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糊间.短篇集》一道光束以后 之一

    一道光束以后 之一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不像睡醒,倒像回过神,但是却不记得过程。过程是指:我怎幺来到这个房间的过程?但我也想不到我最后一件事是什幺,是要去上班的路上,还是跑邮局的路上,抑或是下班回家买饭的路上?一定是在移动吧,不然我怎幺会来到这里。

    回想起哪个时候都是一样的:週而复始的生活。就连去个厕所也有自己的规律,过了该去厕所的那个时候就得等下个喘息的时间;某个路口抵达时一定是红灯,快接近时就自动减速了。晚上十点钟準时上床,闭上眼再睁开一定是早上六点二十分,比闹钟还早起。和其他人说话时,对方话都还没说完,我就先微笑了,再拍拍肩点点头,什幺也没听进去,其实对方也不记得跟我说过什幺。

    我好像本来就一直在这张大双人床上发愣似的坐在那里,这双人床靠墙角,我站起身来,想也知道唯一的隔间是浴室,墙上接着洗头洗澡用的三个按压式容器。也有乾净的马桶和浴巾。唯一的问题时,这个房间没有门、也没有窗。

    床头旁边有好几个抽屉,靠浴室的墙那里有一个连接着地板的通道,上面盖着一个红色塑胶的大盖子。我猛力一掀起,里面却是一格一格的……食物。

    分成四乘二的格子,最右边还有一个独立出来的格子最大,放着一盘热腾腾的牛排,肉是切好的,其他的格子中放着三杯牛奶、两盘饼乾、还有几小盘青菜和薯条。而盖子上方的角落有餐具,我拿支叉子叉起一块肉,幸好是全熟没有血,味道不差,也不至于太老。但我此举只是想确定这些是真的,是真正的食物。

    我身上的手錶不见了,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吃饭的时间,但那一口牛排下去让我开胃了,我吃了牛排和烫青菜,太油的炒青菜我没有碰。薯条因为没有蕃茄酱,我只吃了一根。吃饱后拿了一杯牛奶出来,就把盖子关上,走回床边坐下,有点想剔牙。于是我起身翻动床头旁的抽屉,那些抽屉比我想像的还深,但如果这一面墙是阳台就好了。抽屉里有一格是跳绳、组装呼拉圈、魔术方块和拼图,一格是衣服,其他都是空的。

    我关上了抽屉,坐在床边开始发闷:到底是什幺人把我弄到这地方来的?

    然后我又站了起来在房间团团转,想像有人正透过镜头看着我的行为嘲笑,但整个房间什幺都没有,没有可以藏摄影机的地方,墙壁完全平直,一丝缝隙也没有。那空调到底是从哪飘进来的?我四处敲墙壁,听回音都是实心的,这个房间里没有半条电线、没有一行字,我开始觉得有点恐慌,但我告诉自己要冷静,我钻进被窝里,希望用睡眠来平复心情。

    我把自己藏入这张软硬适中的床中心,包住整个人,希望可以给自己多一点安全感。我不是害怕,我认为没有什幺是可怕,差异只是在你愿不愿意面对,以及开始动手解决。不管是工作瓶颈、家遭变故、兵变或二一,我从来没有怕过什幺。这不代表我是个积极或是正面乐观的人,只能说我比较会过关,比较会处理生活中这一道道的关卡。

    也许只能说我对于命运的任何安排丝毫不挣扎。我不是个聪明人、也不会是个英雄,我只是一个平凡人。每个人都会有生离死别,我的人生观就是看着这一切不被它动摇,告诉自己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相信八零二零法则,一切都是巧合,幸与不幸也不过都在平均线上下。

    我不是天生就这个态度的。那当然,我少年时也曾相信过自己是那个万中选一的人,也曾觉得自己有一段时日可以叫做一帆风顺。只是很多事情的出现,修正了我的想法,到最后我觉得男人与公狗做比较已经算不错了,差别在于狗可能羡慕人类有味觉,只是人才会有羡慕这种念头,所以狗很容易快乐,人不容易快乐。

    从国中开始,很多事情把某种东西,从我身上一丝一丝的抽掉了。国中时不认真在课业,跑去学吉他、打篮球,导师叫我过去劝导,说我很聪明,只是不用功。给了我一句:「郑鸿源,凡事皆可行,但不见得有意义。」当时的我认为和朋友在一起,有共同的认知和目标,这就是意义。我以为我只要待在我所认同的世界,就不会有问题。

    那时候班上有个女生看我不顺眼,老实说我也看她大小姐脾气不顺眼,从没搭理过她。这女生不晓得到底有多讨厌我,开始找班上同学排挤我,我知道这事是其他同学告诉我:「放心鸿源,我挺你!」「她排挤你我就排挤她!我去找其他人排挤她!」女同学跟我说她们要去当间谍,告诉我她在背后讲我什幺。我耸耸肩,一点也无所谓,这种气氛谁做人成功,很明显了吧。

    结果事情爆发在班会时,那时候刚打扫完毕,我利用剩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跑去球场,上课时有点迟到,同学还在善后,椅子没有全部放下。进教室只觉得地板拖得很溼,导师脸色严肃,我正要回座位,以为大家看我的眼神只是因为我晚进教室,看到有动静瞄上一眼。「郑鸿源!过来。」

    我走到讲台前,才看到黄雅芳在人墙最里面哭,两个女同学在安慰她。难道她刚刚有经过球场,我有不小心将篮球k到她的头吗?我还没想完,导师开口质问我为什幺要联合班上同学排挤黄雅芳,为什幺要叫人欺负她?

    「啊?」我看向旁边的郭定伟,他很讲义气也很得人缘,就是他告诉我黄雅芳想排挤我,所以他要排挤回去,但我不能供出他。我看到黄雅芳哭得的很惨,也说不出来是这家伙先要排挤我的。我内心希望导师可以了解我是个并不会做这种事的人,在我心中老师一直都是很值得尊敬的行业,也许老师可以灵光乍现,知道一切都是这个黄雅芳自己捅出来的。

    但整个世界无声了很久,导师叫我去和黄雅芳道歉。我脸皮抽动:道歉?

    我走到黄雅芳面前,她哭声变慢了,不知是在把注意力把哭转移成我,还是害怕我对她动手。

    我鞠了四十五的躬:「对不起。」

    那是我生平第一个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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