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飞霜》最终章?最后一个秋日(08)

    最终章?最后一个秋日（08）

    两年前。

    我没想过事情会来得如此突然，廖奶奶病倒后第三天就被医院宣告逝世，速度快到令我手足无措，彷彿我又回到当初接到阿姨死讯的那一刻，被遗留下来的孤单与徬徨，使我的世界再度倾斜崩塌。

    唯一不同的是，她在离开人世前託人将那本我耿耿于怀的、闇汐的书交到我手上，希望我能读完，说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我在廖奶奶告别式后把自己关进房里，边掉泪边读完整本书。里头写的，全是邱时信不为人知的遭遇，以及他遇见范韫槿之后所发生的点点滴滴。

    时信的身世背景和信上写的一样，是跨足海内外大集团的接班人。从小时信爸妈管他管得严，任何事都要求时信要做到顶尖，他们说这样才配得起他们家的身份。在国中一年级，他因为感冒没有拿到全校第一名，被他爸妈骂了一整天，不仅从此被软禁，一天更是要唸超过十六小时的书，完全没有喘息的空间。

    一年后，时信受不了逃出来，一个国二生有哪里可以去呢？很快的，他爸妈找到了他，那时的他以为他们会很担心他、会抱着他说一起回家好吗？然而，他们只丢下一句话：「你从此不用回来了。」没有任何一点身为父母的自觉，他们从那一刻起再也没有关心过时信。

    那天后，身无分文的时信只剩下一个人，他曾睡过公园、天桥、地下道，到哪里都被讨厌、鄙视、瞧不起，甚至最后流落垃圾场。时信遇到廖奶奶，是在流浪一个月后的晚上，那时的时信正用双手捧着自来水裹腹，廖奶奶觉得奇怪，上前问清楚原由后收留时信，供他食衣住之外，还让他去读书。

    虽然只有一个月，但我相信那一个月的时信一定生不如死，一夕之间从天堂被推入地狱，看尽人们趋炎附势，也感受到何为真诚对待的温暖。因此，闇汐才会诞生，因为时信的那一个月，对他有如一甲子般漫无止境。

    书的后面写到，时信会突然离开是为了保护我的生命安全，因为抛弃他的爸妈为了不得罪那个商务名流而私自为他们定下婚约。那天时信骗我说是出版社的人，实际上却是他爸妈派来的人。

    他们威胁时信，如果不照他们期待的去做，我就别想活在这世上。时信心理明白，他们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够眼睁睁让他身无分文在外流浪，更何况是和他们毫无血缘关係的我？

    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保护我，又怕把我带到宇夜学长那边会害到蓝家，而我的生命依然受到威胁，所以他最后决定离开我，连宇夜学长都是等到我出事后，气冲冲去找时信才得知一切。

    表面上，时信虽然不见了，但其实他一直在我身边。他会打电话过来，是因为他想再听听我的声音，这样的行为很残忍，连他自己都知道，但真的克制不了。当时信从宇夜学长口中得知我的情况后，立刻从美国飞回来，当他来到我身边时，我犹然在昏迷。

    手术过后的当下，我虽然有意识，可是我却不想睁开眼。如果手术那天不要算，我昏睡九天，其中八天是时信日夜不休的陪在我身边，守候着我，只是我醒来的前一天，宇夜学长逼迫时信回去休息，当我醒来后，看到的才会是宇夜学长的身影。

    而我一直以为的那个梦，其实也是真的。时信真的有来，他会要医生帮我打镇定剂是因为他不忍当场伤害我，毁掉我原本的美好想像，而我听到的那些话，也全都是时信的真心，甚至我每个礼拜去医院，那个送我琉璃苣的神秘男子，也是时信。

    原来，爱我的人一直在我身边，只是我从未发现。

    一年前。

    我在秋末被医生宣判脑袋长了颗肿瘤，如果不动手术，最多只剩下一年的时间。医生告诉我，在医疗的进步下，手术的死亡风险已降低许多，但我极有可能会失去记忆。

    我踌躇很久，最后才终于下定决心。那些过去虽然有不堪、有痛苦，却也有邱时信、有蓝宇夜、有阿姨、有廖奶奶、有妈妈，他们给我的温暖与保护，都是最珍贵、最无可取代的记忆，万一我全都忘记了，那幺就算我活下来，也只不过是徒留个空壳而已。

    所以，我决定不开刀。

    这些事，我理当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尤其是宇夜学长。于是，我给自己一年的时间，好好记住学长的样子、好好的跟他说再见。

    明年的秋日，我会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离开蓝宇夜。

    阖上日记本，看着过往像在倒数的点滴，我不禁勾起淡淡的微笑。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零。

    ?

    柔和的风儿抚过，一片枫叶轻巧飘落在我脚畔，阻止我步伐的向前。绯红的叶片在阳光下熠出一道明亮，如同白霜闪着洁净又冰寒的光芒。

    抬起头，我趁着最后一天回到高中来，感受假日空无一人的学校，嘴角不经意露出一抹惋惜的微笑。

    昔日绿意盎然的草地，如今饱受摧残，只剩几根小草坚韧的探出头，试图享受秋日的午后。

    一幕幕画面涌上，侵占我的思绪。在我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候，是时信义无反顾的陪在我身边，儘管那时的我们，只比陌生人熟识一点点。

    坐下身，我伸出双手环抱自己。闭上眼，想要找回当初时信抱着我的感觉。

    邱时信……我还有机会再次感受到你的温柔吗？我明天……就要离开台湾了，当飞机起飞的瞬间，我们……就再也不会再见了。

    你会知道吗？知道范韫槿……即将消失在你待着的世界里。

    宏亮的钟声响遍各个角落，牵引我走向每一个曾经的记忆。受伤后的我，从开始默默躲在一旁偷看时信，到我们可以正常的谈话，再到他天天载我上学，最后我们牵手漫步在校园。

    这一切的过程有如梦境般不可思议，然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些画面里，总会有宇夜学长的身影。

    学长总是用温暖溺爱的眼神在一旁注视我，在我每次陷入困境时将我护进他的羽翼，从不让我受到一丝伤害。我从不知道他的眼神追着我跑，就如同我不知道我的心已经被他占了一半去。

    我一边跟时信如胶似漆的暱在一起，一边又跟宇夜学长维持着超乎学长学妹的关係。是我太过自私，为了不想失去他们任何一个人，才会一次失去他们两个人。

    此时，我终于明白，爱情的世界里，不容许三人行。

    泪就这样缓缓滑过脸庞，我在他们曾经的班级前停下脚步，依着墙坐下。那些过去……终究已经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