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便和李玉一起出门,李玉出宫,他前往秋玉殿。
一进门,便见满眼缟素,凄惨哭声,不绝于耳。
傅母自那日进宫,便再未回傅府,本以为女儿就此飞黄腾达,自己的余生,也能跟着享几天清福,谁料到竟突生如此变故。
当小兰发现夜骐到来,立刻拉了一下还在兀自痛哭的傅母,一起过来迎驾。
“皇上,您要为蓉儿做主啊。”向来胆怯的傅母,今日为了死去的女儿,终于胆大了一会,扑倒在夜骐面前,抓住他的衣袍下摆不放。
“您放心,蓉儿与朕,乃是夫妻,朕一定会还她公道。”夜骐伸手扶起她,眼神十分诚挚。
小兰以往所见的夜骐,也的确对傅蓉很是宠幸,因此他的这番话,倒也让人觉得可信,心防也卸下来许多,跟着傅母哭诉:“皇上,我们家小姐,自生下来到现在,受了太多苦,现在眼见着日子好些了,又遭此横祸……”
“蓉儿以前,吃过很多苦么”夜骐状似讶然地反问:“不是说丞相一直视她如己出”
小兰顿时一哽,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小姐自幼失父,虽然老爷对她很好,可还是难免觉得悲伤。”
夜骐“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随后又说特许她们二人,今后便住在宫中,陪伴傅蓉亡灵,他自会好好待她们。
傅家主仆,感激不尽,如今傅蓉已死,若是她们再被遣散回傅府那个魔窟,还不知以后等待她们的,会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夜骐又软言安抚了一阵,才起身离去。
傅母和小兰都不禁哀叹,傅蓉好不容易得此良人,却如此命薄,香消玉殒。
夜骐走出秋玉殿,又想起了之前魑魅流露出的那抹伤感,轻轻摇了摇头。
这世间,不幸太多,可怜可恨,难以分个清楚明白……
这边夜骐在布局,那边的对手,却也没落下谋划。
就在傅蓉死的第三天夜里,黑暗之中,忽然听见宫女的惨叫声。
循音查去,只见某个偏僻的殿中,一个小宫女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有鬼……鬼……鬼……”她只不停重复那个字,脸色青紫。
细问之下,她说方才看见一个长发白衣的女人,在半空中飘荡。
侍卫立刻各个角落去搜查,却不见任何人影,最后只以为那宫女生了幻觉,悻悻离去。
可就在他们走之后不久,又一声惨叫响起,当他们再赶回去时,方才的那宫女,已经眼珠凸出,以极其惊惧的神情死去,而她的食指伸直,似乎在指着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
第二天,宫中闹鬼的事便沸沸扬扬地传开,众人都在私下议论,是傅贵妃的冤魂未散。
李玉也率人亲自去闹鬼的那处偏殿查过,但并无任何人为痕迹留下,仿佛那宫女,真的是被鬼魂活活吓死。
但夜骐在听完他的回禀之后,眸似深井般,望不到底:“这只是第一次。”
他的预言没错,当晚在另一处宫殿,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形与前次,如出一辙。
而也就在那夜,李玉将傅廷手中,那裴蒋崇通敌的密信,呈给了夜骐。
当夜骐看完那裴信,目光又从最后的落款,往前回扫,最终停在某个字上,眼神一跳,半晌才抬起头来,对李玉笑了笑:“做得很好,你先回去吧。”
“那闹鬼之事……”李玉有些犹豫地问道,发现夜骐对此事,似乎并没有深查的意思。
“你这几天,务必盯紧春暖殿。”夜骐只说了这一句话。
李玉没有再问,告退离开。
待他走了,夜骐又久久地盯着那裴信,唇边,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回到冷宫时,魑魅仍旧守在门口,一见他便迎上前来,他却未像平时一样,询问情况,而是径自进殿。
魑魅微怔了一下,也跟在身后进去。
夜骐先去了内室,见米苏正在安睡,伸手探额,也已恢复到平常的温凉。
就这样坐在床边,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才又起身,回到前厅,在火炉旁的椅子上坐下。
魑魅见状,忙令人奉茶,自己又站到他身边:“主子是不是有心事”
“你倒懂我。”夜骐半抬起脸,望了他一眼,笑笑。
“奴才跟随主子已久,所以偶尔会妄自揣摩。”魑魅谦恭地答道。
夜骐垂下眼睑,似在问他,又似在自问:“哦你跟随我……有八年了吧”
“是。”
“八年。”夜骐的指节,轻叩椅子的扶手,有笃沉的声音,细细微微地,似落在人心上:“好长的一段时光。”
魑魅眼神一怔。
但夜骐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再没言语,直到沏好的茶奉上来,慢悠悠地喝完半盏,才又问:“查得怎么样了”
魑魅的眼神,谨慎地扫了扫四周,才压低嗓音说:“主子,去里面再禀报。”
夜骐扯了扯嘴角,随他来到另一间厢房。
并未点灯,夜骐就那样坐在黑暗里,开口:“说吧。”
‘那金簪本是存于后宫的密库之中,直到册裴前一天娘娘才去派人取来,据掌管密库钥匙的人说,自上次册裴昭仪,至此次贵妃册裴,其间再未有人出入过,而金簪到了娘娘宫中,一直放于她就寝的内室,当晚进入内室的,除了娘娘,就只有宫女芳英,次日携木盒随娘娘去祭台的人,也是芳英。”
听魑魅叙述完他所查的结果,夜骐反问:“那么,你觉得纰漏出在谁身上”
魑魅沉吟了一下回答:“芳英的底细,奴才之前查过,应该是清白的。”
夜骐的脸,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语气极淡:“是么,那就是守库之人在说谎,或者渎职,有人进入而不知”
魑魅一时未答。
