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重生记事(GL)》分卷阅读27

    那几个下人不答,只是绷着脸一味厮打。眼见门口动静闹得越来越大,一个深衣曳地,长发高挽的青年郎君,笑吟吟打发身边人开了庄门:“我这几个婢子无礼,列位请进,有何事,你我到厅里再谈。”

    高枞一眼就认出来这人的身形。正是在顾瑜府上惊鸿一瞥,然后又不明消失的女人。

    一时间他惊疑不定。在疑惑之前,他最先有的感觉是欢喜。谢天谢地,她还活着。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喝令军士守门,又为什么到了荆南府城城郊。

    他咧开嘴笑,露出一嘴白牙:“姑娘,你我又见面了。”

    何晏淡淡的瞟他一眼:“怎么又是你?”

    高枞这会儿反客为主,亲亲热热的拉着何晏的袖子往里走:“嘿嘿,外面冷,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何晏眉头一皱,把袖子抽出来,冷着脸:“这位军爷,适可而止!”

    屋内二人坐定,丫鬟斟上热茶。他们却相对沉默良久。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你为何而来?”

    高枞道:“奉命往刺史府议和。”

    何晏不答。

    高枞想了想,也不问。他张了张嘴,又开口道:“第二天去顾府,就不见你,我以为你死了……你还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何晏一甩袖站起来:“使君的话我明白了。”

    高枞一喜:“那你,能不能……”

    何晏道:“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这是汉乐府《陌上桑》中的一句。一个采桑的民间女子被太守看中了,想要带她上车离开,民女委婉拒绝,说自己已经有丈夫了。

    高枞怔了怔,又开口:“赠君双明珠。”

    何晏轻轻笑着,回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三句诗都来自唐朝张籍的《节妇吟》。高枞说,我知道你有丈夫,但无所谓,我还是愿意送你明珠当信物。何晏答,我流着泪把明珠还给你,并非对你全无情意,但我已经嫁了别人,当对自己的丈夫忠贞。

    看着何晏冷峻的脸,高枞知道,他这一生再也无法得到这个女人了。

    高枞在何晏的别院内住了一晚,第二天天色大亮,收拾了东西准备进城。

    临走前,他去见了何晏最后一面。他问:“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何晏沉默良久,轻声说:“何晏,我叫何晏。”

    高枞问:“哪个晏?”

    何晏答:“这天下之大。何晏,却只有一个。”

    ☆、立得奇功身亦终

    白明城名义上是澜国刺史,实际上却自成一国。她答允,与澜国合军,共抗昭国,事成后,裂土封王,天下两立。实话说,这个“天下两立”,两边都不信。多半也就是效仿三国,三足鼎立,但总比昭国一统天下要好得多。

    高枞作为澜国派来谈判的使者,列席白明城的战术规划讨论会。白明城将荆南五郡暂时划入军事规划,一应物资,全部军事分配;又派兵防守各个关口,如此这般,仔细吩咐一番。高枞精通军事,白明城的安排虽非尽心尽力,却也不算落井下石。只是他有一事弄不明白,情急之下不顾亲疏尊卑之别,径直开口:“府君为何不让何清济带兵?何清济久经沙场,文韬武略,俱是一流!”

    白明城倏地站起来:“何清济何在!”

    高枞愣了愣,发现白明城并不知道何晏的存在,却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说:“城外别庄。”

    当场寂静,白明城挥手宣布休会。何真不出所料的留了下来。她单膝跪地,求恳白明城:“自得将军绝笔以来,真夜夜不得安眠!求府君带真一同前去!”白明城点头允了,更衣上马,一行十数人扬鞭驱马,驰向城郊别院。

    别院大门洞开,何晏麾下兵士皆换了军装,整齐排在大门两侧。何晏一身戎装,端正坐在堂上等候,肩背笔直,目光如鹰隼。

    白明城问她:“如今局势危急,白某可否有幸请将军出山?”

    何晏斩钉截铁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何晏,谨奉命!”

    不顾朝臣阻拦,白明城把手下兵马拨了一半给何晏。被称作“年轻气盛,容易轻信”的白府君,开怀笑着,拍着何晏的肩头:“何清济一言九鼎,我白明城信你!”

    白明城信,她的部下却未必信。以复国为己任的前朝遗老们,自诩天下正统,哪里服一个外臣教训。勉强成型,还是多亏白明城的手下都是按一小撮一小撮计算,还有不少直接是山贼起家,或者靠装山贼维持生计,闻听突然换了主将,也没甚抗拒。

    何晏眼中微含着忧虑望向白明城。她问:“府君欲何晏何为?独善其身,还是争霸天下?”

    白明城讶异问她:“就凭这短短几日,二者又能有何不同?”

    何晏答道:“若要独善其身,则治军需宽,宽以待人,宣府君仁爱之名,自然四方投奔。若要争霸天下,则治军需严,严以律己,成府君万乘之军,自然逐鹿中原。”

    白明城突然意识到,何晏不是在问她如何应对眼下局面,而是已为她设想好了将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晏虽然对白明城卖兄求荣的小人行径颇有微词,但是内心不是不敬佩的。帝王业一生孤独,但只有半途身陨,没有怆然辜负。她希望白明城能成就一番功业,倒不是说另投明主,火中送炭,而是希望她在毕生追求面前不再无助而卑微——正像自己一样。除此以外,她想着,军中事务繁重,有所派遣,便不会日日心冷如冰。

    应了白明城的逐鹿中原,何晏从此又背上了相同的恶名。她治军严苛,赏罚俱厉,花钱如流水,一时城中怨声载道。

    乱世当用重典。她不是不知道严刑峻法引人非议,可她顾不得了。因为,没有时间了。

    的确是没有时间了。何晏领军,距开战端仅一个半月。

    夏六月,昭明、沧澜二国,决战于江上。

    澜国不知道哪个蠢货出的主意,竟然提议让昭国渡江登岸,然后趁昭国半渡不渡的时候一举出击。顾瑜冷声道:“君欲重演宋襄公之故事乎!”

