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你啊……”随即，就传来了毫不犹豫的回答。
伽罗闭上眼睛，她更用力的抱住云音，眼中却再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27
对于伽罗而言，云音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为什么要去想呢？这个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她不会离开你，不会背离你，她数百年如一日的去关怀你，包容你的任性。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理清楚她对云音的小心在意，是如亲人师徒，还是似朋友呢？
只是这样的感情，到底在何时，又在何地变了性质？伽罗抿心自问，竟找不出个由头，吸引是那般的理所当然，而亲近也这般的理所当然。
伽罗仰头看着天空，天空是她记忆中的湛蓝清澈，云音曾对她说过，以她的任性骄狂，在修为一途之上走得这样顺当，不过是“难得通透”四字。而今，她怀中抱着云音，就如陷入了层层迷雾当中，心中升起了种种情绪。
心酸于自己得到想要的答案，却明知那是场自欺欺人的幻想；羞愧于自己对于云音竟怀着这样的心思，她甚至不敢想象以后如何去面对云音的面容。而那隐藏的，不可言说的甜蜜欢喜，又在她心底折磨着她，让她竟从中感觉到苦涩。她一点点的缩紧了双臂，熊熊火焰包裹了她自身，她竟有一种与怀里的云音一起赴死的感觉。她看着周围一点一点变得扭曲，突然问道：“我们一起如何？”
一同赴死，一同新生。转世之后，你忘记你的秦楠，我不记得我的云音。我们彼此都是个新的彼此，只是我知道，只要我在人群之中见你一眼，我就会爱上你。
怀中的幻觉似乎也感受到了伽罗的心思，抬起头，看着伽罗的眼睛，微微的笑起来，那一刻，那从容坚决的模样，真的仿佛是云音站在她的眼前，她低声道：“求之不得。”
求之，而不得。
幻境发出了咔咔的声响，与她怀中的人一起碎裂开去，伽罗的怀抱一下子落空，她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怀抱，失声痛哭。
鼓掌声不合时宜的响起，伽罗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个沧桑的男人。男人靠在蛊雕的身上，身上带着伤，却还是露出了讥讽的笑容，看着伽罗。他的表情中带着点看了大戏的满足感，看向伽罗的目光中，也没有了平常的胆怯，而是隐隐的有种不屑之情：“好一出情深似海，大妖品味果然不凡。”他啧啧有声，仿佛在感叹，但眉眼间却都是嘲弄。
伽罗沉默的站起身子，冷冷的看着李秋生，说道：“将三生镜给我。”
李秋生却是大笑起来，道：“三生镜？事到如今，你要此物又有何用？还以为自己能出得了这镇妖塔么？”
伽罗皱眉，她伸手一挥，抖出一条火鞭，朝李秋生摔去。李秋生似乎并未想到伽罗突然发难，狼狈躲过，须发都着了火，显得十分难看。李秋生脸色大变，口中呼哨连连。原本懒懒的趴在一旁的蛊雕被催促着，站起了身，昂首发出如同婴儿的啼哭之声，朝着伽罗扑来。
伽罗却是避也不避，直接握拳就朝那蛊雕打去。就算是上古凶兽，蛊雕的肉身也比不过龙族，只听得咔嚓一声骨裂声，那蛊雕直接被打飞到一旁，低低哀叫。伽罗转眼看向李秋生，李秋生显然被这个变故吓得不轻。他自然不懂，在镇妖塔外，伽罗一是顾虑着云音，二也是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真身，因此向来不用肉身作战。但在这镇妖塔里，她却不必顾虑，因此松了束缚，对付这样的上古凶兽反而是占了上风。
“你，你……”李秋生指着伽罗低声道。
