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联袂之蒹葭》分卷阅读6

    墨雨浅笑安然地点点头。

    风轻云淡,岁月浮沉,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11章 望仙楼上望君王

    一抹残阳勾勒出伤感的景致,墨雨坐在暖轿中,轻轻合上木质小窗,他指尖触摸着泛黄的书卷,好似摩挲的是那似梦非梦的缱绻烟尘。今日午时,殿下派人护送他出宫,不知要把他送至哪里,墨雨坐了许久,有时在读书,有时在发愣,缘,莫说寂寥、莫道难测、莫问起伏与始终。

    浮华一生,落寞万千。那些年华,恍然如梦。亦如流水,一去不返。却不知,殿下让他考虑的是何事?

    猛得一顿,暖轿停下,随从敲了敲轩窗,道:“公子,请下轿。”

    墨雨掀开轿帘走下,只见夕阳西沉,闪烁着火红色光辉的枫树山,飘浮在秋日氤氲中,一片枫叶随着寒风缓缓飘落,枫缘寺里还能隐约听见山峰流下潺潺的水声,浓浓淡淡的檀香静静的和空气溶在一起,化成一缕稀薄的轻烟,诵经的声音回荡在这座古老的寺院里,偶尔有钟声依稀传来。

    丹凤水眸中带着浅浅疑惑,墨雨转身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带他来的侍卫,侍卫洛书一低头,恭敬地说:“属下谨遵殿下吩咐,把公子带到这里来,殿下说,枫缘寺内有间祠堂,公子去过后,自会明白。”

    晚风吹起墨雨素月白的衣衫,他今穿着与普通男子无异,一头青丝挽起,只松松的簪了一枚木质的簪子,俊逸的脸上,少了一分柔美多了一分儒雅,随意的一颦一笑中带着如兰的书卷气度。

    一位布衣小僧带路,他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寺院里。小僧在一扇门前停下,递给墨雨一包香,便一言不发,匆匆离去。

    在墨雨提着香,推开门的瞬间,借着微弱的光线,待看清屋内陈设后,他整个人向后倾斜,差点晕倒在门口。室内陈列着一副木质的对联,上写着:开创基业之功,倾心培育之恩。下面供奉着沈家十多口的牌位,墨雨扶着心口,撕心裂肺地疼,他跪在牌位前,颤抖地点上香,哽咽地悲泣道:“爹、大伯、大娘、表哥、表姐、大哥,不孝子沈巍来……探望。”说完深深一拜,伏在地上流泪不止。

    幼年的春风得意,少年的颠沛流离,而今,他虽未及弱冠,但已过束发三年。从锦衣玉食的少爷,沦为青楼男妓,再被送进宫,世间少了一个神童,多了一个忍辱负重的男妓,他每一步为了活着,他走得太辛苦,太苦,死是最容易,最难的是活着。

    遥想年幼之时,出身将门,而他却不喜习武,非要读书立志,爹气得罚他跪在门外,最后是大哥求情,说沈家分家有他一人撑着足矣,结果变成了跟他一并跪在门口,直到大伯下朝,把爹一顿批评,还给自己请来当时有名的儒生做老师。

    后来整个沈家卷入逆谋案后,偌大的沈家只有他携着当时只有两岁的弟弟,从追兵手里逃出来,为了保全弟弟引开追兵,抱着必死的决心,结果在长安街上遇见了他,那模糊的微笑,傲然的棱角,竟变为自己活下去的执念!

    墨雨青黛眉锁,静静的沉浸在回忆中,凄凉的凝望牌位,一行一行清泪从他的脸颊划过,滴在青石板上,激起一小滩水渍,他的哭声仿若是诉不得尽的凄苦,望断秋水般的哀愁,在昏暗的祠堂盘旋不尽……

    哭了许久,墨雨跪直身,气息渐渐平稳,好似在梦呓的神情,极为认真道:“大伯,爹,巍儿意志不坚,未曾以死明志,沦落风尘后,在青楼里做过卖唱卖笑的营生,已不配为沈家后裔,还望你们泉下有知,把巍儿除名。”说完重重地磕了一头。

    起身把祠堂的门重重关上,墨雨泪意盈盈的望着一轮清月,夜间的虚渺,安静的夜幕下,心头那份浓浓的愁靥,化开不少,轻轻叹一口气,转身要走时,一个清淡疏离声音从背后响起:“好点了吗?你在里面哭差不多半个时辰,再这么下去,该水漫国都城了。”

    卫博远从阴影处走到月色下,浅笑着,拿着一把折扇道:“你真不应该字维哲,应该字姜女,再哭哭倒长城了。”

    墨雨“噗嗤”一笑,含泪清婉道:“博远还是那么喜欢拿我寻乐。”

    卫博远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微凉道:“今夜月色不错,你要不要在枫缘寺走走?”

