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伽罗眼珠乱转，胡乱应付道：“我自有出塔的办法。别的且不说，你先做完正事，这便出塔去等我好不好？”
云音轻轻的哼笑了一声，却不答话。伽罗见状，心中焦急起来，压低了声音：“你暂且听我一次可好？这塔中若再下得一层，那便神鬼难出。塔中凶险万分，你又何必与我赴这凶险？”
伽罗话音且落，便听云音正色道：“我与你一起。”
伽罗顿时将脸皱成苦巴巴的一团。两人推来让去，论个不休，一旁的妖狐却有些不耐起来，但因誓言所限，她不得对伽罗做出什么，只得来回踱步。秦楠也是十分不耐，她见妖狐晃来晃去，心中更是烦恼，当下轻哼一声。那妖狐闻言，立刻扭过一双竖瞳瞪着秦楠。秦楠毫不相让，也瞪了回去，突然她鼻尖一动，疑惑的看了眼妖狐，走了过去，道：“你身上有股狐臊味，可是妖狐？”
妖狐大怒，一巴掌就朝秦楠划过来，秦楠侧身躲过，冷冷一笑，将妖狐上下看过，道：“青丘之民？”妖狐顿时住了手，看着秦楠的样子惊疑不定，问道：“你是何人？”
秦楠不答，只是动了动唇，妖狐见她口型，分明是“涂山”二字，于是眼中惊异更盛，两人凑到一处交头接耳。
而这厢云音与伽罗也是一个要走一个要留，相持不下。最后云音脸上已显出了薄怒，道：“你莫要欺我，此塔之凶险，我最是知道不过。莫说当初仙物还在时，以你心性脾气，想要出塔，就已是凶险无比，更遑论如今仙物早失，你又如何出的去？”她咬了咬唇，眼光快速的扫了下一旁窃窃私语的秦楠和妖狐，眉头微皱，又低声道：“若有我在，出塔的把握至少高两成。”
伽罗苦着脸，她心中也是积了怒气，张口道：“就算有十成的把握，我也不愿你去冒险！”
两人互相看着彼此，眼中都是不相让的意思。伽罗的手还是伸着，就不把三生镜放回去，而云音却是看也不看，也不接。这时，突然一只手伸来，妖狐大大咧咧的道：“你们都不愿，那我来帮帮你。”
她从秦楠处多少听了些来龙去脉，见两人的模样，心中更是火大，此刻一把抓过了三生镜，将手一抖，缠在三生镜上的布条立刻崩碎，而三生镜则已经对准了秦楠。三人脸色一变，秦楠更是哎哟了一声，以袖掩面，闭上眼睛。三人之中，伽罗是不想，云音是不敢，秦楠则是不愿，因为谁也不肯主动将三生镜对准秦楠。此刻妖狐一出乱招破局，三人心中，竟隐隐约约同时松了一口气。
云音脸色刹时一片雪白之色，又缓缓的回复了血色，看上一看也好，也终该是让自己死心的时候。
刹那间，白光包裹住了秦楠，隐隐约约有声响和景色在白光之中出现。这是一片朦胧世界，鸟语花香之地，却不知阳光从何而来。伽罗低声道：“是灵镜山小世界。”云音侧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这确实是灵镜山中的小世界，却似乎是许多许多年前的情景。在那巨大的广场上，沙散化身的龙形石雕此刻还光鲜亮丽如同初铸，上面鳞纹勾爪清晰可见。在沙散身后的台阶上，秦楠被封的身体前，一抹人影若隐若现。她的模样长得和秦楠一模一样，但神色气质却与伽罗认识的狐妖秦楠完全不同。
她的身子立如青竹，面容一片沉静淡漠。在她的身上，有一种仿佛任时间恒逝，她亦恒在之感。这样的人，必是志坚如铁，言必行，行必果之辈。就算是伽罗，一见也心生好感，她有些复杂的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悄悄的侧头去看云音，随即大惊。
云音此刻已是泪流满面，死死的盯着秦楠，偏生一声不出，就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便让眼前的镜花水月消失无踪。伽罗默默的看了会儿云音，暗暗咬了咬下唇，便回转过头，沉默的看着画面。
小世界是如此的寂寞，秦楠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是沉默，眼中没有焦虑亦不见不耐，偶尔似乎想起什么，唇角边浮起一朵柔软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秦楠突然回转身来，她的魂灵虽然朦朦胧胧，但她做出什么动作来时，却显得如有实在之感。她盯着某一个地方，叹了口气，说道：“来便来了，何必装出她的样子？”
