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夫妻宣言
春末，瑞阳城外不远处，有一座十分宽阔的茂密林地，名为千鸟林，林子看来寻常，与其它森林并无太大不同之处，但瑞阳城主在十多年前下了一道禁令，除非有通行令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一旦被发现擅闯千鸟林，不问原由当场处斩。
说也奇怪，虽下了禁令，但林子四周并无派人巡守，幸亏当前并非乱世，瑞阳城更是人人丰衣足食，纵使林子内生态丰富，飞禽走兽无一不缺，稀罕些的物种亦有，这幺多年来也未曾有人试图偷入千鸟林，只是在茶余饭后，人们难免会猜测，是不是城主在那里另外藏了女人，用禁令掩人耳目之类的。
估且不论这猜测是否过于轻率可笑，此刻，理应无人的千鸟林里，还当真出现了一个妙龄女子身影，她身着粉色衣裳，脚下步伐轻快诡谲，明明不是在跑，却以不慢的速度前进着，虽秀丽但堪称平凡的脸蛋上，因那双妖豔无比的碧绿眼睛，顿时变得不凡起来，拥有如此异于常人的眼睛，若是出现在一般市井之地，恐怕会被当成妖女喊杀喊打了。
她脸上挂着笑，边走边专注的盯着上方飞翔于枝木间的一只彩鸟，彩鸟巴掌般大，形似雀鸟，全身七色羽毛如流水横纹，「小彩啊小彩，这次你又要输啦！」她笑道，忽地拔地而起，身子飞箭般上了枝木，一探手就将彩鸟抓个正着，彩鸟似乎已习惯了少女的扑抓，温驯的躺在她的手掌上，偶尔发出几声轻脆的鸣叫，她将彩鸟置于自己肩上，挑了个较稳的枝干坐了下来，抬头透过叶隙望了望天。
这片总是残破不全的天空，就是她仅能望见的天，再无其他。
「小彩，明天，我们再比一次吧！若是你能赢过我，就能离开这片林子，这点我绝不食言。」她对着彩鸟说道，也不知道牠是不是真的听懂，竟也回以鸣叫。
彩鸟是在数月前负伤之际来到这片林子，恰巧被她捡个正着，初时她只是见牠彩色羽毛长得漂亮，不忍牠就这幺死去。
在她细心照料下，彩鸟很快就恢复了精神，伤癒之后还陪伴了她数天，就在她以为彩鸟会一直留下来时，那天，不曾发出声音的彩鸟，竟对着她鸣叫了数声，她第一次听见牠的声音，如此轻脆悦耳动听，然后就见牠拍了拍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
那一瞬，她什幺也没想，跟着夺门而出，不知不觉施展了轻功，紧紧跟在彩鸟下方，那自由飞翔的美丽身影，深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如果、如果她就是那只彩鸟该有多好，那她就能轻易的飞出这片林子，去看一看那完整的天是什幺样子，又是什幺感觉。
就在彩鸟即将飞出千鸟林之时，她轻轻跃起，将牠抓了下来，「小彩，这个比试，你输啦！」她笑着，心里一紧。什幺时候她输了，她就会放彩鸟离开，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夕阳渐落，她坐在树上无聊的前后晃动双脚，正有回巢的打算之时，不远处突地一大群飞鸟惊慌地朝她这方向急飞过来，彩鸟被这势头吓到，扑扑几声跟着飞走，「小彩！」她欲要伸手去抓，鸟群转眼间已飞到她身前，甚至有几只不知是慌不择路，还是天色渐暗视力不佳的惊险擦过，迫不得己，她只好放弃追回彩鸟，赶紧下到地面躲避鸟群。
不知会是什幺惊吓了牠们？出于好奇心，她放弃去追彩鸟，改而朝鸟群飞来的方向走，没多久她便先听见激烈的打斗声，她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的缓缓靠近。
这时夜色已至，月光从枝叶间洒落下来，只见四名黑衣蒙面人围住了一名青衣男子，由于男子是背对着她，她看不见男子的面貌如何，只知道他步履蹒跚，似乎已负了伤。
「锵！」他手中的剑被击飞出去，一个黑衣人大喝一声，四人向前就要围杀，高举的剑在月光下闪了闪，她忽然就冲了出去，大喊了一声：「住手！」
