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错》分卷阅读7

    往日里显得空旷的药园子里竟然站了三个人,且都是男人。

    这些男人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却身姿挺拔表情严峻,即使自己突然出现也没有引得他们转一转目动一动颈。

    桑梓从卧房一出来,就看到晏栖桐愣愣地站在那看着那些男人,她皱了皱眉,道:“打一点清水来。”

    晏栖桐脸上微烧,桑梓看自己的眼神多少有些怪异,莫不是以为自己从没见过男人吧。她忙低下头到后厨去打水。

    将水端进卧房,晏栖桐才明白过来,桑梓说的来人了,是指来病人了。

    虽然桑梓这里确实有很多药材,自己也吃用过不少,但是没想到还真有人上门求医,且个个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狼狈。

    卧房里临窗边临时搭了一个简易木床,一个面目年轻的男人躺在上面,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床边有个老者端坐着,正闭目养神似的,听到了晏栖桐的脚步,便睁眼扫了过来。

    这一扫之下,老者拧了下眉。

    他姓金,从宏京而来。床上躺着的男子是他家的少爷,前段时间一场大病突陷昏迷,至今未愈。少爷是金家的一根独苗,纵有万贯家财也不抵其一根毫毛。可是他们是多方求治无果,后来寻了宫中的御医,只说病不难治,只是药引难寻。

    据说那药引,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有,她就是曾经的御医,现已离开皇宫不知去向的桑梓大夫。而他们在千辛万苦爬到这里之后发现——这里只有一个身瘦如骨自己都惨无人色的大夫和一个蒙着面衣袖褴褛的下人。

    还都是女子。

    桑梓在晏栖桐递上的盆里净了手,缓缓问道:“来时多少人?”

    老者心中虽然有诸多疑虑,但还是长叹了口气,心有戚戚道:“我们多方打听才得知您在此处,也知道道路艰险,所以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但没想到事实远远比我们预想还难。单是山下的毒瘴,就折损了两人。这老林里什么都有,护着少爷和我这把老身子骨,一共死了十人。”

    桑梓开始把脉,话语蔫软:“谁告诉你我在这的?”

    老者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能寻到我这来的,我不辞。”桑梓抬眸看了他一眼。

    老者恭敬道:“黑市上千金都难得您的下落,何况这里也不是谁都上得了的,您放心。”

    桑梓闻言不再开口,微微倚着了身边的桌子,看似专心把脉。

    晏栖桐立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从老者的话里,不由让她对桑梓有些改观。看起来她的医术竟是十分了得,千金难求,还只是换一个寻上山的机会。宝桥没走的时候没少吓唬她,只怕她偷偷跑下山去。说这山里虎豹成群,毒虫遍布,每踏一步都可能是个陷阱,是成了精的野兽设下的圈套。因着她的那些话,她有好多个夜晚都不能成眠。到后来才发现,桑梓的这块地盘似是神来之笔,从没有入侵者,只要不踏出去,就是最安全不过的了,这才稍减了被宝桥恐吓的恐惧。

    晏栖桐还待偷眼观察老人的衣着服饰,却听见桑梓悠悠然道了一句:“你们请回吧。”

    ☆、第十章

    桑梓把了半天的脉,突然悠悠然道:“你们请回吧。”

    坐着的老者猛地站了起来,失声道:“这是为何?”那苍老的脸瞬间都变得和他家的少爷一样惨白了。

    桑梓将手收回袖笼中,双手互交拢藏着,微微闭起目来:“这病我不治。”

    “您不是说不辞吗?”老者踏前了一步,紧靠着那张木板床。

    桑梓却不再答话,好像把个脉便丧失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口都不愿意开。她脸上也不见有多少顽固的拒绝,但越是这种清淡的脸色,越是让老者内心忐忑难安。

    老者从床对面绕了过来,迳直跪在了桑梓面前:“我们金家就这一根独苗,老爷说了,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愿意,诊金或是其他条件任您开,绝无二话。您就再好好给少爷看看吧!”

    晏栖桐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多少有些怪异。老人给桑梓下跪,于她的伦理不符。但她也知道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越是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越好。可就是老人都下跪了,桑梓却眼都不愿意睁开,就算那膝盖磕地的声音十分的明显,也丝毫没有动摇她。看了看床上那毫无声息的年轻男人,晏栖桐心中暗想这个人怕是没有几日了,桑梓才会说这样的话吧。

    起死回生,毕竟总要有生的机率。

    老者依然还在苦苦哀求桑梓,好半天后,桑梓才缓缓睁开了眼眸,垂下来看着他:“让你家老爷再生一个。”

    老者一愣,随即被气得脸都涨红了。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立在那想了片刻,抬头问道:“您是觉得已然无法医治,还是您不治?”

