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与诗行》分卷阅读49

    就在这一剎,我突然感到手里的东西震颤起来,里面有什么咔咔作响,甚至一瞬间盖过了浪潮的声音。我将它掉了个个儿,紧盯着它,看到指针在动。

    每动一下,它转过四十五度,同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我飞快地猜想着它在暗示什么。指北针的指针没必要旋转,除非它在发挥另一种作用,譬如表针——而统计时间实在没有意义,除非它在暗示某个时间点的到来,譬如“转过一周”这种可计量的时段——它已经在表面上转够一半,离我的身后,也就是它的原点还有四下——

    我把目光扯离了指北针,在这短短的几秒内搜肠刮肚地寻找灵感。

    但那种不安在此时更加明显了:这回我终于知道了它的来源。

    我四周密集的人群纹丝不动,半点也没有被我这里的声响吸引到,仍旧一齐翘首望着我视野之外的那片海。那是一种彻底的静止,连一点无意识的小动作、一丝多余的吸气声都不存在。他们的姿态仔细看上去略显僵硬,如同血肉里被灌进了某种硬邦邦的模具——或者说,如同一种死亡般的僵化。

    那指针的四下比我想象中更快走完,仿佛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鼓点,由法官的鼓槌奏成,坠下有关命运的裁决。天穹在这有序的奏响里越来越粉得令人晕眩,我只来得及把指北针丢进兜里,转身想要从“人群”中尽快穿过去。我意识到,无论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都得加快速度,起码不该逗留在原地。

    但我还是无可避免地对着迎面而来的场景停顿了一刹。

    在唯余海浪冲刷的寂静中,我目力所及的所有人的头颅,都在整齐划一地向我这里扭去,以致于我终于能在此刻看清他们的眼睛:色泽各异,死气沉沉,非常漂亮——

    没有瞳孔。

    他们同时缓缓地提起嘴角,那种毫无感情、循规蹈矩的笑容哪怕在我背后看不到的地方也是如此迫人,阴冷而庞大地结成了一片。有一个人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刀;他后面很多人的手里都出现了一把刀。头顶的天空已经过于粉了,甚至于泛出一种淡淡的红色,把这里令人脊背发凉的一幕荒诞地衬得无比柔和。

    “不对,不是柔和,”我看着这场别致得像是日出的日落,以及还在转深的天幕,无奈地想道,“是血的颜色。”

    ☆、第三十四章

    情况真是再糟糕不过了。

    遵循测验的规定,我身上连一张多余的纸都没有。

    我第一反应是朝指针对应的方向狂奔。手里的卡戎替我架住了迎面而来的头几刀,但我的后背似乎被一个带电的咒语打中,麻和痛登时泛进了骨子里。我借势就地一滚,头脑反而清醒了许多,意识到一昧前冲绝不是个长久的主意。

    “这片区域真的有所谓出口吗?”我想。

    我肯定需要一个计划的。比如合理地分配体力,好让我在脱离人群前不至于筋疲力尽地先行倒下。但我在这黑压压的一片中应接不暇,只好先尽可能地避免受伤。

    我的刀刃撞上了袭来的又一击,那人手中的长刀在僵持中被我逼得向后倒去,但他的身体固执般地不肯退避,我便眼看着他那刀尖歪斜地扎进了自己的喉咙。被凿开的伤处很快喷出一大股鲜红的血流。我提前闪开了,那血大约浇上了我身后偷袭者的脸。我趁着这个短暂的空当,用右手指尖刺破持刀手臂的皮肤,划出“虹刺”的符纹。

    耀眼的光锥向四方绽裂开,朝我身边一周人弹射过去。最初中刀那人的脖颈已经皱巴巴地耷拉下来,无神的圆眼珠仍定定地锁在我身上。一支虹刺贯穿了他的胸腹,正由红色成褪黄,再褪成绿和紫。

    我闻着盖过了海风咸味的血腥味,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掐过那死人的腰狠狠抡了出去。有几个围攻者被撞得跌在了地上。他们捂着各自流血的地方痛号着,一时间像极了人的情态。

    我跪到地面上,蘸着自己左臂尚未**涸的血,在脚下画了一片“黑荆棘阵”。借机喘息片刻,便从地上弹跳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应用五年级学到的阵法。维持它所耗的魔力甚巨,但它在这时的情况下有着其它多数阵法难以企及的优势——它可以随着画阵者移动。我每奔出一步,黑色的魔法荆棘就贴着我的脚后疯狂生长,将我背后的偷袭阻碍在尖刺的屏障之外。我终于不必手忙脚乱地兼顾所有方向,于是在咒语和刀的交替使用间潜心梳理线索。

    “生”的方向究竟将有什么出现?我并不相信那是一扇最终通往外界的大门。一至两天的测试时间不会都耗费在与这群人的厮杀上——哪怕是最强壮的刀者也无法在如此密集的围攻下支撑这么久。那个方向应当有着某种转机;能让人逃离这一成不变的平地,密密匝匝的人群,进入到下一个步骤。