千鸟林里剎时安静了下来，当黑衣人们看见她绿色的双眼时，像冻住了般，没人敢再有动作，青衣男子也没转身来看她，只是晃了几晃就往前倒了下去。
良久，原先大喝的黑衣人嚥了嚥口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城主有令，擅闯者杀无赦！」说罢挥剑欲砍，她又向前了一步，「城主也说过，举凡林中之物，皆归我所有！他既在林中，就是我的，我不许你们杀他！」自然，他们只要在林中一日，也是要归于她的。
黑衣人退了几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恐惧，拱手道：「如此就不再打扰！」转头就走，倒也退得乾脆，其他三名见他说走就走，也不敢逗留，纷纷跟上他疾驰的脚步，一眨眼就消失得无蹤影。
她站在原地侧耳听了一会，确定他们真的走了之后，才向前打量已经昏迷的青衣男子，蹲下身子，她伸出手指朝他受伤的肩膀戳了几下，发现他动也不动，又伸去探他鼻息，「呼！还没死，那就好。」只是要如何把他带回自己的住处，成了她眼下最大的难题。
第一次救下这幺大的活物，青衣男子整整高了她一个头，身体又健壮结实，沉得很，她本出尽全力抬他，没多久就从抬变拖了，「怎幺会……这幺重啊！」她气喘吁吁，一会儿从脚拖拉，一会儿改拉手，不管她怎幺变换，始终吃力不已，她有些后悔救了他，而青衣男子醒来后，也未必会感激她，因为在她随意的拖动下，他平添了不少伤口，刚才还撞了一颗大石，在头上平白肿了个大包，照她这拖法，恐怕本来不死也要死了。
忙活了大半夜，等回到她的住处，天色竟已泛白，汗水溼透了一身衣裳，她又累又热又难受，巴不得现在就跳进水里洗个澡，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将他安置于床上后，她成大字型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不管了！什幺事都等我休息够再说！」
说是这幺说，她也不敢休息太久，等稍微回过气，她又爬起身去查探他的状况，青衣男子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头上一个大包还流着血，她皱了皱眉，「伤得挺重啊……」看来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休息，她冲去木柜，从上面取下了一个木盒，一打开盖子，盒里放着十几瓶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她挑捡了几瓶放到桌上后，又转身出去打水，準备替他擦净伤口。
把水盆置于床边后，她稍稍拧乾白布，一边擦拭一边对他说道，「师父说了，伤口要保持乾净才不会恶化，本来水是要烧过的，但我就一个人，也腾不出手来，你将就将就吧！」青衣男子要是醒着听见她这话，不知心里会作何感想？恐怕是极其愿意等她烧开水的吧！
她粗鲁的把布往他脸上一抹，男子露出痛苦神色，似醒非醒，她也不在意，先把他脸上擦净了，又稍微清理了头上的大包，瞧见水盆里已是一片鲜红，捧着水盆身子一转往屋外走去。
青衣男子微睁开眼，只觉浑身一阵疼痛，尤其是他头上更是痛得让他想要杀人，待要回想发生了什幺事，脑袋又一片浑沌，只有模模糊糊几个黑影，竟是什幺也想不起来。
环视了四周，毫无任何装饰摆设，只有置放一些生活必要用品的木屋，他下意识就觉得这不是他的住所，儘管依然什幺也想不起来，他就是万分确定，正要起身，一抬眼就瞧见打好水走进来的她。
只是一眼，他就被她碧绿色眼睛吓了一跳，难道他是遇见妖怪了？
对着那熟悉的惊恐，她淡淡一笑，深怕再吓到他，她慢慢的走近床边，又慢慢的放下水盆后，她才对他道，「醒了？可有什幺不适之处？」她知道这句话明显是多问的，但一时之间她竟找不到该如何对他说话。
一直都知道，她不能离开千鸟林，只是这幺近距离的面对不能离开的理由，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的。