    墨雨点点头。

    一片涟漪月的清辉中,枫树泛起粼粼波光,幽幽的晚风吹拂着两位一前一后而行的人。

    墨雨收住脚,站在一棵枫树下,拾起一片枫叶,在手里幽幽转着,问道:“这祠堂是殿下建的?”

    卫博远点点头,沉吟道:“为此皇上还曾大发雷霆过,殿下为了此事,在尚书房挨了一顿家法,此后落了病根,已是旧疾,偶尔大雪之时会发作。”

    墨雨感念落泪,哽咽地说:“殿下为沈家做了许多,连我这个后嗣都无法相比。”

    卫博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恨意道:“那还不是因为靖康王,否则忠臣良将怎及会被株连?殿下又怎么会参与储君之争?”

    墨雨仰望苍穹道:“殿下的眼里有深深的悲凉,我很想在他身边,抚平他的哀伤。”

    卫博远撇撇嘴,不屑道:“你若重振家业,也是抚平殿下哀伤。”

    墨雨秋水凝眸轻轻一转,开口道:“博远,这五年来,我自从进了兴光楼,一开始还很硬气,自从被灌药开始后,活得如一具行尸走肉。再后来我便开始寻思报仇,我读过药理,遣过小童买药材,配过秘药,每次陈员外来找我,我对他笑得千娇百媚,可每次都在他酒里下药,最后,他死了。我又在秦吏侍郎的马饲料里放香料,让马惊把他摔死了。虽然大约知道罪魁祸首是靖康王,但是我没能力,我不知自己为何要活着?连喝酒都不能浇愁,我天天醉生梦死的对着他们笑,对着他们唱,对着他们舞,我成了红牌,只有在寂寞的时候,我才能想起五年前,我见过一个人,那人吃惊的眼神,分明的棱角,直到被送进宫,我才知道他是大周朝的太子!”

    墨雨低低呢喃道:“若爹还在,知道我爱上了谁,大约会气得死过去吧!”停顿了一下,含泪凄凄道:“我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爹娘……此生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但是,博远,我真的爱他,永生永世无怨无悔。”

    卫博远听完后,觉得一阵心疼,身陷淤泥,感及道:“沈巍,我知道你苦了这么些年,但你不想谋一官半职,娶娴淑良妻,再造一番伟业吗?你在兴光楼未曾卖过初夜,你是清倌,还可以重新来过。”

    枫红染寂空,清辉下,墨雨临风而立,清冷道:“重新来过?五年前,已是万劫不复,逝去的时光,迂回的命里,要如何重新来过?博远,你鄙夷我吗?”

    卫博远轻轻摇头,蹙眉道:“不,那不是你情愿的,虽然无法体会这些年你在兴光楼里怎么过的,但……”无关风月,有些事,既已成执念,便不能解,念及如此,博远出不了声。

    “枫醉未到清醒时,情落人间恨无缘。李商隐这句诗,用在维哲你身上,还真是恰如其分。”博远的话语里带了一丝尖刻。

    墨雨秋水含烟的双眸在夜色中灿灿如星光,婉约道:“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这首江陵愁望寄子安,才是真正恰如其分。”

    卫博远咬咬牙,带了三分怒意道:“你弟弟沈峑还活着,你这个做二哥的,就要给弟弟做如此榜样?”

    墨雨施施然转过身,垂首不语,肩膀却微微一震,半响,神情寂寥道:“我已在沈家除名,巍儿上对不起天地,下对不起爹娘,这一世,一身功名不过三尺尘沙,权倾天下何若相守天涯。”

    卫博远重重一叹道:“你在寺院里多住几日吧!宫里可能要发生新一轮血雨腥风,你在这里,殿下可以保全你。”

    墨雨眼中的眸光清冷如雪,冷冷道:“若殿下出了什么事,宁为玉碎,墨雨必不独活。”

    卫博远低低怒道:“你真疯了!”

    墨雨突然摘掉发簪,任一头青丝在风中飞扬,他凝望着宫阙的方向,悄笑嫣然道:“黄泉路黑,墨雨怎么舍得让他独自一人。”

    王府里灯火通明,靖康王阴冷着眼眸,那双望一眼仿佛就要结冰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感情,他今天接到圣旨,皇上派他去荆州治水,明日启程,他现在气得砸了一屋子花瓶画屏,手里的兵马暂时还无法抵御禁军,难道在皇上死之前,要被外放了吗?!不,这不行,他一定不能离开国都,一旦离开,就很难再回来。

    靖康王狠辣的一拍桌子,玄熠那个乳臭味干的小儿,居然敢先下手为强,把他撵出国都!他一定不能放过那等小儿,刚及弱冠就想坐稳江山,笑话!

    不过,靖康王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不屑的寒光,叫来外面候着的御医,阴冷道:“皇上那几副药应该用的差不多了吧?差不多,就让他驾崩让贤吧!”

    待御医退下,靖康王拾起一片碎瓷,狠狠的撰在手心里,一缕嫣红的血滴下,他奸猾似鬼在屋内放纵大笑:“哈哈哈哈……”

    随即恢复轻蔑地神情道:“玄熠,本王大方得让你坐几天江山,然后再把你从上面拉下来,让你也尝尝这般滋味!”

