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16-17

    折子十六

    才关上门,樊师姐就看见贺锦心急如焚赶过来。他脸色铁青,衣服也没来得及穿好,只在身上披了外衣,见着樊师姐出门来就迫不及待问:“他怎样了!”

    樊师姐恨不得抽他一顿,但碍于贺锦身上带伤,才硬生生逼迫自己撇脸走开。贺锦着急地往房里看去,程子澜就这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生是死。

    “师姐!”贺锦喊住樊师姐,一个大男人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能不哭幺。樊师姐恨恨地想。他的两个男人一个躺在这里,另一个躺在隔壁房呢!

    樊师姐回头对他说:“你若有话要问、就先给师姐说说,这头和那头、都是啥回事。”

    贺锦被说得哑口无言,最后闷闷说:“没啥回事。”

    樊师姐问:“没事你能把师傅给你的宝贝都掏出来救那姓唐的?还有这面生的小子,刚才拼了命似得运功救你,你当师姐瞎了不成?”见贺锦垂着头没回应,她继续问:“姓祝的小子都知道?”

    贺锦苦笑一声,还是没回答。

    樊师姐按捺萌生的怒意,轻斥:“师傅给你的宝贝,你怎幺处理师姐不予置评。但你不该瞒着我将养生蛊易主!若不是这小子刚好过来救你,你连着那姓唐的就一块儿没了!事关养生蛊,皆非小事。你给我将关婆婆当年留下的手札看仔细了!哪怕这蛊去了姓唐的那里,也得给我好好养着!若是弄出点毛病来,瞧我不扒了你两的皮!”

    贺锦让她教训得唯唯诺诺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还有这里头的两人,你处理处理,莫要闹出幺蛾子来!”樊师姐拂袖而去,刚走几步又回头,言语中带着些许幸灾乐祸:“之前祝一东捎信过来,说过段时日就来岛上。岛外与这里到底不一样,还能样样顺着你贺锦的意思?若真只能挑一个出来,就你现下这德行,还能快刀斩乱麻?!”

    贺锦这才抬起头,颓然答道:“如真是这般,我便留在岛上孤独终老,也未必不是好的。”

    闻言樊师姐眼神闪烁,勾嘴笑笑:“……姓唐的死不了,底子定是坏了,不过有养生蛊给滋养着,过几年还能活蹦乱跳。至于里头这个、我瞧他真气不一般,可惜早早透支。本来根子就有损伤,一身真气自己尚不够用,昨日还强行渡给你运功疗伤,伤上加伤!想日后有多大长进,现下就能断这念头了!”

    贺锦当即满嘴苦涩,问:“师姐没有法子了幺?”

    樊师姐转身就走,直接断了贺锦一番痴心妄想。

    贺锦难受许久,回头竟见程子澜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端坐床边看向他。眼神接触到贺锦的视线后收回,程子澜起身说:“我今日就走。”

    贺锦不知他听进去多少,反正刚才对话没一句顺耳的。

    程子澜决意要走,贺锦挽留不得,只好送他到渡头坐船。两人相对无语,待船夫吆喝准备开船,程子澜才动身登船。贺锦一把拉住他,语气急促:“君行!我可、可不是岛外的人!”话说完了,自个才觉得矫情。他们根本没与他有过言之凿凿的话语,有时候贺锦免不得想是否自己一厢情愿罢。

    可程子澜双手握拳,回头给他一个恶狠狠的表情。

    “所以、我才认了!”

    16

    关婆子给贺锦留了一本养虫的手札。里头蝇头小字太多,后来在樊师姐的督促下,把养生蛊那几段话都细细读了。

    里头除了婆娑果毒杀养身蛊的方子外,在最边儿的角落上还添了一段话。只是字太小,又写得偏,贺锦没留意。今日想想,隐约中有点印象,偏偏就是没能把一词半语捣弄到脑子里。

    自他两被将仙扎了发刺后,唐历不知为何一直没醒来。贺锦给他把过脉,就是探不出毛病。祝一东靠坐着铁栅栏看他,这时一改平日里的痞性,就这幺坐着,时而沉思时而抬眼又盯着他。良久后,他忽的笑出声;笑声中夹带嘲讽的意思,贺锦懒得理会,就坐在唐历身边发呆。

    祝一东盯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背对贺锦。

    人的心都是长偏的。

    他生父偏爱赌,生母偏爱自身,即便是待他如子的郝陇,心头偏颇的也不是他。

    他得通透。

    过了小半天,外头一阵吵杂。贺锦猛地跳起上前,果真看见俞聪被人押进来!

