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美丽》【第一章】－她的现实

    第一章－她的现实

    若凡是台湾少数的演艺学校之一，虽然不是最资优，但也算是佼佼者。

    若凡的学生有很多，通过重重面试进的学生每个都怀有梦想，所以在这里，拥有梦想的人是最平凡的人，就像姚童，心里怀抱着破天际的梦想，但她还没有能抓牢一点什幺的能力，是最平凡的追梦者。

    「世上谁没梦想？时间的问题。」许爷靠着讲台，嘴里是慵懒的嗓音：「这里谁没梦想？所以我今天就不问妳有关梦想的问题，我就只问妳一句话。」

    「什──」

    「姚童，妳是怎幺通过学校面试的？」

    班上传来此起彼落的笑声，姚童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觉得很丢脸。

    身后的邓思晴瞪了偷笑的人一眼，夸张的摆着嘘的手势。

    「当然这里也是有平庸的人，但我还没看过像妳这样平庸的。」许爷讲话毫不留情面，他说：「妳啊，是真的想唱歌吗？」

    「真的……」

    「为什幺？」

    「因、因为──」为什幺？姚童从以前就喜欢唱歌，从小时后到现在进了若凡半学期，她却没问过自己为什幺。她为什幺喜欢唱歌？她就只是单纯的喜欢唱歌。

    「我喜欢唱歌。」

    「这里的人都喜欢唱歌。」许爷叹气，看了眼手錶，「的确，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是姚童，妳已经不是唱了歌就会有父母无条件拍手叫好的年纪了，大学有四年，而学校就是个小社会，是妳行妳有能力也不见得能出头的地方。」

    音乐学院有分很多系别，例如乐器、编曲作词、歌唱、古典、音乐剧等等……而歌唱算是较冷门的一系，姚童想起班上的每一张脸孔，有谁不会唱歌，姚童和每个人一样，除了歌唱还有选很多别的课程，但是主选歌唱的人却是少数，姚童不知道现在专攻唱歌的人还有多少，她不是对乐器一窍不通，她只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她以为喜欢就是──

    「妳喜欢唱歌也好，但是兴趣和专长是不一样的。」许爷说着，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有梦是最美，但是姚童，妳一步都没跨出去。」

    妳被自己绑得太死了。这是许爷在下课前一秒说的最后一句话，在班上的人起身换教室的时候，姚童甚至可以感觉出他们的一脸同情和窃窃私语。

    「姚童？」邓思晴小声说道：「妳别太在意，许爷说话本来就这样……」

    「他是第一次那幺认真。」姚童收拾着座位。「妳等一下是上主修吧？今天不是有钢琴考试吗？」

    「嗯，我快紧张死了。」邓思晴一副快要吐的模样。

    「加油！」

    「我会的，妳也要加油喔。」

    和邓思晴道别后，姚童走到了学校后廊，找了乾净的地方坐下，脑海里反覆思考今天早上的面试，身为评审之一的许爷当时一脸想睡，对姚童失败的表演也不再有任何失望的神情，直到刚才回到课堂，许爷才说出了看似语重心长，其实是要姚童考虑转系的话。

    今天的试镜官里有人这幺说：『12号，妳唱歌没有热情，我是不知道年纪轻轻的妳是如何把自己的热情磨光的，先不说妳的声音其实在外面的ktv里随便都能听到，太普通又没记忆点，最重要的是，我听不出来妳是真的喜欢唱歌。』

    姚童从口袋拿出12号的号码牌，整齐的摺成小方块，丢往一边的垃圾桶，随着丢的弧度，姚童的心脏跟着被荡起，噗通的一声好像也被丢进垃圾桶里了。

    她是真的喜欢唱歌，但可笑的是，当这件事被仔细的提起，姚童却感觉不到半点什幺，喜欢似乎只变成两个字，冰冷而毫无生命的喜欢。

    原来自己的梦想是这幺容易被磨光，是这幺的不堪一击吗？

    手机响起，姚童看了眼来电显示 ，是妈妈。姚童一瞬间想起当初为了要考演艺学校和家人大声争执的自己，搞到这步田地姚童却没有半点后悔，因为这是自己做的决定，她觉得一切都还没有太糟，姚童这幺想着，却始终不敢接起电话。

    mariah carey 的hero响透了整个后廊，手机铃声足足响了两回才挂断。

    妈，对不起。姚童喃喃自语后，起身看了后廊上贴着零散的宣传海报，来后廊的人比较少，相对的宣传海报也只是随意的乱贴，姚童看了几张，便开始细读了起来。

    『优雅的憔悴』是戏剧科的公演，脚本是花了两年的时间才酝酿出来的，但戏剧学院的学生只花了半个学期就完成，而在学校的公演只是试水温，角色的调整和整体的走向都要到后期才会确定，再来就是全台售票性的巡演。若凡艺术大学也以舞台剧闻名，每一次的发表总会造成一段时间的轰动，就像从若凡毕业的影帝何敬宽和去年的最佳女配角林念，也是因为舞台剧而被发掘的，对于很多人来说，比起面试，舞台剧则是他们更容易被发掘而发光发热的方法，所以每个人都非常看重每一次的舞台。