    我用腿将另一个人当胸踢飞,借着下一踏的力道向上跃起。我在那一瞬间得以从那些黑色的头顶上望过去,窥见了这地方的一角真容:这里实际上只有一方广场那么宽,所有的人头都聚集在我身处的这半边,留下另半边无人问津的光秃土地。苍白的海水环绕三面,一下又一下地拍击着海岸,在粉得泛红的天底显出一种荒谬的诡谲。空旷的地表朝我前进的方向无限延伸,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矗立着一个小小的柱形物,尖顶上辍着一点不同寻常的黄色光亮。

    “对了,”我脑内灵光一现,“那是之前夕阳落去的方向。”

    有许多力量向我身体里涌来。我为了加快脚步,厮杀得更加铤而走险了,手臂上登时多了几条血痕。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随着那建筑的形状在我眼前初具端倪,那些人的动作也变得更为敏捷;仿佛他们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往我身处的这片狭小空间里砸来愈渐密集的攻击,更加不顾一切地阻碍我的迫近。

    “这样不行,”我向一个人的关节斩去,手心已经布满了汗水。我似乎在紧张之中劈得太重了,这一刀深深陷入了那具身体的血肉,让我的动作迟滞了一瞬。我的幻觉里甚至响起了刀刃抽离骨缝的嘎吱作响。“离那个灯塔样的地方起码还有一百步,谁知道他们最后会增强到什么程度?”

    我把头发向后捋过去,但其中的一丝很快又粘在了我的眼角上,弄得我眼前一片迷离。

    我苦中作乐地想:“要是能突然发现一个直达的传送阵就好了。”

    这个无意间闪过的念头却让我一怔。想及之前土地两侧泾渭分明的场景,一个临时的计划泛上了我的心头。

    我把黑荆棘阵收了回去,吝啬地积攒着每一滴魔力,全靠手里的刀招架那些亡命者的攻击。可能的致命伤都被我避开了,剩下的也不妨碍我的行动。随着血液的流失,我体内的魔力逐渐恢复到了三分之一左右,我便找准时机又放出了一波虹刺,乘隙在地上画了圆墙阵——它容易构建,但缺点是半径越大墙面越脆。我看着许多人被迫抵在透明的外墙上,放大的脸被推挤得向外挪去。我估算着自己剩余的魔力,适时停了手,仔细画起了单传送阵。

    这阵法对纹路的要求极为精确,一处画歪便可能会带来可怕的差错。我在这短促的休憩间挪动站位,稳着手勾下传送阵的最后一笔,正好外围的圆墙也在此时碎裂。

    我脚下的光在一瞬间大亮,又在之后黯了下来。

    “在第二个相应的阵法出现之前,单传送阵毫无用处。”我看过的某本书上曾这么说。

    “向你致意。”我在裤子上抹了抹刀刃,劈向面前反扑过来的敌人。

    我把精力全用在了自身的防御过程。我不再向上蛮冲,改作横向行走,所以仿佛也没有进一步地激怒那些人。我循着我那一瞥的记忆,磕磕绊绊地走着水平线。直到我加以确认,我已经走到了这片土地的另一端,带着那些不依不饶的袭击者。

    我停了脚——我的脚几乎像是渴望着长在地上——挥霍出我累积下来的魔力,故技重施:虹刺、圆墙阵、传送阵。

    我清晰地记得,那书上紧接的下一条规则是:“在第二个图纹相应的阵法出现之后,单传送阵将转变为一次性单向传送阵。”

    我站上了传送阵中央,念了咒语。

    我感到身体被一股魔力撕扯着,仿佛在短短的一秒被风拖得极为遥远。我睁开眼,四周一片空荡,而我已回到了土地的另一端,我第一次落下传送阵的地方。那上面甚至还有半片已经**涸的血手印——浅而小心地印在阵纹之外,记载着半个小时前曾发生的故事。

    远处的追兵们似乎产生了一阵骚动,然后姿态颇为愤懑地向我这里跑来。

    我紧紧握着刀柄,忍不住笑了,卯足了劲向那灯塔般的柱体冲了过去。

    那些人被我远远地甩到了身后。灯塔在我视野里不断扩大,不过或许有些过分地大了——我逐渐认识到,这片土地大约是梯形的,而建筑物朝着我那一面的宽度完全占满了梯形的一整条短边,让人无法从它两侧绕行过去。它尖顶上黄色亮光也并非什么灯光,而是一个直立在上方的单薄大圆,说不清是落在建筑顶上还是悬在半空当中,像是一个黄色的纸太阳。但目前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它本身的构造——这建筑就像一个石头凿成的实心高柱,并没有任何可见的门或窗。

    我用手细抚着塔光滑的灰壁,目光从墙体的每一处搜寻而过,最终不死心地承认了我刚才的发现:

    我没有办法走进去,这条路是死的。

    我并非没有尝试从白海里绕过。我先是把本来就破破烂烂的袖子撕了一片下来,投进海水里;当它还浮在水面上的时候,它就嗤嗤地化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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