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GL)》分卷阅读2

    但那马车却是非一般的嚣张,以一种旁若无人之姿态,不管这些被沙风黄土养得一身匪气的居民们,直直的,直直的,朝着城东跑了过去。那些尾随而去,提着裤腰带上的兵刃,想要寻些马车主人晦气的人们眼见着那马车张扬入了城东守军的驻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于是哄得一声响,作鸟兽散。

    这城东守军驻地如同它守护的城池一样,也有个威武的名字,叫镇远营,据说这还是当初太祖钦赐的名字,很让老一辈的人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太祖皇帝军威盖世,重武扬文,是一代的豪杰,将疆土打到了以前从未达到的远处。只是传到了这一代,也开始重视内陆起来,再也不讲究什么远交近伐,而曾经赫赫有名的镇远营与定威城,也就如那昨日黄花,渐渐的枯萎起来。

    此刻,镇远营中也是一片的混乱,军痞子们稀稀拉拉的整理着自己的盔甲穿戴,然后聚在一起看着停在场中那耀武扬威的马车,这车也不大,看上去朴实无华,只是那乌黑无华的车体,那沉稳的车轮,显露出了车内的人非富即贵。更重要的,是那仰首嘶鸣,膘肥体壮,一身乌黑,四足踏雪的马匹,这里的人谁不是在马堆里长大的人,自然认得这是一匹好马,三匹从帝都运来的丝绢都不一定能换上一匹这样的马来。

    “站好!站好!都跟老子站好了!”边军参事曹呈祥扶着歪歪斜斜的帽子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在看到部下们那要死不活又混乱的模样,只气得七窍生烟,踢脚踹着那些不争气的下属们,然后跑到马车旁边做点头哈腰状,只是在对马车里的人如何称呼时,明显的犹豫了下,他的怀里还揣着日前那人打发下属带来的信物,只是没想到那人来得这么早,想起那人的吩咐,他大声的喊起来“欢迎贵人来到定威城!”

    这话就像是点上了火花的炮竹,啪的一声,带来了后面那如潮水一样的迎合,几百个汉子也齐声弯腰大呼起来:“欢迎贵人来到定威城!”说不得,这几百人扯着嗓子一嚎,还真有了几分的威势。

    然后大家就直愣愣的弯着腰睁着眼,偷偷看着那马车,马车上的车夫身形稳健,不动如山,车内安静如斯,一声不响。曹呈祥把腰几乎弯成了个对折,他知道车内人的身份,虽然现在腰酸背痛,却一动也不敢动。后面的人不知道车内人的身份,只是见自己的上级不动,他们便也不敢动,只是多少有点怨念升起来。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广场里,安静得尴尬,只有带着热气的风吹过。

    良久,马车的布帘微微一动,那马车夫就像得了什么指令一样,一个跃步跳落下来,干净利落致极,他单膝跪在地上,手腕一翻,一个小小的,裹着西域运来的柔软天鹅绒的小脚凳放在了地上,落地无尘。

    于是布帘揭开,白衣纤足,踏着那名贵的小脚凳就这么下了马车。军痞子们使劲的将眼儿往上翻,想从弯着的姿态里看到那贵人的模样,只把双眼翻白,也就见着了那惨白的斗笠,薄纱垂下,掩住了贵人的样子。

    可惜!

    众人心中叹息。

    后来众人聚在一处海吹的时候,说到那时光节,黑风黄沙的地方,陡然间多了一股幽香,这香气,不似城里妇人的脂粉味,而是自然天成,仿佛是花仙临世,悠悠的钻入鼻尖,让人的心中无端的起了一种痒,轻轻柔柔,痒在你的心上,骨头里,一丝一丝的撩拨,你想挠,却又挠不到的感觉。从面前的这个看不见面目的贵人的衣衫上,从那挺直的背脊,从那偶然露出的光洁如凝脂的手臂上透出来。

    忆之就如食甘馐。

    又后来,有人大醉酩酊回到定威城中,听着他们日复一日的重复当日光景,冷笑一声,烈酒过喉,笑骂:“你们这群文盲,美人留香,不是从身上,而是在气质上!”于是众人恍然,原来这就是所谓绝世佳人的味道。

    闲话不提,现在而今眼目下,这浑身上下透出绝世佳人气味的女子莲步轻易,在曹呈祥亦步亦趋的带领下,进了主帐,而那车夫则在门口一站,目光精光隐露,扫巡四周,当起称职的门卫来。

    “什么要找个向导”曹呈祥一个劲的搓着自己的手,被边隅风沙吹皱的脸上露出丝疑惑来,很显然,他想不明白,眼前这个好整以暇的姑娘为什么要找一个本地的向导,去走那些虽然快,却很偏僻又不安全的小路来。

    “急。”对方檀口轻吐,一个字就将曹呈祥满腹的疑问给硬生生的憋回了肚子里。官场上混的,难得糊涂是保命的不二法门,曹呈祥虽然地方偏了点,却也是个官。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那……贵人想要找个什么样的人?”既然确定了不过问,曹呈祥也就将重点放在了这个上面。

    “干净,伶俐,不说粗口,熟悉地形。”听起来,从这毫不犹豫说出口的要求来看,这个贵人似乎对入城时那盛况印象深刻,曹呈祥苦着一张脸想,全城九成以上的人都可以排除了。

    “说起来的话……倒还真有这样一人”突然间,曹呈祥将手一锤,堆上了谄媚的笑容“这人是咱们城中唯一的举人,今年便要去帝都赴考入太学了。”这样偏僻的小城中出了一个举人,确实是值得全城人都夸耀的事情,曹呈祥说起来的说,那橘皮一样的脸也笑得跟朵花儿一样,挺直了背梁,非常的引以为荣。