    姚童细看完整张宣传海报，把出演时间记下，她想起了今天早上看见的表演，那含泪的双眼和刀割的字字句句，天生的戏子讲的或许就是那个男人了吧。面试不顺的烦闷似乎是消失了，换来的是延续早上的那份鼓噪和闯进耳里的那份喧嚣，对于几天后的公演，姚童已经显得迫不及待。

    公演当天姚童才拿到票，通常校内公演的入场券都是一票难求，戏剧学院的同学每个人都只有两张学生票，可以拿来赠送也可以拿来转卖，但通常对于校内学生优惠的190价格，经过供不应求和众人哄价之后，甚至可以到达一张票千元起跳的价码，校方当然曾经出手管制过，但没有改善的迹象，所以只要学生不惹什幺麻烦，学校方面也不再干涉了。

    姚童手上拿着珍贵的入场券，这还是透过好友邓晴菲的关係才辗转得到的票，姚童进了表演厅，开演前的半小时，1170个座位几乎已经坐满，姚童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自己座位的编号，距离开始还有一小段时间，她拿出门口发放的故事大纲，打算在开演前了解内容。

    『优雅的憔悴』讲的是一名为萧强的男子，穷人家出生，从小住的地方是贫民区，粗茶淡饭，一个多月才能在饭桌上看到一盘肉渣，对他们来说那是最丰盛佳餚。四周的空气是一旁工业区的泥沙尘土，在灰沫飞扬的环境，人们看向未来的视线也跟着混浊不清，他们认为他们一辈子就只能这样过了，但对于灰色地带的贫民区，萧强便显得格格不入。他是一个奇异的男子，身上的贵族气息和光辉是与生俱来的，这里的人们称他是天生的贵公子，但私底没有人不笑弄他，你生在这社会的边缘，却还把水当成红酒，泥饼当成佳餚，人们啃的是食不知味，睡的是夜不能寐，萧强这个人，却把墙的另一头当成梦想。而想爬出这破墙，萧强没有其他理由，不为富贵，不为逃脱，他说他只想看看这世界除了灰色，还有没有其他什幺。

    表演厅里灯光渐暗，观看演出的注意事项响起，姚童在最后确定了是否关机后才安心的把手机收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舞台剧，原因是平常没有特地买票观赏的兴致，二来是因为姚童还是大一学生，所以『优雅的憔悴』也是这届的第一部舞台剧。

    布幕缓缓升起，表演厅里默契的安静，舞台上的背景道具精緻的令人歎为观止，眼前的断壁残墙，和滚沙粒石，使贫民区看起黯然无光，所以某一处才显得艳丽异常，一棵树下结满了ㄧ簇簇朱红色的果实，这棵果树和树下的少年彷彿不存在这灰色的空间里。

    少年是姚童那天见到的男人。

    这只是第一幕，姚童就被少年的神采所吸引，少年眼神透着光彩，手里捧着的书本是皮革面的书封，和棕红的人物插画，少年面前坐着四五个毛头小孩，他不疾不徐的和孩子们讲解书中的内容，飞扬的眉和上翘的唇透漏少年的此刻的美丽心情。

    「在那里，女孩的洋装澎的像棉花，而且会有美丽的缎带繫在上头，她们可以在上面打不同形状的结。」少年将兴奋的小女孩压下，才又继续说到。

    「男孩会有绅士的套装，脚穿的是会发亮的皮鞋，他们吃的麵包和我们不太一样，有包甜的馅，也有包肉的。」几个孩子大力的嚥了口水。

    「萧强！」一名壮汉出现，身上穿的粗布衣沾满了灰，状汉怒的将孩子们赶走，「去去去！别在这听他说胡话，小心我跟你们妈妈告状啊！」

    「叔……」名为萧强的少年将书本阖上，一脸不满却没有生气。

    「你别再和孩子说这有的没的。」

    「这不是有的没的，这是──」

    「萧强。」壮汉打断了他，「你该知道私下人们都说你痴人说梦，就不能认命好好过日子？」

    「叔！」萧强将书本抓牢，上前一步，「你都不想出去看看？」

    「想的年纪已经过了，我现在想的只有如何让我们的下一餐有着落。」壮汉叹息，吐出的气彷彿是吐出的灰，「这里的每个人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但你在做什幺？你和孩子们说的是书里普通至极但我们一辈子都碰不到几次的世界。这几天孩子回家都在向父母吵着要吃枫糖浆鬆饼和奶茶！」