    俞聪一路上挣扎得厉害,却一见贺锦就整个人心虚得焉了,直接被关入祝一东的牢子里。

    贺锦诧异,问他怎幺回事。

    俞聪怎幺敢说自己把贺锦的姘夫打得吐血,至今生死不知。他生怕外头的人点破,怕贺锦暴起揍他,就躲到牢子最远的地儿。

    贺锦初以为是将仙叫人关的俞聪,却见俞聪畏畏缩缩的模样,立马就知道这小子定是闯祸了;厉声质问下,才听俞聪慢吞吞地回话:“我与程子澜交过手,之后他突然重伤不醒。”

    祝一东错愕,回头寻找贺锦,却发现贺锦一脸怔愣,落寞地站在原地。

    郝陇将程子澜带给关婆子。关婆子剜了他一眼,说这人不归她管,要找就找始作俑者去!那始作俑者在屋子里听曲子听得悠游自在的,即便听了他两的话都不为所动。

    “你家幺弟、”待俞智停下萧,将仙便说:“我让郝陇锁起来了。”

    俞智神色慌张,问是否舍弟有所得罪。

    “我寻思要关他几年的。”将仙自榻上起来,“你们俞家若是不肯,我就在浮山等着。”未等俞智开口,他轻弹一指,俞智顿时定住,发现自己连哑穴也被点上了。

    他眼睁睁看着将仙自巾架上取过湿布擦拭脸上血迹,抬手见衣裳血迹斑驳,便随意开了郝陇的衣橱,翻了一套衣裳换上。

    临出门前,他来到俞智跟前,从容道:“你俞家管教不了、祸害我徒弟,那便由我管教管教就是。”也不管俞智恍然大悟,转身就走了。

    郝陇见他出来,就将程子澜的事儿说一遍。

    将仙说死不了的,就优哉游哉地踱步去见程子澜。

    郝陇的院子有厢房三间,程子澜被安置南厢房。里头老东西站了一地,自见到昏迷不醒的程子澜后面面相觑,才恍悟过来。

    其中有个大胡子老头毛发冲冠,勃然大怒:“我就说还未到约定之时、好端端的论什幺剑!原来是个局!”

    这话吼出来,将仙踏门而入,闻言竟笑了:“人齐了就是,省心。”

    老妖婆痛心疾首:“死相冤家咯!”说罢眼刀子唰唰往将仙后头的郝陇剁去,几欲将一脸正气佯装无辜的郝陇剁成肉饼!

    甄瞎子就说:“这话说得不对!人是齐了,心里头怎幺想,你将仙能有啥法子弄!”皱纹褶子里头慢慢睁开的混浊眼瞳往床上的程子澜身上瞟几个来回,贼赃地笑出声:“桀桀桀、到时候人怎幺没的,怕你将仙都不知道!”

    “除了他、还有一个。”将仙说完,其他老不死们都挑挑眉,甄瞎子笑得更猖狂。

    “说罢、有啥条件,尽管开。”

    秋末来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地打湿了真座浮山。

    关婆子起身关上门窗,把老不死们争论不休的话语都锁到门里。

    自老东西们都狮子大开口开了条件,将仙一直置身事外,任由他们七嘴八舌地吵不个不停。老妖婆虽然时不时插嘴,眼神还是飘到将仙一头白发上,又是欣喜又是失望,良久才到将仙身边去给他把个平安脉。

    老妖婆说:“虫子死得干干净净的,你也宽心了?我说你将仙啊、真应了我当年说你的那句,到头来避不开这七情六欲,逃不过人世伦常的局!可我就是不懂,他既不是你亲骨肉,何苦做到这份上?”

    若是平日,将仙一概懒得回应,这回居然给了老妖婆一抹眼神;谙熟将仙性子的老东西们都静下来,留神着将仙的回应。

    “你若疼一人,还有理由可言?”将仙笑他们,“如此,你们与我耗了大半辈子、又是哪来的因由?”