    宋襄公,是春秋时期宋国的第二十任君主,因为坚持要等楚国人渡江之后再行出击,兵败重伤,次年不治而亡。

    这么不客气的言辞瞬间遭了众怒。提议那人尤其愤慨:“出语不祥,咒诅君上!顾闲美,何清济安在?你莫非是要学南宫万不成!”

    南宫长万,也是春秋时候的宋国人。因为被陛下辱骂而一怒弑君,最终身为俎脍。

    顾瑜顿时惨白了一张脸。被指弑君谋反,可是她承受不了的大罪名。牙齿把下唇咬出了血,她艰难的吐出几个字:“长江自古便是天堑。今日我等势弱,万不可行此冲动之举,不如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刘子玉出声喝止:“陆盈,够了!胡乱攀诬同僚,谁给你的胆子?如此这般,没等昭国打来,我沧澜自己打自己就成了!”

    方才指责顾瑜的青年叫作陆盈,字知归,是江东陆氏的青年一辈。一旁的陆父连忙替儿子下跪请罪:“臣子无状,求陛下宽恕!”

    刘子玉摆了摆手:“罢了,下不为例。”他嘴上说着维护顾瑜的话,却不知不觉对她产生了几丝狐疑。顾瑜果然不似南宫万么……如果真正忠心,明知何晏精通军事,为何要放何晏离开?她,她毕竟是女子,无论是慕容氏,还是白氏,可都是,女主临朝。

    顾瑜垂眸,却是将这一分神色看了个清楚明白。再看周围,陆盈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她的心猛的往下一坠,痛苦的闭上了眼。

    完了,她暗想道。自己已经失信于陛下。陆盈如此居心叵测的一句话,都能让陛下对她生疑。她临危奉命剿灭风飘絮时的情分,已经被她挥霍尽了。

    她心内冰凉,由衷一叹。她无法改变陛下的看法,更无法抛下一切离开。沧澜是她的母国,是生她养她之地。要她像何晏一样抛家弃土,背井离乡,她做不到。她转瞬又想:何晏,何晏到底有没有心……如此轻易的离开自己的国家,离开自己手下数以千万的兵士,抛弃一切,来追求不可知的东西。她突然觉得自己看不透何晏了。

    或许……何晏不是无心,而更是,一片深情厚谊。

    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顾瑜自嘲一笑。说什么“空念远”,河山又在她眼前。说什么“眼前人”,何晏又在群山之外。她可能爱上了何晏。但何晏永远不能排在她的国家之前。

    顾瑜逐渐被排斥在了刘子玉的议事范围外。惊澜卫的消息,也渐渐越过她,直接报给了刘子玉本人。她往往被安排,做一些通常是千户、副千户做的事,譬如说,押运粮草,譬如说,率轻骑奔袭。来来回回的命令,令顾瑜身心俱疲,已经几日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六月十五日,深夜,风平浪静,钦天监道天色甚好。陆盈请缨,率兵驾小舟去往江北,伺机挑动乱象,惊扰昭军,不料归途突遇大雨,行船之人不辨方向,竟又开回敌营。陆盈部一千五百人,于江上全灭。

    陆父得知消息,一头栽倒在地,醒来后痛哭失声,指天骂地,句句直指顾瑜。他道,陆盈部下皆精通水性,别说突遇暴雨,就是突遇冰雹,方向也绝不会错。他说,明知顾瑜与陆盈有隙,日前曾看到顾瑜靠近江边战船,偷偷摸摸不知做了什么,兴许就是她在船上做了什么手脚。

    顾瑜自然百般否认。她到船边查看,只是因为发现陆盈部运输的粮草不足实数,想看看是耗损过度还是水手做了什么手脚,中饱私囊。万万没想到,在船舱内侧底部,发现了一只昭**队的制式马靴。昭澜二国尚未正式交战,这马靴从何而来?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按下念头,正欲次日上报军中,谁料当晚,陆盈就出了事。

    顾瑜百口莫辩。只是一只昭国的马靴而已,此时此刻虽然没交战,但军需物资管理不严,收缴的衣物被人外带,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至于她暗害陆盈,并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证据,但身边人怀疑的眼光就足以让她绝望。

    之前,她身为风飘絮成员,却不顾恩义,为了向陛下投诚而肃清自己出身的机构,虽说忠君爱国更是寻常事,却被同僚诟病,道她心狠手辣,为陛下鹰犬。她也因此不见容于清流。这次得罪了世家,竟连为她辩白的人,也无一个。

    她试着在陛下面前提出自己的疑问。她说,陆盈此行颇有疑点,不能排除图谋通敌的可能;陆父便在一旁痛斥她为脱罪诬赖旁人。她辩白道自己与陆盈无甚过节,单凭一次争执不能算有旧怨,陆父便冷冷说顾瑜你小肚鸡肠,心胸狭窄,嫉妒下属功高,趁着肃清叛乱势力时趁机杀害副千户夏煌。

    姜还是老的辣。顾瑜辩无可辩,哑口无言。

    最终,刘子玉下诏,免除顾瑜惊澜卫同知一职,交刑部严加看管,待战后一同论罪。

    ☆、稗官故事总魂销

    定公问曰:“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顾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没有。她相信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已经被残忍的现实打成了碎片。

    长江天堑,也不过阻了昭国一年又十个月。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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