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与诗行》分卷阅读85

    “我当然会。”我说,“也许某一天我会让你战成十局一胜——我一定要想想到时候该说些什么。可能缺点获奖感言。”

    他笑了一声,说:“但那是在未来。”

    “是在未来。”我也承认道。

    有风从窗口的缝隙吹送进来,卡拉扬向我这里别过头。我望着他的灰蓝眼睛,倏然间想起了昨晚那个梦。

    “你还记得吗?”我问道,“你第一次碰见我,是在什么时候?”

    “一个夏天。”他说。

    他没有再说什么。此后的日子里天气逐渐转冷了,十一月的很多天都是连绵阴雨,十二月开始落雪。我对刀法比魔法有兴趣得多,时常缠着卡拉扬与我对刀,往往一打就是大半天,刀技因而得到了突飞猛进的提升,对决的胜率也不再过分难看。

    我还是会定时做梦,梦里最多出现的场景是我们对坐在一个屋子中,屋里一半暗一半亮,地面有着如浪花般堆垒的纸张。但卡拉扬总是肯定他不了解我的过去,于是我的询问便往往无疾而终 。

    我有时候会质疑那些梦的本质——只属于我的臆想,或者属于真实的记忆碎片,为什么仅仅有卡拉扬始终在场。它们如同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只差一条明晰的线将它们从头穿起来。

    但我看不到那条线;我的身周只有这个堡垒,眼前只有它的主人卡拉扬。

    我和卡拉扬协力在藏书室的壁炉里拼齐了符纹,捏出了一个悬浮火球,他又另外拿来一条薄毯子,这样我们就能在天凉时把双腿窝在里面,并排坐着看书。我最近在睡前看一本厚厚的《魔法咒语大全》,看上十来页就能很快进入梦乡;而我为藏书室的时间新选择的是《萨拉记事》。

    《萨拉记事》以一个九岁小女孩萨拉的口吻,记述了她所经历的一段浦国战争时期。前言里写道,她在战争末尾不幸殒命,她留下来的手记被家人整理编辑,最终出版。

    “1464年,有许多人都撤离了东岸,但我们没有,”萨拉在开头写道,“爸爸说他舍不得我们正耕种的土地。妈妈觉得,只要城里的粮货还在照常售卖,就不会出什么大事。我也很喜欢到附近的柳沧河取水,但艾米、安妮都搬家了。她们说‘那些人的军队’要打过来了,看上去很害怕。

    “我问妈妈:‘什么是那些人的军队?’

    “她说:‘一群想要从我们手里夺走粮食、水、空气与家园的秃鹰。’

    “爸爸过去一直很快乐,会在月末扛回来半袋没卖出去的熟透了的苹果,让妈妈做成果酱或者烤成派。收成好的时候,他们还会从酒瓶里倒出两小杯甜酒,交换着喝。我舔过勺子上的甜酒,它有点像止咳糖浆的味道。不过自从我们认识的一些朋友都从城里撤离,我就再也没有舔过勺子上的甜酒了。

    “爸爸总是愁眉不展。昨天我呆在房间里,听到他跟一个叔叔在客厅争论:‘我们不是也有军队吗?我们有实验室研发的东西,我们的技术从来都引得他们窥伺——为什么不能把他们打出去!’

    “ ‘他们的士兵身经百战,已经打过很多胜仗了,我们还是第一回。’那个叔叔说,‘况且我们有魔力的人基数太小,总体人数也少。他们甚至敢组出那种全是刀者或者魔法士的军队。’

    “我发现爸爸和妈妈开始关起门吵架。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可他们说的太多事情我都听不明白。最后妈妈红着眼睛走了出来,一把抱住了我,说要带上我一起离开。我问她,那爸爸呢?她说,爸爸还要等上一段时间,他要把东岸的一些家当收拾好,才会拿上它们来找我和她。”

