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联袂之蒹葭》分卷阅读5

    靖康王站在窗前,双手背在身后,眯着眼,看着窗外的月色。

    不过,他眯起散发着寒意的眸子,冷酷的笑了起来,他怎么能忘记,太子身边的男妓,可是当年沈家逆谋案的落网之鱼,舍弃美人计,把墨雨的身世透露给了太子,让他看看当初他做的事情后果是什么!然后再倒打一耙,把墨雨绳之以法,让玄熠旧疾复发,暗中唆使手下弹劾太子,皇位自然落入他手,想到这里,他薄薄的嘴唇勾起一条弧线。

    玄熠啊不要怪皇叔,要怪就怪你不该坐金銮殿那把交椅。

    秋风抚面,带着一点日光的温软,又如细腻柔滑的绸缎般妥帖、舒适,柔情惓惓。

    玄熠跟卫博远站在东宫的平台上,遥望天际,湛蓝的天空下那一座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画上一样,大风刮起玄熠杏黄色的太子官服,他的声音,也随着风飘忽不定:“博远,吩咐你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卫博远淡然一笑,握着折扇道:“殿下应该去问当事人。”

    玄熠转头看着博远道:“你俩过去认识?”

    卫博远孤雪瘦霜而立,淡漠道:“殿下应很快知晓事由,关键是事发之后,应当如何?”顿了一下,探试的眯起眼睛问:“殿下该不会是喜欢上了他吧?”

    玄熠勾了勾嘴角,促狭的瞥了博远一眼,坏坏道:“你猜。”

    卫博远抿了一下嘴角,轻轻的摇摇头,突然,他一拉玄熠,语不传六耳道:“殿下,您要的答案来了。”

    玄熠扭头看见身边侍奉小东子匆忙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子爷,您的书信。”

    瞥了瞥气喘吁吁的小东子,玄熠好笑道:“干什么急三火四的?”说罢展开了信纸,每看一眼脸色暗一分,看到最后居然睚眦俱裂,死死的咬着嘴唇。

    卫博远也黯淡了脸色,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靖康王果然行动了,这下又要在朝堂之上,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玄熠死死的捏着书信,纵身一跳,点着房檐,身轻如燕的飞了出去,急匆匆得奔向清竹轩。

    卫博远望着太子离去的身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反身离去,秋风中,他脚步声里带着几分绵延的寂寥,做了太子伴读这么多年,有些事不用吩咐,他也会去善后。

    秋日的艳阳高照,墨雨站在小院里,几日前的投醹已出厚酒,这今日便可上槽,据《酒经》记载:寒时用草荐麦麸围盖,温凉时去了,以单布盖之,候三五日,澄折清酒入瓶。

    他用手按压着压板,按于垫板上,榨酒贵在压得均匀干净,垂下手倾倒,以免过于迸溅而有损酒味。

    墨雨正做得认真,突然卷起阵风,他本能的用衣袖遮挡住视线,待看清来者时,唬了一跳。

    玄熠双眸布满了血丝,额头青筋涨起,冷毅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神情,他死死地盯着墨雨,嘴唇发白,浑身颤抖,气息不稳的嘶吼道:“你是谁?”

    墨雨一愣,轻声道:“殿下。”

    玄熠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死死地捏着墨雨的肩膀,狠狠得晃了几下,瞪着一双带血丝的眼,几欲崩溃道:“你告诉本王,你到底是谁?”

    墨雨面如死灰,松松地抓着玄熠袖口,水眸里染上一层淡淡的雾气,忍着颤抖,清婉道:“殿下,墨雨是谁不重要。”

    玄熠眼中含泪,捏着墨雨的手似乎要将人抓碎,又晃了几下,从胸口里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叹:“你是沈鸿哲的二子?当年名震一时的神童,沈巍?”