“将三生镜交出来！”伽罗沉下声，用力的挥动了下火鞭，只听啪嚓一声，地面破裂开来，她盯着李秋生，说道：“我知你想要做什么，你当初既然为了撇清与她的关系，把她骗进塔中，现下又想找她后世转生。你以为她还会在意你么？”她其实并不知李秋生要三生镜的用意，只是从记忆中见到李秋生将那灵狐骗进了塔中。只是她在这塔里看到诸妖的模样，却是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因此见李秋生心中不稳，也就诈了他一下。
李秋生瞪大了双眼，看着伽罗，嘴唇颤抖，低声道：“你，你如何知道……我……我也不想的。师父，师父逼我，若我不将她关进塔里，我就……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
“那你现在又有什么？”伽罗冷笑道，看着李秋生苍老的容颜“你的师尊因你喜欢妖孽不要你。你失了势，修为道心一落千丈，现下老了，又想起当初那人的好，便又后悔当初的决定。你觉得，她凭什么会再喜欢你，还待你如故？”
“我……我是被迫的啊！我是被迫的！”李秋生挥动着双手，大声道“我也不想！我实力既不够强悍，又没有势力。我反抗得了那些人吗……”他说到此处，竟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喊道“我将她骗进塔里，我想她还是活着的，总好过被他们杀死羞辱。谁能料到……谁能料到……”
伽罗静默了一瞬，她此前从李秋生的记忆中看到了种种缘由，因此对此人十分的鄙夷。但情字一字最是伤人，若自己处在那个位置……不！伽罗握紧了手，若她易地而处，就算她舍了性命，也要保住云音，将她带离这里。
“将三生镜给我吧，你放过了她，又何尝不是放过自己？”伽罗叹息，虽然自己心中对云音更加深了一份坚定，但却对李秋生失去了杀心，难得的耐下心来劝慰道“若有来世轮回，以她的善良，自然不会在三恶道之中。若她得了人身，哪怕就是个普通人，也能远离这纷争之地。又何尝不是她的幸事？”
李秋生脸色变化，伽罗耐心等待，也得了片刻的空闲打量这第九层。和此前还在塔中的模样完全不同，此处已经是实地，其中有大大小小的血池，血池倒是没有腥臭味，只是那颜色看着让人难以忍受。而在极远的地方则散落着妖物的骨架，其中一具完整而巨大的狐狸骨架格外引人注目。
伽罗暗自皱眉，她从与蛊雕对战之时就已经有所察觉了。蛊雕的灵力被镇妖塔所压制，看样子并未完全适应这种禁制，所以才会贸然以肉身对战，这倒让她无形间占了个便宜。她想起那小妖所说，第九层的主人，是一个四尾的狐妖。四尾的狐妖……与那具骨架，又有怎样的联系？
“……我……就让我见一见她的后世吧，若是她幸福安康，我也……”李秋生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垂首说道。
伽罗将目光转向了李秋生，点点头。李秋生慢慢的站起身，朝那具狐狸骨架走去，他的身形更显老态，朝向那骨架走去时，也十分的缓慢。他看着那骨架脚踝处的红绳，惨笑几声，道：“这是我送于她的……”他擦了擦眼泪，低声道“九娘，我来了，你……你是不是一直都怪我……”
他掏出三生镜，低头仿佛要看一眼铜镜，但一阵狂风吹来，一个巨大的黑影将他扑倒在地，四尾缓扫，遮天蔽云，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倒地的李秋生，片刻之后，血口咬合，李秋生被生生的咬成了两半。他啊的一声惨叫，三生镜脱飞出来，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落在地上，正正的照在了那具骨架之上。
骨架一瞬间发出了强烈的白光，伽罗眯着眼睛，见到那白光之中，一只两尾妖狐轻轻的摇动着尾巴，她已然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身下一滩猩红的血液。此时旁边有个女声传来：“九娘，你恨么？”