    “没有区别。”桑梓依然言简意赅。

    “不,”老者摇头,“听您的意思您能治,但竟要少爷眼睁睁受折磨而死。您不治可以,但请告诉老朽原因何在?”

    “听罢原因,即刻下山?”桑梓疑问。

    老者惨然一笑:“少爷原是在各处都被告是不治之症,来寻您本就是最后一条路。如果少爷不被上天垂怜,老朽一行也只好随少爷上路,阴曹地府也不教少爷害怕。”

    桑梓听罢叹了口气,那气叹得轻幽绵软,晏栖桐几乎以为她动了恻隐之心要全力一试,哪知桑梓只是说道:“上得山原本就不一定下得山,你们倒是一片忠心。”

    老者不语,脸色已经难看之极。买得桑梓消息时就听说此人难寻,脾气也甚怪,虽然医术了得,却是随性之致。但医者父母心,看这病人性命垂矣又有哪个大夫能无动于衷呢。但他这回却是实在领教到她的厉害,竟是柴米油盐皆不进的主。

    “您这确是世外洞天,”老者突然道,“想来做为少爷的陪葬之所也是极妙的。”

    桑梓闻言却笑了,唇角微微一翘,眼睛里却是冰冰冷冷的:“这想法也是极妙的,可以一试。”

    晏栖桐心中咯噔了一下。她刚刚分了一下心,注意到桑梓今日发鬓中斜插了一朵半开的芍药花。来这许久后,她从没见桑梓穿红带绿过,不知今日为何有心打扮自己。正想到这时,耳朵里就钻进了那两人的这两句对话,她顿时有些胆战心惊。好好的求医,现在变得对峙起来,就算她再不懂此地人情,那两人语气里的冷火药味却一点也不淡。

    “老马……”

    正在几人静默的空隙里,木板上那男人终于缓过了神来,虚弱地唤道。

    “哎!”老马马上扑了过去,激动地道,“少爷,您终于醒过来了?咱们到了,这回是真的终于找到桑梓大夫这了。”他说完又立即想到刚才的形势,回过头苦涩地道,“这一路上少爷都是时醒时昏,我就是这样一路骗少爷才让他咬牙挺住熬过来的。”

    桑梓沉默了下,道:“是他命不好。”

    老马掉下泪来,抓住少爷的手都在颤抖:“这怎么是命呢,是病又还没有——”他说不下去了,手被反抓了过去。

    “老马,让我和大夫说几句话。”金氏少爷拉着他的手,费力地坐起来,老马“哎”了两声靠在他身后让其倚着。但也不知是这点动作便算过于大了还是怎的,这少爷粗喘了几口气后,嘴一张,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那鲜血艳丽之极又纯正之至,活生生而热腾腾的,晏栖桐只觉一股腥腻之味扑鼻而来,诱得她昨夜吃的那点晚饭都要吐出来。

    而这口鲜血却并没有染红床铺,桑梓在他嘴一张之际就迅速踢了晏栖桐端进来的清水盆过去。

    桑梓说打一点清水来,晏栖桐就真的打了一点清水。从往常的接触中她认为桑梓不太爱说话,故也不说废话,尤其在看她配药时,总是毫厘必究。但她以为这点清水就是她刚才洗手用的,到了此刻才明白,或者桑梓早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一点清水自然不会有许多动荡,桑梓的脚法也令人眼睛一亮,暗想这是否是巧合。宝桥是身怀武艺的,这点晏栖桐深有体会,但桑梓只这脚尖一点,那盆便飘移了过去,就那么恰好的接住了那少爷吐出来的鲜血,这就有点神奇了。

    晏栖桐眼珠还紧盯着那水盆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少爷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吐了有小半盆鲜血。那一点清水完全没了踪影,到最后,都吐了几团血块了。

    “少爷,少爷啊……”老马在他身后完全不敢直视,只是朝桑梓哀叫道:“大夫,桑梓大夫,求求您了,快帮帮我家少爷啊。”

    桑梓那一脚却是费了力气,她甚至觉得额头略有薄汗渗出。她无力地朝晏栖桐呶呶嘴:“药柜一层,从西第四格,两颗白色药丸。”

    晏栖桐不敢怠慢,忙去药房取药。那白色药丸有奇香,类似薄荷的气味,等把它捧到了床跟前,那少爷却已经又昏了过去。他嘴边的残血已经被老马用袖子给擦拭掉了,只留下一点浅淡的印迹,但看上去还是触目惊心。老马看这两颗药丸的目光极似饿狼,目不转睛,他突而抓住晏栖桐的手腕,转头问道:“您决定救少爷了吗?”