“阿碧，千鸟林里的一切都是妳的，妳就做千鸟林里的王，好不？”幼时对她说这话的那个人，那张脸早已记不清了，只剩下那一句话，她牢牢记在心里，像是要抓住什幺一般。
扑扑几声，彩鸟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到了牠专属的栖木，一脸无事的低头啄起饲料，她见状万分欣喜的笑了，「小彩，你回来啦！」
那纯真的笑容，令他的恐惧无声息地消失了，这世界不会有妖怪的，他安下心来向她问道，「姑娘！请问这里是什幺地方？我又为何会在这里？」
阿碧讶然看了他一眼，他应该不住在瑞阳城，自她进千鸟林以来，不小心误入林子的都是外地人，通常都会被暗卫”客气”的请出去，寻常人也不会强碰钉子硬要进来，他若不知这是哪里，又怎会闯得一身伤？再看他一脸茫然，似真的对现在所处之地一无所知。
「这里是什幺地方！莫非你……不记得了？」她试探地问，她本想说你当真不知道吗，话一出口又改了问法。
男子呼吸一滞，没有想到她竟会问出这句话来，难道她与他竟是一道的？无奈他怎幺回想，脑子还是乱得很，「我确是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也……我们是否认识？」
阿碧绿色眸子亮了亮，她笑的十分欢喜，那笑容竟令他有些发怔，忽然觉得她应是天上的仙子，没来得及褪去神祇的双眼，落入了这凡间。
「是幺？你都不记得了？」她还是笑，一般人听到别人失忆，绝不会像她笑得如此没心没肺，即便不觉得难过，也必定有几分同情的投以怜悯目光，再不就是怀疑的目光。
「小青，你忘了？我们是夫妻啊！」
被唤做小青的男子，愣了好一会，又觉得她笑得有些刺目，「是这样？那我失忆，妳很开心？」
阿碧笑出泪来，连忙挥手道，「不是的，我是欢喜你醒了过来，昨夜天雨，你不慎滑了一跤摔在沟里伤的不轻，我还担心着呢！」
昨夜？昨夜应当是个大晴天……待要细想，他又一阵头痛，脸色不豫地看向她，「我不记得妳的名字了。」
「我叫阿碧！小青，你伤口还疼不？我先帮你上药吧！」她凑过来帮他调了下枕头位置，让他可以坐起身来，她靠近的时候，那一身汗味明显地冲进他鼻子，他依稀记得自己不喜欢别人靠近，尤其是带着股汗味儿，可此刻他没有半丝厌恶，只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忽然一阵拉扯令他回过神来，这一看才发现她在脱他的上衣，「妳做什幺？」伸手要将她推开却是迟了，衣服拉开时，因为血沾黏着伤口与衣服，这一下扯动了伤口痛得他斯了一声。
「帮你清理伤口啊！」她脸上不带红晕，手里拿着溼布轻轻清洁他的伤口，即使碰触到他的肌肤也没有半丝羞怯，彷彿这一切再自然不过。
她真是他的妻子？才一闪过这个念头，又在心里悄悄否决了，即使现下他什幺也想不起来，亦能十分肯定他不会娶她为妻……那双眼，就不可能。
眼角余光又看到自己肩上的伤，那分明就是锐利之物造成的，大抵是剑刃之类的吧！至于其他处大小擦伤，难道他是在石地上滚了一大圈？
「会有些疼，你忍一下。」她取来桌上的瓶子，像倒调味料一样，在他肩伤上这瓶倒一点，那瓶倒一点，再把多出的粉末抹在其他小伤口上，他额角跳了跳，有些不能直视，倒是硬气的把痛忍住了。
如此该清理的清理完，该上药的也上药了，该脱的衣服也……她抱起她自他身上脱下随意丢在地上的衣服，忽地脸上一红，急忙转过身去，「我一身髒，先去洗一洗，顺便把你衣服也洗了，等晾乾后你再换上吧！要是冷了就先躲在被窝里。」
待她走了出去，小青吁了一口气，慢慢躺了下去，又把被子拉上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有些气恼她毫不在意男女大防。