“恨？”狐狸微微的睁开了眼，似乎有些迷茫，又随即摇了摇头“我不恨……只是，只是若有来生，我情愿再也不要遇见他。”
跟着白光迷茫，刹那间，又换了景色。那是一处凡间随处可见的小村庄，青山碧水，有小屋三三两两的落在山脚下。年轻的妇人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提着木盆，朝水边走去。她的眉目长相并不如何漂亮，却是一片安稳的满足。她一路向邻里打着招呼，远远的，有魁梧的汉子朝她走来。汉子将小娃提在自己肩头，两人语态亲昵，逐渐远去。
这似乎就是再也寻常不过的景色，这就是腥风血雨过后的平静。忘记前生的灵狐，却在今世获得了一世安康和乐。伽罗沉默的看着，却听李秋生低低的道：“原来如此，原来没有我……她也……那样……好……”
这是李秋生最后的言语，他双眼闭合，似乎格外的安宁。伽罗沉默片刻，走了过去，将三生镜拿在手中。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些好奇，也想见一见自己的前生。她这样牵挂着云音，是不是，因为她前生也与她有这样那样的纠葛？求而不得，所以这一世也在苦苦追寻？但她生生的忍住，宝贝的将三生镜包了又包，放入怀中，这才转头看着那四尾妖狐。她自然知晓那四尾妖狐一直在看她，此刻她回望过去，说道：“你吃不了我，我也没有把握能打得过你。不如我们好聚好散如何？”
那妖狐咧开了嘴，却是违和的发出了女性的笑声：“你既然入了我所在的第九层，难道还想要出去么？”
伽罗闻言，将眼眯成了一双竖瞳，沉声道：“那我们便来打一场吧。”
☆、28
“哎呀呀，我最是讨厌你们这些肉身强横的家伙了”四尾妖狐轻轻的晃动着自己的尾巴，一双红瞳如同猫一般眯成一道邪魅的竖线，它朝伽罗咧了咧嘴角“总喜欢仗着自己肉身横冲直闯，非要争强斗勇。”妖狐一边说着，一边舔着自己的爪子，形态优雅。
伽罗不禁皱眉，它的形态很难不让伽罗想到秦楠。秦楠那些故作的姿态，斜挑的眉眼，与眼前的妖狐真是像了个十成十。
“你们妖狐难道个个都是如此的……”伽罗一时找不着话形容，一张俏脸上显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妖狐饶有兴致的看着伽罗的表情，伽罗表情完全泄露了她心中所想。对这个不知已活了多少岁数的老妖怪而言，伽罗的心思简直就如同稚儿一般了。妖狐围着她绕了一圈，四条尾巴恰意的晃动着，口中啧啧有声：“怎么，你还认识其他妖狐？”
“不相熟。”伽罗淡然道，她抬眼看着妖狐，身上也隐隐散发着威压之气，问道：“你不想打打杀杀，又不让我出去，那你所求何事？”
妖狐闻言，咧嘴笑得更是开心，尾巴摇晃成了一朵花儿一般，说道：“我就喜欢你这样可以讲理的。”它的赞叹并不入伽罗心，而伽罗挂心云音，见它还在顾左言他，当下便沉了脸色。
所幸妖狐也并非普通妖物，见状立时转了话题，说道：“我要与你一起下到塔底，出塔。”
“出塔……”伽罗喃喃一声，随即眸光一沉。
“不错，你可知这塔中流传着两种出塔的传说？”妖狐见伽罗意动，于是便懒懒的趴下来“一是这塔中妖物互相吞噬，汲取对方妖力，待到足以成为动摇这镇妖塔的大妖，方可破塔而出。而第二个，则是以前在这镇妖塔，人有出口，妖也有出口。妖的出口就在最下层，以仙家法宝相守，若有妖物能去戾心，则受仙家庇佑，方可出塔。后来么，后来仙家法宝遗失，这塔的出口，便也就消失无踪，成了有进无出的修罗之地。”
去戾心，仙家之物……伽罗下意识的想到了腕间的金铃，她手腕方方一动，又强自忍耐下来，不去看自己带了许多年的金铃。
妖狐见伽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于是话音顿了顿，见她回神过来，方才慵懒说道：“仙家宝物虚无缥缈，我初入塔时，也不相信，于是吞食了不少妖物，包括我那两个天真幼稚的同族。”妖狐的眼光移向九娘的尸骨，目光停留片刻，眸光中似有讥讽之意，又扫了回来，续道“妖力虽有精进，却是不纯，如此吞食下去，只怕我还未化成足以出塔的大妖，就先被这些斑驳的妖力给撑死了。”
