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人皮之下 2
4
那是期中考前一天的事。
放学后的教室已经不像冬日那样阴暗，但伊世透的座位依然照不到阳光。
我看着伊世透骨瘦如柴的背影，她的右手缓缓地在纸上移动，似乎还在写字。然后我看见山田给了伊世透一颗糖果，大概是期中考前的鼓励。
距今一个多星期前，在我与田中学长开始在手机上联繫后的某日，田中学长忽然提议：今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回家吧，不然一起走出学校也行。
「人多比较热闹，反正现在你们也是收拾东西準备回家吧。」
当时田中学长甩着自己的书包，在二年五班的讲台上晃来晃去，翘着脚坐在讲桌上，摆出居高临下的模样，看着正在收拾书包的我和伊世透两人。
伊世透收拾东西的速度看起来很慢，但却收得比我还快。
三个人就这样非常尴尬的走在学校的走廊上，伊世透和田中学长走在前头，我自愿落在后头，中间还隔了好一段距离。
从教室走到校门口的途中也有交流，只是清一色是田中学长与伊世透的对话，基本上是田中学长主动开启话题，伊世透再被动附和，而完全被忽略的我发自内心搞不懂自己被拉来凑数的意义。
这大概是我人生当中数一数二的尴尬场面。
走出校门时，我与田中学长同时看见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黑髮男生，提着深色书包，两只手臂交叉摆在胸前，正大光明的靠在学校围墙上，低着头正闭目养神。
「这家伙是哪间学校的学生啊，这幺随便就靠在别人学校的围墙上。」田中学长不高兴的抱怨道，「看起来好像是滨川高中的。」
无视于田中学长的疑问，伊世透直直地朝着那个男生走去。
「小郁，你怎幺会在这里？想睡觉的话放学就赶快回家啊。」
听到伊世透用着跟以往完全不同的语气说话，我的心中震了不只一下，田中学长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胜利感。
打着瞌睡的黑髮男生抬起头。
看到他的长相的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微微下垂的眼睛、左眼的泪痣、长长的下睫毛。
这个人，我曾经在哪里看过。
与海水气息一同出现的不只有她，还有「他」。
「伊世的……弟弟？」
「你说他就是伊世透的弟弟？」田中学长似乎不知道伊世透的弟弟长什幺模样，他看起来很惊讶，刚才的胜利感消失无蹤。
明显睡眠不足的黑髮男生抓着头髮，一边慵懒的伸着懒腰，随后亲暱的揉了揉伊世透的头，从头到尾没开口说一句话。
身高比伊世透整整高出一颗头的弟弟。
即使穿着制服，还是能轻易将他与当时背着伊世透离开的身影重合。
「回家了。」看也不看我们一眼，被伊世透称作小郁的男生拉起伊世透的手，朝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等……小郁，我还没跟木下他们道别……」
伊世一边被拖着走，一边抱歉的回过头来看着我。
「木下？」名为小郁的男生这才回过头打量着我们。
虽然没从他看着我的眼中感觉到任何恶意，但当他的眼神扫过田中学长时，却流露出连我都能感受到的厌恶。
我瞄了田中学长一眼，他似乎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伊世向我们挥了挥手，但我却只能报以微笑。
看着他们走远的身影，田中学长挤出一句话：
「滨川高中好像有国中部……」
大概是这样的回忆。
但那是田中学长还没跟伊世透「起冲突」的时候。
他们之间究竟是起了什幺冲突？
山崎拍拍我的肩膀，和松冈一同跟我道再见，他们大概会停止练球，专心準备考试了。随后是立花、熊谷和小林一边跟我说明天见，一边讨论各科老师大概会出哪些考题。最后是与山田一前一后走出教室的藤井咲红。
等到教室没有人了，我才走向伊世透的座位。
「嘿，今天小郁没来接你吗？」
伊世看到是我，似乎放心地低下头去继续写东西。
「小郁要準备考高中也很忙，所以我叫他别再等我，放学就先回家。」
「他从以前开始就常常等你一起回家？」
「他以前没有像这样来接过我，是田中学长……他知道了田中学长的事之后，才变得会特地绕路来这里。」
这幺说来，是因为田中学长的缘故。
我突然有点能够理解为什幺小郁会来接他姊姊了。
「那个小郁，真的是妳的弟弟吗？」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蠢，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说起来，这问题也已经在我心里盘据了快四个月。
「小郁当然是我弟弟，亲生的。」伊世肯定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轻轻的哼了一声，我想她应该是笑了。
我回想起小郁当时牵着姊姊离开的背影。那个场景真的很像哥哥牵着妹妹。
我突然惊觉到，或许并不是小郁长得太高，而是伊世长得太矮。因为连我这种身高不高的男生也比伊世高出快一个头，小郁说不定比我还高。
「小郁的全名是伊世郁巳。」伊世说道。
「他大概不喜欢别人叫他小郁，所以如果还有机会见面，你就叫他郁巳吧……不对，说不定他也不喜欢别人叫他郁巳，还是叫伊世好了。」
看着伊世透似乎非常认真在伤脑筋的样子，我不禁莞尔。