    墨雨的神情变得坚毅起来,他强作镇定含着眼泪,点点头。

    玄熠看见墨雨点头之后,脸色骤然苍白如雪,发出一种受伤狮子般的怒吼声,几欲不成调:“啊啊啊……啊啊啊……”他手还扶着墨雨的肩膀,重心都压在他身上。

    墨雨眼眸中含着深深忧伤,他抬起手,安慰着轻轻触摸玄熠,发自内心的泪落下,温热的坠落在了他的脸上。

    玄熠伸手,摸着墨雨脖子上的伤口,浑身冰冷,颤抖的说:“让你沦落到今日的地步,都是因为我!当年因为没出息的我,才把你们沈家害到那种田地……”

    墨雨也死死的抱着玄熠,一行一泣道:“不是殿下的错,忠臣之路本该如此,大伯和爹爹以死明志,已经足够了,沈家让奸人抓到把柄,也是沈家的错,不是殿下的错。”

    玄熠紧紧的回抱着墨雨,天地间,那些无法挽回的旧事,栖息在疲倦的心上,一片一片如碎掉的瓷片,无法弥补。

    墨雨哭得撕心裂肺,太久了,五年的隐名埋姓,五年的强颜欢笑,五年的人情冷暖。五年里无数次被灌药,五年里无数次被责打,五年里对着嫖客卖唱卖笑,五年里亲眼看着一个一个想逃兴光楼的人惨死。五年的今日,他终于可以放声痛哭,哭尽这些委屈。

    玄熠听了墨雨的哭声,想到他的遭遇,心口一闷,一口腥甜的血吐了出来,眼前一黑,倒在墨雨怀中,惊得墨雨失声喊道:“御医,御医呢?明月,快去找御医。”

    一个黑影从梁下轻巧落下,擒住要往出跑的明月,冰冷的命令道:“去打盆水,不要声张,当什么都没看见。”

    随即从墨雨手中夺过太子,怀中掏出一个碧绿色的小瓶里倒出一个小小的药丸,捏开玄熠的嘴,直接扔了进去,扶着玄熠后背坐直,待看后者咽下去,便随便往呆住的墨雨手里一丢,冷冷道:“好了,他没事了,你守着他吧!”

    转身走了几步,他脸上虽然蒙着一半,却能看见一双狭长的双眸,他用眼角夹了夹墨雨道:“你不要再刺激他,五年前的旧疾,他还没好全,虽然不知你如何想,但是……”话没说完,身形一闪,人便看不到了。

    留下墨雨呆呆坐在原地,抱着晕倒的玄熠,良久,看着玄熠痛苦的神情,墨雨脸贴在他脸上,落下了几滴清泪。

    ☆、第10章 影动倒景摇潇湘

    夜阑人静,一片涟漪月的清辉下泛起粼粼波光,静静聆听晚风吹过窗纱,轻轻漾起无限缱绻深情。

    香炉中袅袅升腾的烟雾散发着沉香的味道,迷离的烟雾好似风花雪月中诉说忧伤,墨雨坐在大殿的床榻前,静静地望着躺在香草、松柏、白梅制成的金丝软枕上的人儿,苍白的面容,素月白的领角还溅着一滴血渍。

    那份淡淡的寂寥又涌上心扉,墨雨轻轻执起玄熠冰冷的手,缓缓地放在胸前,这个男人是他倾尽一生的爱恋,是他存活于这世间的执念。在那样的崎岖和那样的迂回千里的人生里,走得太辛苦,此情此景,无论是非,没有对错,许是自己执念太深,才会伤了他。

    寂寞的晚风轻盈地拂过身子,带来缕缕微凉,吹得烛火一摇,墨雨微微一哆嗦,刚放下玄熠的手,要去关窗,只觉得水袖突然被勾住了,他清婉的一转身,见玄熠正带着无限倦意地盯着他。

    玄熠勾着墨雨的水袖一角,嘶哑嗓音如塞北的黄沙:“别走……”

    墨雨又复坐下,轻轻的抚摸着玄熠的额头,丹凤水眸中欲说还休的含着雾气,轻言道:“殿下觉得怎么样了?”

    玄熠只是怔怔的望着他,好像第一次看见,良久,极其认真地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墨雨浅浅一笑,端起一边搁置不久的温水,温婉道:“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玄熠半支起身,就在墨雨手里喝了两口水,又躺了回去,神色炯炯的盯着他,认真地说:“本王可以承受,说吧!”