“这样的法子弊端这般大，恐怕传出风声的源头有些问题……如此我便猜测，或许最不可能的那个传说，才是最真实的。”说到此处，妖狐重又站起身子，四尾乱摇，显得十分兴奋“可是出塔需要仙物，而塔中并无仙物。所幸你来了，三生镜同样是仙家法宝，两者或可通用。”它说到此处，不禁大笑起来“九娘虽然弱了些，但也好歹有些用处，将你带到我眼前。”
“如何？”妖狐猛然凑到伽罗眼前，目光灼灼“你要出塔，我也要出塔，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伽罗闻言垂眸，她道心通透如琉璃明镜，在妖狐的眼中，除了看到生的**，还隐藏着野心与杀戮。眼前的妖狐虽然理智犹存，但和塔中其他的妖物一样，早就被这漫长而无望的囚禁生活折磨到了发狂边缘。若伽罗拒绝，妖狐怕是下一刻就要翻脸无情。她自然不怕妖狐突然下手，只是……
她突然勾唇一笑，对方存了这样的心思，必是下够了苦工，同样目的下，借此东风又何妨？
思及此，伽罗抬首，璀然一笑，道：“可以，你我击掌为誓，共同出塔，出塔前互为盟友，绝不相背。只是”她话音一转“我需得用这三生塔做一件事情，不会很久。”
妖狐将眼儿一转，应道：“好，你我且击掌。”
一人一狐同时伸掌，啪啪啪对击三掌，这便立下誓言。誓言一旦立下，几乎不可扭转，两人心下暗松，伽罗朝妖狐点点头，这就要返回去找云音。她才走出几步，却见传送处一道白光闪过，云音与秦楠就出现在了传送门那里。伽罗身后突然风起，四尾妖狐已化成人形，不复此前威武模样，而成了一个瘦弱阴沉的文雅青年。
伽罗见到云音，眼前一亮，往前几步。她见云音眸光似水，虽然有些微喘，却并不狼狈，虽然面容淡然，但长时间的奔走却让她的脸颊处浮出淡淡的红晕，当真是灼若芙蕖。伽罗随即想到幻境中的云音，便若这般，比这般更为妍丽。她脸上忽的一红，懦懦的收住步伐，又自觉自己心下龌龊，竟起了这般心思，愧而止步，不敢看云音。
云音心心念念挂记伽罗，眼见了伽罗完好无损站在自己面前，心中欢喜无垠，却见她又怪异的止步不去看向自己，顿时心中一沉，怕是出了什么缘由，让伽罗心生隔阂来。她这般想着，眼中顿觉酸涩，她心中一惊，她修行数百年，一向是坚毅无比，岂料成了凡人，不过数月，就这般患得患失起来。
心中这般惊异失落，云音却是并不停步，快步来到伽罗身边。她看着伽罗，伽罗却不敢看她，只是看着自己并在一处的脚尖，低低的唤道：“云音……师……师父……”
一声师父叫得如此别扭，伽罗头低得更低，却又不能改口，她想自己定然是太过亲近云音，才起了那样的心思。云音于她如亲如友，她怎可起这样的心思呢？情爱一说，伽罗向来就随着云音念“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她以前并不理解，后来见云音为了秦楠状若疯魔，连自身都可舍弃，又见李秋生与九娘生离死别，最后相忘江湖，便自觉世人求爱，刀口舐蜜，世人得爱，如入火宅，当真是凶险万分。为了云音，也为了她自己，定要将距离拉开，断了自己的念头。可是话一出口，她便后悔，可是话既出口，后悔也是无用。
她在这头失魂落魄，那句师父却让云音心中却无端的升起了一股无明火来。她沉声道：“看着我。”
伽罗垂首不语。
云音咬牙，猛的抬起手来。伽罗于是紧闭上眼睛。云音手臂微颤，到底没有落下来，只是道：“不告师尊，擅自与人出走，不听师尊言，任性入塔。这便是你的尊师之道？还是说，因为你的师尊成了个凡人，因此你便觉得自己可以天大地大，随性自由了？”说到此处，云音的嗓音已是带上了几分沙哑。
“不！我怎会嫌弃你！我……我是为了……”伽罗急忙抬头，她见云音紧锁眉头，面上一片郁结，眼角处气得绯红，仿佛马上就要流下泪来，仿佛……仿佛就是幻境中那样……她心中一惊，暗自烦恼怎么又想起此事，于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