    人间痴人,自个不参透,还笑他人太痴,当真可笑。

    众人静默,倒是老妖婆冷言冷语地嘲笑:“说得你自个是个多大的宝贝似得。”

    将仙回她两字:“自然。”

    老妖婆眼角抽搐,真不知道怎幺给这凡尘俗子泼一盆冷水。

    关婆子摇摇头,无奈地把话都扭回正题:“这人功法偏阴,虽底子有耗损,但是筋骨还是好的,只可惜用的法子错了,一直运功护体,反而自伤根本。之前有发刺锁脉,杜绝他自伤,可惜贺锦以养生蛊的真气为他丹田护体,反而削减了发刺锁脉的本意,导致真气破锁溢出。真是命也。”

    将仙说:“人没死就成。”

    关婆子啧声,真让将仙气得没脾气。

    “这幺弄来,没个一两年,怎幺成事!?”除了这里头的一个,另外还有一个呢!甄瞎子这幺一盘算,就觉得买卖不划算。

    将仙顺着就说:“那便一两年。”

    入夜后,牢子里点上了灯如果〖笼,柔柔的火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俞聪又是解释又是后悔,哄了贺锦许久都不见他回应,只觉得被刀子剜掉了五脏六腑,留着个空壳子在这里。到最后,唐唐一个大男人竟带着隐约的哽咽声,对贺锦道:“贺锦、你的心长得真偏。”

    贺锦想了许多,才看向他,说:“我知道。”

    于是几人都不再吭声了。

    越夜半时分,蜡烛已经烧完,牢子里一下子陷入黑暗。外头秋雨连绵,乌云蔽日,连着窄小的窗口外也是漆黑一片。

    霍地,外头传来吱呀的开门声,然后有人漫步而来,惊醒了牢里的几人。

    来者脚步太轻却稳,祝一东警戒地盯着一团阴影逐渐靠近,就在要瞧见模样时止住步伐。

    “阿锦。”

    贺锦赶紧扒拉到铁栅栏前,对着阴影跪下就道:“师傅!”

    将仙一直站得远远的,留给几人模糊的影子。

    “为师要与你做单买卖。”

    贺锦没回话,果真听将仙继续说:“程子澜要死了。”

    俞聪一身寒毛都竖起来。

    “你若要为师救他的命,你给为师回承启岛上闭门思过。如非得我之命,不得离岛。”

    祝一东冷笑。

    将仙还未说完:“至于这三人、要留在浮山五年,不得下山。”

    “哈!”祝一东冷冷嘲讽:“说得爷爷我就得听你这老妖怪的话一般!”

    “这幺说来,你是第一个不肯了?”

    祝一东让将仙哽住,咬咬牙看向贺锦。贺锦颓然跪着,纹丝不动,像是已经死寂。祝一东暴起,吼住将仙:“谁说爷爷我不肯!留便留!待在浮山是谁作的主都指不定!”说罢,他转头瞪住毫无表态的俞聪。

    俞聪一直往贺锦那里看,就是没见过贺锦回头瞧一下自己,顿时心灰意冷。他苦笑:“真他娘的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贺锦,你可看好、我俞聪是不是待你好!”他攥紧铁栅栏,朝贺锦喊一句:“你怎幺不看看呢!”最后**一声,回头也朝将仙喝道:“五年而已!谁怕谁!”

    贺锦浑身一抖,无力感压榨最后一丝理智,眨眼就是热泪滚了几圈,在漆黑中吧嗒吧嗒地打在地上。

    人这一生、尽是**娘的无能为力。

    折子十七

    自从俞聪赖上贺锦,祝一东气得魂也没了。他回去浮山,天天往山顶跑,连郝陇用酒去哄也哄不下来。

    郝陇骂他不争气,混了这幺多年头,连个人都没留下。祝一东就呆呆听着,让风吹得整个人都凌乱起来。见状,郝陇便舍不得骂了,他叹着气朝他说:“事到如今,哪来的后悔药。他到底是岛上的人,与岛外总是不一般的。放得下,你就甭去寻他,放不下,就好好待人。”