随着声音，从一处走出了一个女人。女人有一头金色耀眼嚣张至极的发色，虽然背对着众人，但依稀可窥见身上的气势如同帝王般霸道嚣扬。伽罗歪了歪头，不知这是何人，却隐约的又觉出几分熟悉。她自小以来，每每遇到疑惑之事，便会寻云音求个来龙去脉，此刻也不例外，她下意识的看向云音。却见云音也是一脸的惊疑不定，看着白光中那个女人，深深的拧起眉头。
“不变成这样，我怎么能轻易来到你面前？”女人轻声笑道，她的笑声清澈明晰，落地有声，有种爽朗之感。随即她话音一变，说道“还是说，我这般模样，变得不好。入不得你这号称万年之内最可能飞升的人的眼？”
秦楠不怒不气，反而是认真的上下打量着女人，笑着点头道：“不，变得相当好，若非你眼中无情，我便真的以为妙幢就在我眼前。”她说完，又仔细的看着女人，目光柔软，眼底处流光溢彩，她轻声道：“肉身不过皮囊空舍，道理人人明白，但我依旧难以免俗。”
女人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一件旧衣物穿久了也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一身皮肉，骨血相连呢？”
“不错”秦楠抚掌笑答“道友的话让秦楠获益良多。”两人便真的如同论道一般，相互说起话来。
女人说天人同构，阴阳协调，秦楠回复归无极。女人又道域中有四大，人居其一焉，秦楠眨眼指女人笑曰此皮肉曰人乎？她随即正色，又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两人来来去去，说了许多，便若是在大堂之上辩论一般。伽罗听得一头雾气，不住的看云音。云音却不为伽罗解惑，她眉头越锁越紧，似乎是压着什么事。
许久过后，秦楠罢手道：“阁下费尽心思来到这里，怕不是专程来找秦楠争辩的吧？”
女人沉默一瞬，话音低沉，隐约有种诡秘的感觉，说道：“你的妙幢已转三世，三世之中，皆为凡胎，半点灵根也无。”她见秦楠肃然，却是轻轻的笑了起来“你可知当初她与那人相约，转世为你收集善意，却是不能自尽。这三世之中，空留一身纵横天下的记忆，偏生是个可任人欺辱的破落子弟，真是让人可惜可怜可叹。”
秦楠闻言，垂下眼来，她瞳中一片哀色，却不言语，只是扭头看向天空，半晌之后，才幽幽答道：“秦楠不过一缕孤魂，早该散尽魂魄，消弭于天地间。妙幢她……真是，痴儿。”她沉默许久，又回转过来，目光锐利，看着女人，道：“阁下何意，大可明示。”
“我有法子，能让你魂魄凝实”女人不待秦楠说话，就已续道“六道轮回，因果循环，其中伟力，不是我等能参破。轮回虽然是忘却前生，却有凝结魂魄之力。无念无虑，不识不知，虚极静笃时及属先天，凡有念虑存想，皆属后天，所谓浊源也。婴儿出生之时，无垢无念，净如琉璃子，正是神魂凝结之时。如此轮回几世，你的神魂足可回复。”
秦楠沉默听完，垂眸不语。女人见状，似乎有些心急起来，来回踱步，似乎再想说些什么。秦楠抬手止住了女人的话，只见她眼底处安静沉稳，只道：“好，我答应你。”
“你！”女人显是没想到秦楠如此轻易便能说动，大喜过望，又暗自揣测，生怕有什么问题。
秦楠见女人这副模样，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何须露出这样的表情，便一点也不似你了……不，我忘了，你本来就不是你。”她似乎心情大好，也起了解释的心，耐心道：“以我与妙幢的纠葛缘分，若入轮回，因果之力必然会将我们再次纠葛在一起。我不知你是何人，也不知你这般有何用意。不过”
“能再一次见到妙幢，真是足以让人感激。”
☆、30
清晨的阳光橙黄温暖，一点点的驱散了夜晚的寒气，院中的小花轻轻的摇晃着柔嫩的躯干，这天气已经是一日比一日寒凉，这小花也似乎快要经受不住，显露出了颓唐的颜色。只是它依然在寒风中微微的颤抖着张开花瓣，就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支撑它一般。