夜骐似是叹了一声:“也罢,那人算计得如此准,必定不会留下线索等你去查,或者,便是刻意留下线索,让你越查越多。若是他们继续纠缠,便将芳英推出去裴他们的嘴吧,就说她见傅蓉欺负她主子,一时不服,便下毒为主子出气,之后善待她家人即可。反正大家玩的把戏,都是个死无对证。”
魑魅愣了一下,又听见夜骐的笑声,极为轻飘:“奴才便是奴才,为主子送条命,也没什么大不了。”
魑魅在黑暗中,仿佛仍感觉到夜骐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脸上,他之后的话,说得极缓:“但是你对我来说,不止是奴才。”
魑魅的身体,轻微一颤。
夜骐起身,临出房门之前,又像是忽然想起来,随口问道:“魍魉呢回来了么”
魑魅微低着头回答:“还未,信上说,还得两三天行程。”
“哦,催着他快些,现在是多事之秋,朕身边需要人做帮手。”
“是。”
夜骐举步踏出了那间厢房,魑魅仍留在暗处,看着他走进那片明亮的光,怔然片刻,方才跟随而去……
待夜骐回到内室,米苏已经醒了,见他回来,想要起身,他却只微笑着按下了她,自己也上了床,将她揽进怀中:“今日好些了罢”
米苏点头,随后又迟疑地问:“听说宫中闹鬼”
夜骐的眼神,瞬间沉了沉,却笑得云淡风清:“这消息倒是传得快。”
“我也是偶尔听见她们在外面议论时,漏了一半句。”米苏往他怀里靠了靠,没有告诉夜骐,她们还说,那是傅蓉的冤魂。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苏苏你无需惧怕。”夜骐搂紧她。
她的唇边,泛开抹微笑。
无论到什么时候,他总是信任她的,从不会有丝毫怀疑。
但是她心中,仍有些担忧。
因为她深知,所有的鬼,都是人装的,这必定是另一场算计。
“别担心,睡吧。”他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自己却一直睁着眼,直到天明……
次日上朝之前,他唤醒米苏,轻抚着她的脸:“苏苏,这些天,只怕你还要再受些委屈。”
她大概能理解,他所指为何,手心覆上他的手背,微笑:“没事。”
随即又抚了抚自己的腹部:“我们的孩子,也会坚强。”
“抱歉。”他再次拥抱她:“我会尽快……处理干净。”
已经到了动手的时候,所以必须忍耐住最后的煎熬。
傅廷果然闹得更凶,更将宫中闹鬼之事提出来,说傅蓉沉冤未得昭雪,所以显灵。
夜骐望着他,笑了笑:“丞相真的相信,世上有鬼魂,而不是别有用心的人所扮”
傅廷一哽,但仍旧嘴硬:“那也未必,鬼魂之说,自古有之,何况蓉儿死得那样惨,若是未还她一个公道,化为怨灵,也情有可原。”
夜骐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目光转向李玉:“朕亲自去查,丞相恐怕会担心朕有所偏袒,那么便将此案交给李大人去查吧,他是局外人,自会更加公正。”
傅廷愣了愣,没有再作声。毕竟朝中官员对李玉,总是多少存有几分忌惮。
“既然你无异议,那便将此案交给李大人,所有相关人等,皆可带回禁卫府问话,包括皇后。”夜骐扯扯嘴角:“如此丞相满意了么”
傅廷只得应了一声。
“那么李大人,朕就将此事,交托与你,你务必将其中的所有细节,都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夜骐下令。
李玉躬身领令,自然明白他话中所谓“所有细节”,涵盖之广。
当李玉来到冷宫,要带米苏和其他宫人回禁卫府时,她并未惊慌,只是从容出门,上了为她所备的软轿……
到了禁卫府,米苏本以为又要去上次探视夜骐的地牢,可李玉却将她单独送进了一间无窗密闭的厢房。
“娘娘暂时在这安歇吧,这里应该比宫中更安全。”李玉的话,让米苏一怔,随即了然。
的确,眼下,只怕这看似血腥的禁卫府,比危机四伏的后宫,还要安全几分。
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金簪上喂毒,十有是她身边的人所为,却又不知是谁。
“多谢李大人。”她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只但愿眼前人,真的值得信任。
李玉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臣对陛下所托之事,必定尽心尽力。”
他心中,同样明白伙伴的含义。
米苏抬眼看他,两双眸子,清明对上清明。
“好。”米苏点了点头,李玉退下。
而此刻,在地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些宫女,进了那个阴森残酷的人家地狱,无论是真的害怕,还是假装畏惧,都吓得面无人色。
尤其是芳英,腿不住地抖,几乎站不稳,她记得临行之前,魑魅悄悄跟她说的话。
她必须死,因为主子要她死。
她们这种人的命,本就贱如草芥,若是听话,至少能保住家人的平安富贵;若是违抗,只会拖着家人,一起下地狱。
她现在,既希望能尽快了结,少受些苦,却又奢望能在这个世上,哪怕多活一天也好。
泪水潸然而下,她的胳膊肘,又被轻轻撞了一下,侧过脸,看见魑魅警告的眼神,忙用衣袖,擦干眼睛,继续木然地走向她注定的命运。
待李玉来到地牢,便开始一个个叫出去,轮流审问,其余的人,则蜷缩在一起,看着平日的同伴,被行以酷刑。
真正胆小的宫女,已经止不住将脸埋在手中呜咽。
芳英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牙关战战作响。
魑魅则在对面的牢房中,冷冷地盯着她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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