    ☆、第12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

    山岌岌,水潺潺,晨飞鸟,清晓枫,青灯摇曳,袅袅檀香弥漫在枫缘寺空气中,院中回荡着木鱼声。

    墨雨一身白衫,在佛前合掌,凝聚心神,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拜了一回又一回,从清晨到下午,仅仅喝了几口水,他跪在佛前,丹凤水眸中含着薄薄的祈盼,不求荣华富贵,只愿他一世平安。

    正在墨雨虔心叩拜时,枫缘寺的静尘大师路过佛像前,疑惑的问了身边一小僧道:“那位施主,为何没有离去?”

    小僧回答:“许是执念太深。”

    静尘大师轻缓的走过去,轻施一礼,缓缓道:“不知施主心中有何执念?”

    墨雨起身,也施一礼,清婉道:“世间诸多不圆满,我只求一人一世平安。”

    静尘大师微微一笑道:“可是施主倾慕之人?”

    墨雨秋水含烟的凝眸一转,浅笑了一下,低头道:“是。”

    静尘大师字斟句酌道:“施主心靥急迫,不知想要何?”

    墨雨美目一扬,轻启唇角,一字一顿道:“不怕大师笑话,墨雨想求一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情。”

    静尘大师憨厚点点头,谈言微中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万相本来无相,情禅,不过矛盾如此。”

    墨雨喃喃细语道:“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静尘大师微微颔首,邀墨雨坐在枫树下的八仙桌前,小僧递上两杯清茶,静尘大师拈着胡须道:“花月姻缘事有无,情禅参破成鸿雪。施主很有慧根,老朽可帮你看看那人的八字。”

    墨雨用纤细的指尖点了茶水,在石制的八仙桌上,留下一行清丽婉约的瘦金体。

    静尘大师看罢凝眉,良久,才沉静道:“《金刚经》中写到: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和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墨雨水眸中带着一次担忧的焦急,声音微凉道:“大师可曾看出什么?”

    静尘大师垂首,低声吟道:“此人命带七杀,工于心计,有帝王之才,集王者之风,福泽天下,而,孤辰寡宿带官印,日后有比劫,为乱世之雄。”

    一片枫叶飘落在凉透的茶杯中,点起圈圈涟漪,墨雨绝色容颜里带着浅浅的小心,良久他抬起头,虚心问道:“孤辰寡宿带官印为何解?”

    静尘大师摇摇头,认真的打量墨雨几眼,道:“施主可知天上的太阳无法靠近?此人也如此,若靠的太近,无异于流萤扑火,老朽劝施主一句,还望不要与之结缘。在摩肩擦踵的人流里邂逅,就是缘分。倘若无法抓住,纵是缘定三生,耗尽了也终将成为陌路。”顿了一下,又道:“送施主一句话:勘破、放下、自在。”说罢,合掌行礼,自行离开。

    风华是一指流沙,苍老是一段年华,思绪无言,却胜万言,几缕隔岸得相思,却倘不尽此岸虚年,几度徘徊走不出得仍是那梦里花间得烟波浩然。

    倘若自己靠近他,就会如流星般陨灭吗?墨雨望着夕阳西落,浅笑若兮,清婉道:“如有来世,你若为古刹,墨雨便为青灯;如有来世,你若为青石,墨雨便为泥沙;如有来世,你若为秋水,墨雨便为窗纱,望眼欲穿,相守一生。即便,最后墨雨要被殿下灼伤,也是墨雨的错。”

    墨雨倚着枫树,风吹起他的青丝,在空中乱舞,若相依,莫别离,俯视枫叶,灯影婆娑,偶记起曾读过的书卷里有一首诗,轻轻低吟:“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夜色漆黑如墨,宫阙连绵不绝,无数的宫灯浮荡其间,远远望去恍若如银河星星点点。

    永泰殿中灯火通明,皇上面色灰白地躺在龙榻上,只有绵绵轻轻的进气,并无出气,今日在朝堂上,他把靖康王赶走去治水,而后气倒,一卧不起。

    玄熠在宫内宫外部署了许多禁军,他从父皇枕头下摸走了兵符,现在整个大周的禁军兵力在他手中,紧握着手中的兵符,玄熠一如既往的沉默着,只要不出意外,今夜他就可以顺利登基,君临天下。

    一屋子的御医,出出进进的医女,让玄熠不胜厌烦,索性站在永泰殿的门口吹风,冷冷的晚风让他清醒地盯着金銮殿的位置,阴沉的眸里透着一股冷意,金銮殿中那明晃晃的黄色,那么耀眼,那么尊贵,玄熠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这位置:“五年了,本王已等了太久太久,这里本来就是属于本王的!”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悲泣,随即,梁总管嚎哭声响彻九天:“皇上驾崩!”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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