    墨雨放下白釉陶的水杯,望着水杯泛起的点点涟漪,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神色有些复杂,默然道:“据奴婢猜测,那一年长安街上有追奴婢的追兵,和南苑兴光楼追逃逸小倌的家奴,因着……奴婢逃进您的轿中,逃逸的小倌被当成要犯抓走,而奴婢也因此误入兴光楼。”

    玄熠沉思片刻,腾然坐起,不可思议的瞪着墨雨道:“那年是你跑进本王的轿中?居然是你!你怎么没告诉本王?!”

    墨雨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深情,温润浅笑道:“奴婢就是那时候见到殿下,才有了活下去的执念。”

    玄熠也回望着他,前世的遗留,今生的欢喜,都飘在了尘埃,堪破流年,白驹过隙瞬间,唏嘘尘寰梦边。大殿内回荡着两个人心跳声,一个跳得热情,一个跳得隐晦。

    良久,墨雨打破了尴尬的寂静,他缱绻地说道:“殿下,带奴婢出去走走好吗?”

    玄熠回过神,半坐起来,嘴角带着浅笑道:“想要去那里呢?”

    墨雨嘴角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盈盈道:“一处寂静的地方,只有奴婢和殿下两个人的地方。”

    玄熠点点头,起身批了一件披风,扶着墨雨的肩膀,沉吟道:“本王抱你去吧!那地方远,风大的话,你闭上眼睛。”说罢,揽他入怀,身轻如燕,一点回廊,跃上房檐。

    温婉的思绪,迷蒙了缱绻缠绵的秋夜,在玄熠怀里的墨雨,轻抬指尖,掬一捧被相思涂满的月光,宿命的寒凄,搁浅在红尘阡陌中,一驻经年。

    一盏茶的功夫,玄熠收住了脚,把怀里的人小心翼翼的放下,墨雨一眼望去,被眼前的美景震惊了。

    浅浅的清秋里,天地仿佛连在一起的皎洁,河荡小溪像闪动的珠带点缀在银河间,绵延到天的边缘缓缓地消失,朦朦胧胧的芦苇,莲白般铺成一片,郁郁葱葱摇动着素白的苇花在微风摇曳,云水相接处,开满了成片成片的野菊花,微风掠过,舒卷起云一样的花浪,金黄色的小花在秋风里轻轻飘荡,空气中弥漫着野菊花的药香和芦苇的馨香,月光如水般地流泻在墨染的夜色之中,泠泠的清辉,把一切染上了迷离而又清冷的味道。

    墨雨施施然走到芦花铺成的平地上,背对着玄熠,侧过泠眸,清傲道:“墨雨既非男宠也非舞姬,五年前墨雨见到殿下第一眼,便爱上了殿下,许是今生生错了性别。但是墨雨依旧想陪在殿下身边,不求身份、不求富贵甚至不求殿下来奴婢,只求允许奴婢远远看着殿下的背影。”

    微醺的夜空,芦花泛白,清露为霜,月光下的墨雨,婉约得胜琼瑶仙子,玄熠只觉得美,美得妩媚缠绵,听了那些话,心下一软,一片深情四个字用来形容丝毫不过分,这样的情谊,让他如何能够辜负?只是他若私心拥墨雨入怀会不会太自私?

    轻咳一声,思量道:“本王已经对不起沈家一次,如此逆行而为之,会不会伤害你?流言也是杀人利器,墨雨,你真的要如此吗?”

    墨雨的声音染上了轻轻的薄凉:“情,求不得,求之不得,但墨雨贪心得想要一份,执子之手,与子成悦的情。即便是流萤扑火,终将粉身碎骨,墨雨也无怨无悔!”

    玄熠轻轻低吟道:“何苦呢?”