如果这样的伊世才是真正的她的话，那幺……
刷────
二年五班的教室门被拉开了。
走进教室的是三个女孩子，是我还不太熟的同学，但是跟立花他们关係还不错，在班上也是很活泼的人。我对她们颇有印象。
「啊，是转学生木下。」
「这幺晚了，帅哥木下还不回家吗？」
直接越过伊世，她们嘻嘻哈哈地向我询问着。
「嗯，要回家了。」我带着作惯了的笑容回道，「刚刚把作业交给伊世，现在就要回家了。」
「是喔。」听到伊世的名字，她们嬉闹着的笑脸顿时冷了下来。
「那我先走了。」
离开教室前，我又瞥了一眼伊世。
她的目光如湖水般平静，似乎在跟我说「我没事」。
我没有遗漏掉她那轻得彷彿随时会消失的、淡淡的微笑。
────在那之后一个月，我便不曾再看到这样的笑。
木下同学：
之前的事情是我太激动了，请你忘记那天所发生的事、忘记我所说的话吧！一切都是我不好，事情都是我引起的。不是三世子她们的错，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所有的错都是我的问题，我才是最应该去死的人。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也不应该拿你出气，还架刀吓你，真的很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木下同学。
木下同学，对不起，木下同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期中考后的第二天，我收到了这样的讯息。
5
老姊端着红茶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顺手将一张洗好的照片放在茶几上。整间客厅充斥着红茶的芬芳气息。不愧是老爸同事送的红茶，礼盒包装得如此讲究，大概又是不便宜的茶叶。
至于放在茶几上的照片，我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
「干嘛这幺冷淡，你姊姊帮你拍到了好照片喔。」
「偷拍的照片称不上是好照片。」
照片里的人是伊世透。
跟田中学长一起走出校门的时候，伊世透的弟弟伊世郁巳拉着她回家的照片。
没想到当时姊姊竟然开车载着梅婆婆跑来学校等我（说是带梅婆婆去超级市场买菜，回途顺便绕了一趟学校），就是在那个时候，姊姊拿起随身相机拍下的一幕。
照片里还保存着田中学长吃惊的表情。
整体构图超级诡异的照片。
我不禁又偷瞄了一眼。
「老姊妳竟然敢无照驾驶，我倒是没想到。」我无奈地回道。
「小森这样说很过分喔。我的驾照只是不见了，又不是没考驾照。」
「已经遗失一个月了吧！好歹也想想办法啊。」
老姊没有回话，只是啜饮着她杯中的红茶。
「这个女孩子就是你说的那个很可怕的幽灵妹妹同学吧。」她说道，「这张照片中的她表情倒是很正常，你看。」
她指了指照片中的伊世透的脸。
当时她很慌张的回头望着我和田中学长。
「很一般的女孩子的表情。」
「那是因为妳没看到她在学校的表现────」
「走出校门前的她我还是有注意到的。」
走出校门前。
我被这句话勾起了一点兴趣，终于肯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
当时我一直走在伊世和田中学长后方，所以那两个人究竟摆着什幺表情，我完全看不到。
「你们班的幽灵妹妹真的摆着好阴暗的表情耶，跟那个邋遢男说话的时候也是很勉强的样子，她在学校一直都是那样吗？」
「可以这幺说。」
而且她有名字的，叫做伊世透。
她也不是妹妹，她是姊姊，那个男生是她弟弟。
我还以为拉着她离开的人是她男朋友或哥哥。老姊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道。
「原本只是想记录一下可爱弟弟的学校生活，没想到反而拍到灵异女同学伊世放学后的另外一面，这样可以算是抽到上上籤吗？」
听到老姊的话的我叹了口气，「好噁心的兴趣。」
真的，简直就像拍到艺人私生活的八卦记者一样。
「别这幺说嘛，爸爸很担心你啊，妈妈也是。我们都怕你又发生事情。」
这次，我没有应话。
「总之如果有机会的话，下次就邀她来我们家玩吧，梅婆婆也很想认识这个叫透的女孩子。」老姊一口气喝完杯里的红茶，站起身来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透是个好名字啊，给人很明亮的感觉。」
是啊，很明亮。跟本人完全相反。
老姊一边说着可以把这张偷拍照大方地送给你喔，一边晃回二楼房间赶功课了。
我反覆读着手机里的讯息，却无计可施。
不知道老姊如果看到这则讯息，她又会作何感想。
伊世的「对不起」三个字越看越觉得刺眼。
突如其来的讯息，与其说是恶作剧讯息，不如说是诅咒讯息。
像幸运信那样。
「如果没有做到的话，三天内就会被车子辗死喔」之类的。
但是感觉又不太相似，伊世只是很单纯的在跟我道歉────为了之前在我面前举刀作势割腕的事情道歉。
她非常慌张地道了歉，慌张得让我感到害怕，而且很突然。
明明之前见面时也可以说的，但她却现在才说，难道是因为怕影响我考试的心情吗？
听起来很多余的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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