一只苍老满是皱纹的手掌伸过来，轻轻的抚过花瓣，跟着就是老人略带沧桑的嗓音：“万物有灵，就连你也知道我寿岁将近了么？”
小花被风吹拂着轻轻的动了动，仿佛回应了老人的话那般。跟着老人就轻轻的笑了起来：“无妨，死亡即是解脱，这一世……我一点灵根也无，苦守寿岁到现在，早就是痛苦不堪了。”
老人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她已是不能随意哭泣的年纪，只是那嗓音中压抑着某种绝望的情绪：“这是第三世了，依然没有灵根，我要到何时才能修出菩提子，我要到何时……才能看见她……”
风哗啦啦的吹过，天越来越凉了，就连这阳光也快压抑不住寒气渐起。这户人家只有老人一人，房舍残破，就连遮风避雨都十分的勉强。而老人坐在院落中，发丝衣裳理得齐整，显出一份历经沧桑后的从容。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房门跟着被人粗鲁的撞开，锦衣的青年放肆走入，昂起了下巴，大声道：“你这死老太婆怎么还不走！这块田地早就归我们大人所有了，这是地契！快走快走！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了。”
老人抬了抬眼，站起身：“你要如何不客气？”浪荡子似乎被老人的气势所惊，往后退了一步，又大声嘲笑起来：“你一个孤寡的老人家，终身未婚，现下连个替你撑腰的男人都没有，难道我会怕你吗！”他拍拍手，招来几个地痞，指着老人，大声道：“她拦了大人的财路，给我打！”
其实还需打么？老人本就是风烛残年，几个饱拳下来，就倒在地上，血流不止。地痞有些慌神，靠近仆人，低声道：“九爷，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出人命？出人命又如何？”青年大声道“谁会替她抱屈？她家没人了，她年轻时散尽钱财寻仙问道，可是我们这里出名的老疯子。”
地痞落下心来，这才放肆的又上去一阵拳打脚踢。青年在一旁看着，呸了一声，一脚踩在院中的小花上，道：“个老疯子，偏爱种这种随处可见的野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早死早了。”
这一天的清晨，老人就这样死在了院中，无人哀伤，无人叹息，只是被人随意的用草席一裹，扔在了乱葬岗。而这一日，院中的野花一夕败尽，全无生息。
朦胧白光中，一切景色尽归虚无，唯有镇妖塔的四人沉默不语。
伽罗只觉眼中酸涩，她悄悄的看向云音。云音此时已敛去了眼中的哀色，换做一片平静。伽罗却觉得心中更加难受，对心比天高的修真人而言，一世一世平淡，一世一世的受人欺辱，这是何等折磨的一件事。她曾经站得有多高，如今就跌得有惨。伽罗抿心自问，若她受到这样的境遇，只怕巴不得顷刻间就死去。而云音却一再的忍耐下来，那她对秦楠的执着又该有多深呢？
伽罗不敢深想，只怕自己想了以后难免自惭形秽。她看看云音，又低低的轻唤了一声，声音如同小猫。云音转过头来，拉过伽罗的手。伽罗手微微一动，又软了下来，乖乖的被云音握在手心。
“我没事”云音轻声宽慰道，眼底处却泛开了温柔暖意“都已经过去了。多亏了三生镜，我才知晓，秦楠一直在我身边。”
三生镜可看三生三世，秦楠的三生，秦楠那世且不说，剩下两世，一世为山石，一世为草木，竟都在云音的身边。当时云音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一世为矿工，一世为平民，她心心念念着寻找爱人，却不知身边爱人一直陪伴。她想难怪以她当时心如死水那般度日如年的心情，还有一份心思挂记着他物。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寂寞太久，才对身边的这些东西絮絮叨叨求个安慰，却原来虽是自己不知，但冥冥之中却早有感应。
