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宫人过来,取了蒋崇手中之物,他依旧低垂着眼,嘴角却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夜骐徐徐展开那张纸,傅廷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下:“陛下,这是毁谤,毁谤啊。”
夜骐并不言语,仔细看完整幅图,才慢慢抬起头来,眼神阴鸷如隼:“丞相说,这只是毁谤”
“是,请陛下相信老臣,老臣怎敢如此大胆,做下这等伤风败俗,欺君罔上之事”傅廷强辩,身体却抖如筛糠。
夜骐却又将眼神看向蒋崇:“蒋爱卿怎么看呢”
蒋崇回答得颇为含蓄:“也许真的有人在毁谤丞相,然而,无风不起浪……”
“蒋崇,你不要落井下石。”傅廷怒喝。
蒋崇此刻,已明显占了上风,气定神闲:“丞相,在下不过是将所知之事,如实告知皇上,您不妨问问其余各位大人,有谁家的门口,没贴这张纸”
其余的人,莫不低头垂眸,脸上表情,却讳莫如深。
毕竟傅廷得势之后过于张狂,几乎将在列众人,得罪了个遍。
如今,不明摆着踩他,已是仁慈,又有谁愿意顶着风险,帮他说话
倒是夜骐,显得通情达理:“丞相也无需过于焦虑,朕会派人去查,若是毁谤,自会还你一个清白。”
傅廷略略松了口气,连连谢恩,爬起来退到一旁,在心里飞快盘算,要怎么堵住知情人的嘴。
如今最危险的,便是还留在宫中的小兰和傅母,她们对他欺辱傅蓉之事,知道得最清楚,尤其是那日在秋玉殿的苟合,若是抖露出去,他便真的彻底完了。
他心中已然对她们二人动了杀机,却又担心,如此一来,会更惹上说不清的嫌疑,纠结不已……
就在当晚,小兰如平时一样,服侍傅母上床,两人又回忆了一阵傅蓉,正在神伤之中,忽然一阵强风吹开窗棂,桌上的烛火,骤然熄灭。
小兰忙打算去点灯,却就在起身之时,脖子被人掐住。
“谁,是谁”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艰难地问。
只听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兰,你和夫人知道的事太多了,只能送你们上西天。”
小兰大骇:“我们知道什么”
“现在已经有人在查老爷和小姐的事,老爷怕你们乱说话,所以……”那人还未说完,一直处于呆愣状态的傅母,突然失声大叫:“救命啊,杀人啦。”
“该死。”那人立刻扑向床上,想要去裴傅母的口。
小兰的颈子被松开,喘了口气之后,也立刻开始尖叫呼救。
门外忽然冲进来了两个侍卫,一阵缠斗之后,行凶的那人,败下阵来,随即被擒获,却突然头一歪。
“他已服毒自尽。”其中一个侍卫说道,然后将尸体拖了出去。
另一个侍卫则点燃了灯烛,安慰极度受惊的小兰和傅母:“你们不要害怕,皇上特意派我们保护秋玉殿的安全……”
小兰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骂:“傅廷这个丧尽天良的老东西,污辱了小姐还不算,竟然还想杀我们灭口,我一定要揭发他的罪行。”
傅母也随之痛哭失声。
那侍卫安抚了一阵,随后便离开,说去请示皇上。
夜骐匆匆赶来,主仆二人,便将傅廷的恶行,一五一十地全部告知。
夜骐的眸底,浮起一丝幽光,言语却极为和蔼恳切,将所有的错,都归结于傅廷强夺硬占,却未说傅蓉半个不字,反而十分同情。
小兰和傅母,万分感激,自愿为傅廷一案的人证。
待夜骐走出秋玉殿,天已微明,他望着远处黑暗边缘的那一抹淡白的晨光,深深长长地吁了口气。
然后走到暗处,对那两名侍卫笑了笑:“做得好。”
而他们的身后,正站着那名“凶手”,嘴角还残存着“服毒自尽”的血迹……
铁证如山,傅廷再无从抵赖,甚至,小兰还在审讯中,顺便抖出了之前傅廷设计,在太医给傅蓉开的药中投毒,以陷害皇后之事,引起一片哗然。
如此一来,众人皆骂傅廷狠毒,加之李玉适时出来说明,米苏身边的宫女芳英,默认投毒,却至死未说出毒来源何处,刻意将此事,淡化为一场无意中失了手的陷害。
夜骐即刻下令,傅廷强辱后妃,并意图陷害皇后,凌迟处死。
傅廷不服,也曾试图联系旧部,再搅起一轮风雨,逼夜骐放自己一条生路。
然而,今时已不同往日。
当初敢起兵与夜骐相抗,因为他是意图弑君夺位的乱臣贼子,讨伐尚有正义之名,何况还有蒋崇相助。
如今夜骐却是真正身居高位的君主,傅廷失势,蒋崇倒戈,谁又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只为救他傅廷一条命
于是,次日,傅廷便在闹市口的法场上被行刑。当真是千刀万剐,众人见之,无不心惊胆战。
如此一场以儆效尤,真正震慑了众人。
当晚,夜骐亲自去禁卫府接米苏回宫。
他出现在那间厢房的门口时,米苏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意外,只微笑着凝望他。
夜骐走向她,将她搂进怀里:“这次很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不算久。”她仰起脸,对他眨眨眼:“我一点都不担心,只是……想念你。”
他抵着她的额,声音低沉:“我也想你,我们回家。”
有爱人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哪怕只是寂寞宫阙之中的,一个温暖的小小房间。
他抱着她许久,悄然起身,为她盖好被子,又扫了一眼窗外婆娑的树影,才出了房门。
“主子怎么这么晚还不睡”魑魅迎上前来。
夜骐状似疲惫地摆了摆手:“精神绷得太紧,反而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
“好。”魑魅应声,又为他拿来大麾,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清寒的风,袭面而来,夜骐忽然长长地一叹。
