颔首,司马腾这人并不怎么精善诗书,平时爱歌舞更胜清谈,因而几天前在他面前激烈讨论的话题,自然能让其熟记心中。

    这也是他想要的结果。

    孙志出身太原望族,不过父亲早逝,兄弟也死于战乱,如今他身后可没有过硬的靠山。虽然自觉学识过人,却也只能屈居新兴郡这种贫弱之地,当个长吏。这可跟他期望的目标大大不同。多亏掌管匈奴北部的都尉刘宣跟他关系不错,在新兴郡待得不算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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