想到此处，她心中突然一动，看向了伽罗。伽罗睁着一双眼，眼中关切清澈可见。云音还是头一次这般仔细打量伽罗，只见伽罗荣雎秋菊，霞映澄塘，眸胜星华，纤腰楚楚，端的是绝代之色，倾城之姿。她顿时偏移开眼去，脸上微红，又在心中暗自唾弃自己都想的是什么。如此这般，方将心中刚刚升起的绮念按下，只是又有些发愣，她的小伽罗是真的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那个她可以抱在怀中行走的小小姑娘了。
伽罗见云音神情奇怪，不禁皱起了眉头，想要关怀几句，但妖狐已经一把将三生镜扔了回来，伽罗急忙接过，怒视着妖狐。妖狐挑挑眉梢，她虽然做了一副青年的打扮，但声音又是妖娆的女音，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看了这么久的无聊事，赶紧把你那凡人师父送出去，我们好继续走。”
伽罗将眉一扬，怒气染上眼中，当时就要过去理论。但云音却一把抓住了她，她不看伽罗，却对着妖狐说道：“我与你们同去。”
“你说什么傻话？这下面的妖物，我都没有万全的把握可以，更何况还要带一个你。”伽罗还未反对，妖狐就已经皱眉眉头回答。秦楠则在一旁懒洋洋的看着自己的指甲，不说话。她看过了秦楠三生，知道秦楠是自己放弃了这副躯体，因此心中隐忧放下，此刻倒成了最为洒脱的一人。
“我虽失了修为，但肉身却仍旧是修士的肉身，不比你的弱多少”云音面上一片从容，她看看妖狐，又是一笑“这镇妖塔中，我是再为熟知不过。若要出塔，你们缺我不成。”她眼角余光见伽罗一副着急的模样，于是伸手过去捏了捏伽罗的耳朵尖，轻声道：“乖，听我的。”
这次不再是像以往那般对待孩子的语气了，而是带着宠溺的哄骗意味。伽罗耳尖一点嫣红，一直蔓延到整个面庞，她结结巴巴的回答：“我，我，我会保护你的。”说完以后，整个人就垂着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了。
妖狐看着伽罗的模样，心中无语至极，极度轻蔑的轻哼了一声：“出息。”她想了一想，于是又道：“如此也可，但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会负责你的安危。若有危险，休要我来相救。”
云音点头应允。四人既然商定了好了，略一休整，这便就要启程。云音将三生镜重新包裹好，放在伽罗手中，轻声道：“拿好了，可千万不要丢失了。”
伽罗点头，小心的将三生镜放入怀中。她偷偷的拿眼去看着云音，见她正了颜色正在收拾自己的一身行装，先将头发扎成了易于行动的样式，又收起袖口和下巴，不一会儿，就显露出了英姿飒爽的风貌。伽罗眯着眼睛，双手捧心的想，她的云音果然就是十二万分的好，淡妆浓抹都相宜。
她这副模样落在妖狐的眼中，又换了不屑的轻哼：“出息！”
虽然妖狐并不知道伽罗原身是什么，但明明是个肉身强横的大妖，却偏偏……真是丢尽了妖族的脸面！她将眼光移向秦楠，眼中顿时浮现出了欣赏之意，还是同族好，得了人身，不忘旧族，从容镇定，尽显大妖风范。她又看看伽罗一边装作环顾四周，一边拿眼偷瞄的样子，摇摇头，世风日下啊……
四人收拾妥当，云音和伽罗手牵着手，并肩站立，而秦楠则和妖狐则一起站在前面。四人正了颜色，互相点了点头，一起踏入传送门中。临行之前，伽罗只觉耳边一阵轻微的温热瘙痒传来，跟着就是一声温暖的声音：“伽罗，谢谢你。”
只见一道蓝光过后，四人身影一起消失在了传送门中，这第九层，除了浓厚的血腥味，就再无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白光闪过，刘妙可出现在了第九层里，她看着往下的传送门，低低一叹，说道：“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已经做到了。我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