“主子为何叹气”魑魅问道。
夜骐摇摇头,语气惆怅:“曾经急于要这天下,如今真得到了,才发现这皇帝,并不好做啊。”
魑魅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说。
两人一路前行,不知不觉,来到春暖殿附近。
夜骐站定,久久地望着殿前未熄的灯火,忽而一笑:“那份东西,我也快拿到了。”
魑魅的眼神,微微一怔。
“五份,我已即将拿到四份。”夜骐的笑容,志得意满。
“恭喜主子。”魑魅躬身微笑。
“不过这一份,现在还未到手呢。”夜骐收敛起笑容,眼中精光顿闪:“眼下朝中,其他事已暂时安定,我需集中精力,先办妥此事。”
魑魅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主子可有把握”
“我做事,自然有把握。”夜骐眼神倨傲自信。
“是。”魑魅应声,垂下的眸子,如黑夜中的湖面般沉寂。
次日,夜骐上完早朝,将李玉叫到御书房。
“该开始了。”夜骐摸着下巴沉吟。
“我已准备妥当。”李玉答道。
“好。”夜骐点头……
是夜,春暖殿。
忽然有人大叫:“着火了。”
顿时,众人皆醒。
见火势正从相邻的安裕宫,借着风势,往春暖殿快速蔓延,最边缘的两间厢房,已经燃起。
守在殿外的侍卫,见状也匆忙进来灭火。
内室的太上皇,悠悠醒转,似浑浑噩噩地问:“外面吵什么”
“着……”守着他的宫女,才说了一个字,便眼珠外凸,顿然倒地。
而一道黑影飞快地扑向床边,压低了嗓音:“太上皇,跟我走。”
“你是谁,我为何要跟你走”太上皇嚷嚷起来。
来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口,然后将蒙面巾拉下来一些:“是我。”
太上皇的眼珠转了又转,终究再未出声。
蒙面人立刻挟着他,越窗而逃……
当春暖殿的人,发现太上皇不见了,慌忙去报告夜骐。
他迅速起身出了内室,命全面搜索,但是当来人走了,他却又神色悠然地回去继续睡觉。
魑魅在一边,眼中有抹深思。
次日早朝,他在群臣尚未开口之前,一脸凝重地宣布了太上皇失踪之事,嘱各方力量,共同寻找。
尤其是李玉,夜骐让他动用禁卫府全部人力眼线,查探太上皇的下落。
李玉领旨。
随即,夜骐又严令,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春暖殿半步,里面的人,也要在搜身之后,全部肃清。
众人疑惑地暗暗对视,却猜不透其中的含义。
而那天李玉下朝之后,并未如平时一样回禁卫府,而是七弯八绕,来到一处很隐蔽的院落,悄然进门。
刚走到厢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似是孩童在闹脾气:“我就不吃,我不认识你,不吃你喂的饭。”
李玉推门进去,微笑着说:“那我喂你好吗”
床上坐着的人,抬起头来,正是失踪的太上皇。
他望着李玉许久,终于没有再吵,看李玉接过丫鬟手中的碗,又舀了粥吹至微凉,再喂到他唇边,却没有张口,只是发怔。
李玉使了个眼色,让丫鬟退下,然后又先吃了一口,语气温柔:“你看,粥里没毒。”
太上皇又看了他半晌,才张嘴吃下他喂过来的第二口粥。
就这样默默地吃完半碗粥,太上皇突然一扭头,表示不吃了。
李玉便将碗放下,又拿了帕子,给他擦唇边残存的饭粒。
太上皇不动,任他擦完,又低下头去玩手中的帕子。
李玉也不言语,只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他。
突然,太上皇冒出一句话:“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
“因为这里……嗯……”李玉沉吟了一下:“这里没人会给你吃毒药。”
太上皇将手中的帕子翻来叠去,折成各种形状,忽而抬头冲他咧嘴一笑:“其实我后来吃的不是毒药,是糖丸,对不对”
李玉微怔,随即微笑着点头:“是,我给你换成了糖丸。”
“你对我真好。”太上皇靠过来,神情天真地握住了他的袖子:“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李玉的眼神中,升起些悲伤的情绪:“因为若是我父亲活着,应该也是您这样的年纪,我不忍心,看着你们到了这个年岁,还这样受苦。”
太上皇愣愣地看了他半天,又是咧嘴一笑:“你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那以后……就让我孝顺您吧,您还记不记得,曾经说要收我坐义子”李玉笑着反握住他的手,殷殷看住他。
他却又低下了头,还抽出自己的手,继续折手帕,仿佛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李玉也不再说话,依旧只是微笑着静静地看着他,偶尔还会加以指点,教他将手帕,折成一只小老鼠。
他似乎也欢喜得紧,玩闹了好一阵,才揉着眼睛说累了。
李玉便扶他躺下,为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一直看到他睡着,才悄悄离去。
在院子里,他又吩咐丫鬟,一定要尽心尽力照顾屋里的人。
屋内床上躺着的人,忽然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望着那方白墙……
而就在那天深夜,守卫春暖殿的两班侍卫轮岗的空隙,一条黑影,潜入了住的内室,床底墙缝,四面翻找,大约未果,随后又翻入另一侧的书房,也是将案上柜中,翻了个遍,最后失望离开。
他自以为,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直被另一人尾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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