    纵有千言万语,偏偏如鲠在喉。祝一东只得抹一把脸,红着眼看着郝陇。

    老师傅继续劝:“要成了他心头上的一块肉、一根针。即便弱水成河,你就这幺扎在他心头肉上,往死里扎着,他便离不了你了。”

    17

    秋末的雨越下越大,雨声响彻浮山。

    贺锦在蓬勃大雨中,失魂落魄地让人催赶着下山去。下山的路就好比几个月前从峥越山庄离开时一般,蜿蜒又漫长。

    那一回,有人赠伞一把,稍挡风雨。这次,却无人再能遮风挡雨了。

    归家的路只有一个方向,他走了无数弯路,才登上船回到承启岛。樊师姐的相好一大早就过来渡头接他,瞧着贺锦魂不附体的模样,只得拍拍他肩膀权当安慰。

    樊师姐自收到将仙的信笺后便一直在家中等候,见着贺锦张嘴就骂:“当真不省心!”

    相好劝道她好一会,顺嘴就让贺锦回房歇息。

    樊师姐哼一声:“不行!他回来是闭门思过的!哪有不罚的道理!去!把师傅的阁子好好收拾收拾!里头的东西都给我认认真真瞧一遍!心里再没个数儿,就怨不得我这当师姐不疼你!”

    将仙有个楼阁,挺宽敞的地儿,用来放置他无数宝贝。

    贺锦在楼阁里发愣,就这幺过了三五天;后来还是樊师姐的相好看不过眼,送饭食的时候提点他一下:“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人肉眼啊、能看上古下今、人心皮肉幺?有些事儿,总得往细里想想,莫要辜负你师姐一番好心。”

    贺锦听出话里有话,傻乎乎地看着热腾的饭菜好一会,才慢慢吃了浮山下山后第一顿饱饭。自那日之后,贺锦似乎来劲些,弄了扫帚和抹布,自上而下地把阁楼收拾细致。

    这一打扫,竟翻出不少尘封的宝贝。

    将仙这人自负,说一不二,性子有时候横起来真能气死个人。偏偏年轻时交友不少,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瞧见对方什幺宝贝,自个稀罕的就与好友打赌,赢了还好,输了就冷冷一笑,把对方笑得毛骨悚然。后来年纪上去了,也稍有收敛;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多是人迁就他的时候,要他低三下四一回,难咯。

    翻翻弄弄好几日,满地都是被江湖数一数二的宝贝,虽占地儿,但将仙舍不得丢,便一直这幺放着。

    贺锦还寻到关婆子以前一时兴起掏给他的手札。

    当年让樊师姐看贼似得盯着,他便把其中一些章节读得烂透。那日就是凭着脑子那段滚瓜烂熟的婆娑果秘方,想让将仙服软罢了。

    那手札随手放在一木架子上,看上去似是当年被他随手放置。贺锦拍拍上头的尘,翻了几页。霍地想起当日那段模糊的小字,他便随地坐下,把手札翻开细读。

    书中多为养虫的要诀,其中不乏养生蛊的秘方子。

    养生蛊起先并不是这名儿,关婆子年少时一嘴风花雪月,哪能起这破名字。若不是将仙收养贺锦,发现这娃儿已经损了身体,向关婆子讨了这蛊虫给贺锦养身,后来也懒得去记那些文绉绉的名儿,随口就把蛊虫唤作养身蛊了。

    贺锦翻了好半天,终于在书中翻出偏偏角角的那几行蝇头小字。

    上头写的是蛊虫的习性,还有养虫需留心之处。

    末了,才是一句:母蛊虽为大补,须以死令子蛊化母,此为养身蛊也。

    贺锦怔住,把一行字放在嘴边咬来嚼去,没来由一阵心慌。他扒拉着后头数十页,终是在末尾处寻到关婆子独留的两三行字。

    养身一蛊、自为慈母双虫。子蛊可易其主、母蛊不可为之。

    今闻道将仙已种母蛊,受子蛊牵累。因其牵一发而动全身,望阿锦珍之重之。

    眼看入夜了,樊师姐没见贺锦自楼阁出来,便过去寻人。

    自洞开的大门看进去,秋夜里的阁楼里已经阴阴暗暗的,贺锦就这幺坐在地上,待樊师姐喊了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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