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从维梅尔谈到米罗，从美术谈到音乐，格莱斯顿是一位相当健谈的人，阅历丰富且谈吐幽默。
「哦，那位就是艾伯特·奥兹。很艺术的那位。」格莱斯顿指引我的视线向下，在入口处，我同碧翠丝走散的地方，我一眼即望见一颗蓬鬆凌乱的头颅鹤立鸡群，想必就是他了。
画家先生的打扮极为个性，粗匡的黑色眼镜、白色t-shirt，皮革大衣套在他身上鬆垮垮的。令我诧异的是，碧翠丝站在他身旁，两人似乎在交谈甚欢的模样彷彿熟识已久。
或许是我的目光惊扰了他，画家先生蓦地转过头，头顶上蓬乱的髮丝一併随着他晃动，他正面对着我，似乎是不满他人打量的眼光，他皱起眉头，没有笑容或是怒色，而我骤不及防地撞进他镜片后的眼睛，那是一双浅得几近于灰色的蓝，凌冽得彷彿置身阴霾之下，不寒而慄。
我迅速地移开视线。同时听到碧翠丝的呼喊。
「嘿！你去哪儿了，我四处都找不到你。」她跨着高跟鞋迈步过来，包上的品牌坠饰伶仃作响。
「没什幺，我遇上一位热心的朋友，他带领我参观作品。他是格莱斯顿 科林斯。」我把身旁的朋友拉过来，将他作为代罪羔羊一般推了出去，顺势询问：「你怎幺会跟奥兹先生走到一块儿？」
「他是我表弟，我没跟妳说过吗？」碧翠丝问道。我摇头。
我跟他互相问候了几句。
「没差，反正你现在也知道了。」碧翠丝凭藉高跟鞋补足的身高差，毫无阻碍地搭上她表弟───艾伯特·奥兹的肩膀。她转向格莱斯顿道：「待会儿我们打算去喝个下午茶，科林斯，你要加入吗？」
「抱歉，两位女士，」格莱斯顿瞄一眼手腕上的錶，歉意的表情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恐怕要先走了。」
「哦…真是可惜，至少陪我们走出美术馆吧。」
「当然好。」他笑了笑。
※※※※※※※※
我倒是没想过这幺快又会再次见面，仅隔了一天。
「你居然没跟我说你是个摄影师。」
「你也没说过自己是个模特儿。」
随碧翠丝到了目的地，我便看见格莱斯顿朝我们挥挥手。嗨啰。他无声说道。
我愣了一秒才意识到那是西班牙文。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棘手的语言，光是弹舌我便花了整整一个礼拜才得以熟练的运用。途中不乏碧翠丝的魔鬼训练。
记得听她说过，奥兹先生是刚从西班牙回来。
今天拍摄的是一支香水的广告，chloé的eau de parfum系列之一，香精含量8～15%，他们要求是能够体现出柔美、淡雅的模特儿，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被相中。不过他们的人员说我的髮色很棒。
我换上一套连身的白色裙装，是希腊式裙襬设计，胸前的皱褶自然垂落，宽肩的样式令我担心是否会滑落。这是为了应和香水瓶身的希腊柱设计，我猜想他们待会儿可能会让我戴上荆棘编织的桂冠。
萳西在一旁摆弄我的头髮，我尽可能地保持静止不动，纵使前方的化妆师弄得我眼皮痒得不行。我问她能不能眨一下眼睛，空气与光线正刺痛着我的眼球。
团队很是讲求效率，没一会儿便完成了上妆。
我凝视镜中的倒影几秒后，便望向其他人，都是一副满意的神情。淡红色的眼影覆在我的眼睑，粉底掩盖所有的毛细孔，我的脸颊刷上了浅浅一片殷红，其余的我看不出太多变化，不过他们明显很喜欢这副妆容。
我的气色精神许多，头髮半盘起，以我髮丝编织的辫子取代了桂冠。
格莱斯顿递给我一瓶香水，正是此次拍摄的主角。玻璃瓶在我手中沉甸甸的，我的心情随之平静。这才注意到，今天的格莱斯顿仍是一身西装，这样的摄影师实在很少见。
众所皆知，西装是行动不便的装扮，而摄影师需具备的即是行动自如，正装在这时候便是彷彿桎梏的存在。然而格莱斯顿似乎没有多大困扰，我瞧见他模样轻鬆地扛起等身长的灯架。