    「我……」

    「你让孩子去奢望自己得不到的！萧强，白日梦你自己做，别拖孩子下水。」

    「谁说他们得不到！」萧强急了，「孩子们有想要的东西没有什幺不对。」

    「17岁果然太年轻了。」壮汉抖了抖身上的灰，「看我，然后看看现实。」

    壮汉走了，萧强还在站在那，叔说的他都懂，或许他真的给孩子太多的美好，但没有梦的童年是多可怕。

    「我！」萧强朝着叔离去的方向吼着：「迟早会让孩子每餐都吃枫糖鬆饼和奶茶，我会教他们有梦就做！然后让你们知道向逆境低头是多幺愚蠢！」

    萧强脸上挂着两行泪水，那里早看不见叔的背影，他依然喊的脖子红透。

    「这才不是现实！是恶梦！」他低哑，「恶梦。」

    第一幕结束，舞台灯光暗了下来，表演厅响着掌声，姚童更是一时回不过神，低头看了演员名单，萧强／席尚轩。

    那个男人叫席尚轩。姚童抬起头直盯着还漆黑舞台，满脑子只期待着灯快点亮。

    当表演继续开始，姚童屏息，直到中场休息，她才觉得有些喘，不愧是戏剧学院挑选出来的表演者，饰演主要角色的同学演技都很有感染力，尤其是席尚轩，从17岁演到28岁，萧强终于走出了灰色破墙，套上了上等西装，穿着会发亮的皮鞋，他带着一车的麵粉和一罐罐的枫糖浆，还有新鲜的奶和上好的红茶叶，他是来兑现当初的约定，和自己的约定。

    萧强带来了教师和万万不息的知识，他说要带给孩子新的思想和宽广的梦。

    一切都很美好，孩子有了糖吃，大人有更好的工作机会，贫民区不再乌烟瘴气，一切都好了起来。

    但故事还没结束。

    中场休息结束，布幕又再次缓缓升起，最后30分钟的戏，布景是豪华的办公室，萧强瘫坐在办公椅上，他身在经济重地，墙上是一整片可以眺望城市美景的落地窗，手里端着红酒杯轻轻的摇晃，他看着，却不喝一口。

    站在一旁的女子穿着死板的套装，手里提的几本资料。

    「这是今晚会议的资料。」秘书将其中资料摆在桌上，再抽出几张纸，「还有议员的选举将近……」

    萧强开始过上富裕的生活，但手带着名錶，却连看眼时间的心力都没有，他不在果树下乘凉和孩子说梦，他有场场的应酬要赶，他吃着高级食材，但偶尔会想念起以前的泥饼和自己用甜果酿的果酱。

    萧强在灰色的空间里，却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间是对未来憧憬的期望，他敢梦敢做。

    萧强在金镀的空间里，却黯然无光，他手中操的是政治黑箱和大把的钞票，他活在以前的期望里，却发觉比起以前，现在更是一无所有。

    秘书离去，萧强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他只哭过两次，一次是对着叔叔的背影怒吼不甘的热泪，一次是现在。萧强起身，从锁上的柜子中取出一本书，书本是皮革面的书封，和棕红的人物插画，他开口，好像前面有听众。

    「这里也不是所有女孩都穿着澎澎裙的，一成不变的套装才是满街都是。」萧强边说边笑：「而且比起甜腻的麵包，我更觉得以前阿妮婶做的脆饼更好吃。」

    「果然很多事情要深陷其中的人才会懂。」萧强将书本阖上，「因为有梦想才会有现实。」

    他想起了自己17岁的那年，口中所说的那个恶梦，了然一切。

    「但恶梦又怎能跟现实比。」梦想，原来永远不比理想。

    落幕。观众席响起如雷的掌声，姚童顿了几秒才跟着起身鼓掌，内心的鼓噪无法平息，萧强最后的眼神姚童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最后所有演员排成几排鞠躬道谢，姚童又见到了在中央饰演男主角的席尚轩，他虽然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却有些难以亲近，谁看了都很难跟刚才感情丰沛的萧强画上等号。

    姚童想起了，面试当天不敢接起妈妈电话的自己，对不起家人的自己，她不禁开始怀疑，现在这份血液直达头顶的悸动，自己从何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