    我翻到了下面的内容,发现萨拉和母亲并没有成功撤离出去,被一路猛进的侵略军封锁在了城内。他们东躲西藏,企图能向外偷渡。这场战争在两年以后落下帷幕,许多珍贵的科技成果都被战火波及而损毁,萨拉父亲曾提到的实验室也被轰平大半,浦国开始尝试与侵略国和谈,着手战败国条约的签订。

    萨拉在手记末页写道:“我已经看到和平的曙光了,却要死于一场得不到救治的疾病。我躺在地上,妈妈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哭着。她问我想要什么,但我知道,这时候想买来任何东西都变得很难,就像我的药。所以我只对她说,我想要这个世界永远没有战争。”

    我合上了书,叹了口气,想舒缓一下心情。我朝四周扭转脖子,看到身旁的卡拉扬正盯着他手上的书微笑,于是问道:

    “在笑什么?”

    “这本书里的人名这么长。”他指给我看。

    “这有什么好玩的……”

    我随口说了一句,抱着满腔的质疑精神凑了过去。他替我翻了几页,我朝下看去,发现里面尽皆是咏叹式的对白,不禁也被逗笑了。

    “对话太浮夸了——”我不觉有感而发,“这是哪个时代的辉煌产物啊。”

    “想对一段吗?念出来肯定很有意思。”

    “什么,对戏吗?”

    “是的,”他像模像样地挑出来两句,“就是这里。你借我一下你的刀。”

    “这段好像确实需要长刀,”我确认道,把自己刀召了出来,“你还要刀鞘吗?”

    “确保安全。”他站了起来。

    我便再度唤出了刀鞘将刀刃裹上。简而言之,这短短一段其实是一名女子与她情敌的对决。她的情敌在决斗后败给了她,只得为争夺爱人的心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与卡拉扬面对面站着,目光交汇。我意识到可以开始了,于是忠实地遵照了的描写,大叫一声,向后倒在了地毯上。

    “我竟然败给了你!”我说。

    “哈,这是一早就注定好的事!”他说。

    我立刻意识到这台词听上去比看起来更糟,但一想接下来就要步入那个“长名字”的桥段了,便硬着头皮进行了下去。

    “叶皮法诺夫娜百合花维肯季耶娃!”我又惊又怒地说,“你已经打败了我,难道还不知足吗?”

    我觉得我要么就是即将捧腹大笑,要么就是想遵循冲动一跃而起了。

    “我当然不满足,库普里扬诺夫娜香梅丽汤韦涅吉科托维奇!”他的表情倒是颇为稳定,嘴角浮起一个颇为倨傲的笑容,居高临下地踏上一步,那把长刀的刀尖抵在我心口,“——把你的心给我吧!”

    我“啊,天哪”了一声,闭上眼睛,示意我已经死去,同时暗松一口气。我开始反思我为什么答应他来玩这段对白,又忍不住回想他泰然自若的表演,认为这果然是年长五岁的妙处。

    我半晌没等到叫停的动静,只好抬起一只眼皮朝上窥探,却发觉卡拉扬仍在望着我,目光难以言喻——温柔又矛盾。我无从相信,也无法破解:它似乎充溢着诗行般难解的忧伤,混杂着复燃的喜悦波动;像是一时想迫切地传达什么,或是俯首忏悔生命里一切罪过;仿佛恰才历经一场劫后余生。

    藏书室里的炉火很足,跟两个多月前这里冷冷清清的情状大不相同。屋内四角融着暖而昏的橘黄色,将窗框上粘黏的一点白雪也静默地化开了。这温度烤得我脸上微微发烫。

    在这样的目光下,我忽然感到我胸腔内的心跳加剧。它一振紧接着一振地有力搏动,催促我略显忙乱地爬起来。我一手接过来卡拉扬交还的刀。

    “我都把心给你了,”我盯着手中的刀,嘴里不忘匆忙地说,“怎么一切还没有早早结束?”

    “完了,”我心里不断回响的却是,“我好像已经爱上了他。”

    ☆、第五十九章

    所有长久累积在内心的疑惑都被我压下了。我认为既然我确认了我对他的爱,我必然要让它伴随我全部的信任,而不是在这有限的一年内捕风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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