    墨雨没有回头,他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接住了天空中点点飞舞的芦花,呢喃中流淌着淡淡的忧伤和深深的牵绊,轻启朱唇,略带殇然道:“墨雨倾其一生,只愿为殿下盛开。”

    月光拉长他的背影,宛如一阕情思绵绵的词曲。

    他的身姿很随意,脱俗得仿若没有沦入俗尘,秋风中他一头青丝散乱飞舞,寂寞的晚风轻盈地吹起他的裙摆,让他整个人婉约得如一帘雨后纯澈的天青。

    墨雨随意一挥动水袖,那一身水蓝的素装反倒绚丽多彩般婀娜多姿起来,惊艳了整个苍穹。

    青丝随风飘散,逶迤夜空如明月一样夺目飘逸,柔若无骨的身姿,每一次舞动,漫天的芦花纷纷扬扬地拂过他的青丝,落在他的水袖与裙摆,又随着舞蹈的旋律飞扬而起,漫染一场无边凄婉的缱绻。

    站在一旁的玄熠细细地看着墨雨,他的那秋波流盼的水眸,干净得惹人喜欢,没有一点点粉艳胭脂的装扮,没有一点点浓香淡抹的味道修饰,就像雨后的滴水莲一样清白洁明,绽放在靓丽的芦花上,宛若回雪流风,翩若惊鸿,如翔云飞鹤之姿,天乐落凡之妙……

    亭皋正望极,乱落红莲归未得。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一帘淡月,似如轻烟雾霭。情动于中而行于言,如果不出所料,墨雨跳的大约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天落霓裳羽衣吧?

    芳华易逝,红颜皓齿,墨雨的一言一行,拨动了玄熠心底的那泓止水,荡起了缠绵不休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绵延不断。情,是一种至深入髓的伤痛,一殇再殇又能如何?岁月的尘染,谁也逃不了那份命的纠缠,一个人,画地为牢,倾负天下。不能说出口的情话,要等到可以佑你一生安好之时,才能对你倾诉。

    落凉了清秋,清冷的月色,缠绵悱恻的舞姿,漫天的芦花,流水的柔情,恋幽起来的抹抹温情附上玄熠的心头,醉了这一景的涟漪,隐蔽了丝丝落落的芦苇在深水中的冷意,不曾流露出点滴的阴凉的颓废之感,不曾流露出半点的祈望尘世的浮华,不曾说出记忆的缝隙里刺眼的嫣红,在今夜的一舞里,什么都随风消散了。

    两条长长的水袖宛如鸾凤两翼羽毛,从天际收回,一舞方毕,裙摆静静的迤逦在原地,月光映射得墨雨满身晶莹,宛如从冰雪中破出一般,他的脸上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含水的凝眸里肆意弥漫着落寞,薄凉的身影,婀娜的风姿,在漫天飞舞的芦花中,仿若薄雾轻拢纱,氤氲成一幅素雅的丹青水墨画。

    疏影横斜的月色中,芦花在空气中盘旋不尽,那流连往返的韵味回荡在玄熠的心尖,冷冷凉凉的美,微微地触及到他的心,那些心悸的躁动,萌动初潮涟漪的春心,恨不能窃为己有的拥抱入怀,一度的才不枉行走人世一遭。

    玄熠一步一步地靠近墨雨,他清冷的双眸里倒影着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炙热的温度,轻言道:“你刚刚舞的那一曲,可否有名字?”

    墨雨转过身,他的青丝在晚风里肆意飘散着,双眸中泪点盈盈,微微颔首:“墨雨牢记舞娘当年教我时,说的那句话,天落霓裳羽衣是要跳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看。”

    玄熠慢慢的走过去,把墨雨拉入怀中,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发丝,温柔的问道:“爱上本王,不会后悔吗?”

    墨雨含眸秋韵,情深似潭,恍若轻烟道:“纵即要被地狱的业火吞噬,纵即要背负一生唾弃,纵即罪孽深重无□回!墨雨都不会后悔今日所选!”顿了一下,坚定道:“无论身在何方,无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无论用什么样的身份,无论什么地方,只要能在殿下身边,墨雨都会甘之如饴!”

    玄熠怜爱地把墨雨拥入怀中,轻吻着他柔软的发丝,十指相扣,绕指柔情道:“你给本王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若你还执意要回到永不见天日的深宫中,本王一定会与你终相厮守。”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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