躺了一会儿，受伤而虚弱的身体一下就有了倦意，这幺一睡，又是大半天过去了，待他醒来已是深夜，屋子里一片漆黑，静寂无声，他睁大了眼，藉着月光瞧见了她就缩在地上，似乎睡得很不安稳。他想了一下，她说过她叫阿碧，「阿碧！醒一醒！」叫唤了几声后，阿碧才揉了几下眼睛醒来，黑夜中那抹绿加了几分墨色，向他望来时，他只觉得自己忽地心跳就漏了几拍。
「怎幺了？睡不着？还是伤口疼？」她随口问道，然后半眯着眼，点了点头又要进入梦乡。
小青半撑起身子，对她说道，「阿碧，娘子，我怕黑，妳上来陪我睡。」他失笑的看着她听见这话时，整个人清醒过来，有些不敢置信的瞪着他，颤道，「可从前你并不怕黑啊！」
「从前……从前我还没失忆，现在的我这幺胆小，娘子是不是嫌弃我了？」就见他一脸神伤，闷闷的躺了回去，背对着她又补了一句，「那明儿个我就离开这里吧！」
一阵冷空气窜入，阿碧飞快地钻进被里，「什幺话，我怎会嫌弃你。」小青感到背后一片冰凉，也不知她如何能捱得住地上的寒气，耳里隐约听见牙关打颤的声音，又觉得她朝他靠了靠，他又喜又怒又带了几分感动，忍下了压到伤口的痛楚。
次日一早，当阿碧递给他那件没洗乾净并且破破烂烂的衣服时，他眉一挑，有些哭笑不得，「阿碧，难道我就只有这幺一件衣服？」
阿碧脸色不改，笑盈盈道：「我们家穷啊！」
他再看了看她与昨日不同的鹅黄色素衫，「那妳的衣服怎幺不只一件？」
「因为你疼我，捨不得我只有一件衣服。」
这话她说出来竟半点也不害躁，小青歎口气，把衣服接了过来就往身上穿，丝毫没有半分顾忌，倒是阿碧与昨日不同，转过身避了开来，「我出去一下，你受了伤就别到处跑，乖乖等我回来。」
等她回来？小青笑了笑，不做回应。
待阿碧出了门，小青这才慢步跟着朝外走，肩伤及晕眩感令他每一步都很缓慢。他边走边扫视周围的一切，室内就一张床、一张桌子及一张椅子，两旁的木柜摆满了书，他匆匆而视，大多是一些山水游记跟几本建国史，想来阿碧是识字的，而自己也是。
他正要踏出门口，瞥眼注意到木桌一支桌脚下垫了一本书，又觉得阿碧也许不识字？或是没那幺爱惜书本。他也懒得看那本书是什幺，迈开步走出了屋外，木头搭建而成的房子就座落在树林之中，左看右看，除了树还是树，也不知道此处在林中多深，方向难辨，连邻舍都没有，原本想趁阿碧不在找人打探消息，现在只能另谋他法。
小小的庭院中放置了石桌及一样不成对的石椅，眼下没事，小青坐到石椅上，等着阿碧回来。
等呀等，又觉得肚子饿，阿碧的房子连个吃的都没有，估计她是去弄吃的了，果然，没多久阿碧双手捧着个什幺，飞一般的奔了回来，他暗歎一声不错的轻功，阿碧是会武的，而自己会不会，就得找个机会试试了。
「扑扑！」阿碧把手里的东西压在桌上，彩鸟就飞在她后头，飞近后就落在她的肩头上，小青看清楚了桌上之物，那是一只鸽子，挺肥的。
他看看鸽子，再看看彩鸟，忍不住开口道：「这是送我养的？」
「当然是吃的啦！」阿碧笑道。
彩鸟啾啾两声，飞走了。
「……有别的吗？」在彩鸟面前吃牠的同类？也不是不能吃，看她很喜爱那只彩鸟，他忽然没什幺胃口。
阿碧笑的更开心了，双手一鬆就放走了肥鸽，「太好了，那吃果子吧！」接着拿出她放在腰袋里的红色果子，「我平时都是随便吃的，还担心你吃肉呢！」虽说也不是弄不到肉，她还是有点懒的。
小青也笑了，「阿碧，我们不是夫妻吗？怎幺妳不知道我爱吃什幺？」阿碧听了仍笑着，半坐在石桌上，一手捡了颗果子吃起来，边吃边回道：「你现在失忆了嘛！都会怕黑了，那吃的肯定也不一样了。」
看阿碧吃的津津有味，一个接一个，他犹豫了会，向她伸手，「我要妳手上那个。」
她一口果肉差点噎到，咳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咳！咳！桌……桌上不是还有，干嘛要我吃过的？」让人吃她口水，这幺噁心的事她怎幺肯，拒绝的话刚要说出口，一见到他表情又嚥了回去。
小青脸上虽笑着，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敢违逆他的话，她心一惊，手上的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