    “他再不吃这两颗药,小心内焚而死。”桑梓倒好了一杯水出来,轻轻放在桌沿。

    显然这话震慑到了老马,他松了手,死死地看着这个蒙着面的丫头将药灌进了少爷嘴里,然后他又道:“这药丸,您有多少?”

    “给你多少也没用。”桑梓摇头,“这只是权宜而已。”

    老马顿时十分绝望:“就真的没有救少爷的方法了吗?”

    “我累了,你在这守着他,他醒了再叫我。”桑梓没有答他的话。手一招,晏栖桐靠了过去。桑梓拽着晏栖桐的手臂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

    老马在后面看着,这桑梓大夫自己也犹似病人,别也是身患重疾,才躲到这深山老林里休养生息吧。

    桑梓的屋子已经被那少爷占了,但她也没有去晏栖桐那边休息,而是直接坐在外面的藤椅里,眯起了眼睛打盹。她的身前不远处就是那几名彪形大汉,许是刚才屋里的动静传出来了一些,都虎目圆睁地瞪着她。这样的目光下晏栖桐头皮都有些发麻,但桑梓却睡得十分安详,晏栖桐也就只好竭力地表现出平静的皮相,甚至回房取了一本游记坐在桑梓的藤椅边看了起来。

    日薄西山时,热度也随之降了下去。桑梓从藤椅里站了起来,让晏栖桐去泡一壶茶端进书房里。

    卧房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那个老马不曾出来,外面站着的三个人也都进去守着了。

    烧水泡茶,晏栖桐回到书房。桑梓正坐在桌边研墨,身前铺了一张药方单子。她研磨的速度很慢,眼睛一直盯着那张纸,似在沉思。晏栖桐不敢打扰,只是轻手轻脚地将茶倒好,立在一旁。

    她原以为桑梓正在给那位金家少爷开方,哪知研好墨后,桑梓只是在单子上勾勒了一段枯枝,然后在枝头点缀了两朵墨梅。

    晏栖桐曾在那书架之上于不同的书中翻到过夹在其中的小画,由于纸张也曾想过是谁画的,但她没有放在心上,只当那是些书签。画中也不一而定,时是山水或者花鸟,更多的像是某种药材。今天倒算是开了眼界了,没想到桑梓竟有这般情致,那落笔处毫不拖泥带水,俨然严寒肃杀中一截梅枝欺霜傲雪。这样一来,晏栖桐就不由想到了那个诡异的夜晚。那个夜晚桑梓究竟是怎么从类似冰封状态中脱险的,自己莫名睡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桑梓也再没有流露出别的异样来,倒是此刻,不知她为何画下梅枝,然后驻笔良久。

    晏栖桐忍了又忍,还是主动上前,将茶推到她的手边,轻声道:“茶要凉了。”

    桑梓看了她一眼。这个昔日里的丞相之女,面蒙白布,素挽黑发,衣着被她自己弄得有些怪异,但于夏日倒是看着凉爽。此些不论,但就她与人处事,都与刚来之时绝然不同。

    什么样的环境会将人的性情覆地翻天,桑梓自认这里还不够这个格。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可能成迷,自己有,当然别人应该也有罢。

    ☆、第十一章

    桑梓放下了笔,捉住晏栖桐的右手。

    刚才那老者伸手抓她手腕,她竟然没有半点挣扎,完全不会是传说中与人隔绝只待嫁的那种高贵身份会做的事。她不应该是冰清玉洁地养着,甚至可能男人面都难以接触到么。

    当然这只是桑梓心底一闪而过的疑惑,她只是看着晏栖桐的手心。那里的烫伤其实并不算严重,加上自己的药好,没有道理还是给留下了疤呀。但实际上晏栖桐的掌心就是留了几块红斑,竟是将掌纹都遮遮掩掩了。

    “你这身体……”桑梓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推起晏栖桐的袖子,左右查看了她的手臂,那手臂也雪白,并无半点瘢痕。她又要去提晏栖桐的裙边,被晏栖桐躲开。

    “你干什么呢?”晏栖桐低声道。

    “烫伤为何还没有好?”桑梓紧盯着她。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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