「和你手上的主角熟悉一下吧，」格莱斯顿脱掉西装外套，挂上一旁的躺椅，「但你可千万别抢了她的风采。」
我细细打量着她，瓶内的鹅黄色液体温润地泛着水光，往空中一洒───没有味道。
「对了，这瓶香水只是道具，没有香味。」格莱斯顿道。
「」
「不过有一瓶，喏，是给你的。代言人总是可以带一瓶自己的回家。」格莱斯顿接着道，我看着他从自己的背包拿出两瓶，一瓶递给我。我让他放到碧翠丝那儿。
「那摄影师也会有吗？」
「也有，」他掏出香水的盒子，「但我用不上，所以準备给我女朋友。」
他有女朋友这件事我并不怎幺意外，令我诧异的是在他提到对方时脸上的神情───无奈，并不是宠溺的那种。
「听起来当你女朋友挺幸福的。」
「是挺幸福的。」他闻言顿了一下才回道，敛回眼神，「好了，聊这幺久，我们该开工了。」
从方才的表现看来，格莱斯顿与他女友的关係似乎并不融洽。信任佔据一段关係中最重要的一席地。当然，这并不关我的事，我也不会多说。
认真的格莱斯顿看起来魅力极了，也难怪他女友会没有安全感。他将额前的头髮尽数梳到后头，衬衫的袖子捲自手肘处，摄影机彷彿自他延伸出的眼睛的一部份，紧紧凝望你。
场景是一座花园，一层楼高的迷宫树墙翠叶欲滴，我抬头，阳光穿透叶丛，香水不能长时间接触阳光，我忽然意识到道具的用意所在。
有风，我拿着chloé，思索半晌。剧本上写的是一个关于捉迷藏的故事，我是人，对方当鬼。玩了好一阵子都捉不到人，主角只好给予一点提示───淡香精───清淡却不至于忽视的美妙气息，主角在结尾终于被鬼发现了，游戏结束。
我只需要在迷宫之中奔跑，时而转身望向镜头，是与摄影师，同时也是与观众的互动。
真是一个简单、自由发挥空间充分的剧本。愈是看到这种情况，我的内心愈是止不住的担忧。而我的直觉一向是敏锐的。
「跑就对了。」看我杵在原地发愣，格莱斯顿向我说道。
我相信他。拍摄人像的他们从来是最敏锐的摄影师。
然而并没有如此简单。譬如我转身的时机不对、眼神对不上镜头，诸多问题都在正式开拍后的过程中发生。这是我拍的第一支广告，这不是喜闻乐见的现象，现实并不会为我们提供太多时间与机会。
但我不想放弃，更不想草草了结。更大的问题是，我因体力枯竭而逐渐跑不动了。我大口喘着气，呼吸无法缓和过来。格莱斯顿不在视野之内，或许去买杯咖啡了，或许想放弃我，去寻找其他适合的人选了。
但是没过一会儿，他又出现在场景。
「嘿，艾莉西亚，看着我。」他是用跑的回来，手上拿了两瓶水，他给了我其中一瓶，瓶身泛着水珠，冰凉冰凉的。
格莱斯顿帮助我调整呼吸，他同样是大汗淋漓的模样，尤其扛着笨重相机的他应该更加疲惫才是，我忽然对先前自卑的想法产生些许罪恶感。他对着我道：「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我点点头，因为还无法说话。
「好了，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拍摄。」他展露出调皮的笑容，湛蓝色的眼睛瞇成一条细细的缝。看见这笑容令我直觉不妙───
「叭──────！！」外头传来巨大的喇叭声响，惊得我身体一震。
「跑，跑！快跑起来！」格莱斯顿喊道，方才的声响将我所有的思绪震出脑袋，来不及思考太多，身体反射动作便是跑了起来。
「跑！佛伦斯特，跑！」是阿甘正传的台词，我不禁笑出声，忍不住回头望向格莱斯顿。完完全全忘了仍旧是在拍摄广告。
奔跑中，我蓦地想到，幸好声音与影像是分开的，不然整支广告或许又要重新拍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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