    “举人?”贵人的声音终于有了丝了变动,带着几分好奇,说道“也好,不过,此人我得先去看上一看。”

    曹呈祥一惊,想要再说点什么诸如贵人身份尊崇的话,但那贵人将手一举,拦住了曹呈祥的话,她似乎想了想,将自己的斗笠给摘下来。于是之前让数百人难耐的那种气质,经由了象牙般光洁的面容,就那么直坦坦的呈现在曹呈祥面前,一时之间,曹呈祥被惊艳得迷了眼,那落在那张纤尘不染的面孔上的微小的光芒,似乎都被无限的放大,这是真正的艳光四射,夺人心魄。

    曹呈祥浑浑噩噩的想着,他想要去形容,却只能想起家乡温软的风,这是种很莫名的情怀,就像一路旅行的行者,回忆这一世的美景,第一个想起的,不是最美丽的风景,却是一种最抓人心,永留记忆的刹那。他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想要移开眼去,不注视眼前的贵人,却又下意识的看着她,不愿意移开眼。

    贵人并不去理会曹呈祥那奇怪的,微妙的心理,她拍拍双手,须臾,之前的马夫揭帘而入,拜倒呈上了一匹黑色滚边毛的披风,贵人披上了披风,掩住华贵的衣衫,又将披风后的兜帽盖住了面貌,这才朝曹呈祥点点头,示意他带路。

    曹呈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现在是帝国的秋天,处于帝国西北的定威城,寒冷来得总比其他地方更早一些,贵人这样的装扮,在这个和外族频频交往的城市而言,也并非是稀奇古怪的。所以他只能带着几分尴尬的摸着自己的鼻子,从喉咙里溢出几声不甚明显的嘀咕,说不清楚是不愿意,还是什么其他的意思,最后,他选择安静的走在前面,充当起了一个尽职的带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狗尾巴草与夜白蔷薇

    定威城虽然偏远,却并不萧条,它的生命力就像西北的地火,无时无刻的从那破旧的黄土墙上,从那布满了肮脏的垃圾和污水的街面上渗透出来。

    穿着单薄衣衫的孩童们嘻嘻哈哈打闹着在曹呈祥和贵人的脚间穿过,在曹呈祥那挥动拳头的愤怒的叫喊声中跑远。从遥远的极西处翻越黑山恶水的商人们,牵着连成串的骆驼,来到这个伟大王朝的入口,想要带回可以换取金子的物品。那些腥臭的畜生嚼着嚼子,翻着鼻孔,不时喷出一口粗气,以一种异样的平静,从两人身边缓缓而过。带着异域腔调的胡琴声音扬了起来,在演奏者酒后的挥动中,发出肆意的狂乱乐声。

    这就是定威城,一个在帝国核心圈的人们眼中逐渐枯萎,却依然生命力十足的城池。不得不说,曹呈祥对这个城市是满意的,自豪的,虽然他偶尔也会怀念遥远故乡的晚风,但这里确实成为了他的家,若没有意外,他将留在这里,直到自己的孩子捧着这里的黄沙,为自己的坟墓洒上最后一捧土。熟悉的环境让曹呈祥渐渐的平息了之前的不安,他甚至不去考虑起后面贵人是否能接受这些杂乱肮脏的景色,这本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而他也不是一个细致小心的男人。所以,他神情轻松的,脚步也显得不那么严谨,带着身后的贵人朝城市的北边走了过去。

    定威城的北部,有条狭窄的小道,紧靠着的是一片居民住的矮房,和帝都那种繁华几进几出的院子不同,这里的屋子都是矮矮的,将房门正对着街面。也就是在这样的小道上,那非常有节奏的啪啪声就格外的明显。

    贵人微微的提了提遮挡住面目的兜帽,从那双宁静的眼中望过去,是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小小少年,瘦弱而单薄,他的头发被随意的扎起来,非常的散乱,但在这肮脏的环境中,却并不显得油腻污浊,显然是有好好的打理的,他一只手拿着书,微微的侧着头,似乎也正看着手中翻开的书卷。在这样的地方,一个看上去不那么肮脏,又读着书的少年,只可能是曹呈祥说的那个人,只是……

    贵人的眼中微微闪过了丝惊讶,那个少年的另一只手,却是在劈柴。劈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少年的速度与节奏都非常的迅速自然,拿柴,劈柴,只有两个动作而已。贵人注意到他手中的柴刀,每一下都敲在了同一个地方,平稳,没有丝毫的差移。

    “重……”曹呈祥张口想要叫什么,但很快住了嘴,因为他的肩头被轻轻的拍了两下。曹呈祥立刻心领神会,两人只是慢慢的靠近,没有惊动读书的少年。

    “重丫头,帮我寄封书信吧。”

    曹呈祥没有打扰,并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打扰。对面的街道拐角,一个苍老的老头转了过来,看到读书的少年,冲着她大喊着。贵人的眼中,异色似乎更浓,她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看上去单薄的少年,是个女孩。

    大翰和前朝不同,或许从开国伊始,就出了两位女帝的原因,民间对男女的态度渐渐开明,女性穿着男性的衣饰成了帝都的流行,而天家也鼓励女性去读取科举。只是,千万年旧习难改,读科举,甚至是能考上一官半职的女性更是少见。贵人没有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城市里,居然还有位女举人,想到这里,她的唇角不由的勾出了一抹玩味的微笑。

    “张大爷”少年……不,应该称做少女了,终于将眼睛从书上移开,她将柴刀放下,手掌用力的在衣衫上擦了擦,然后把书卷成个圆筒,塞进自己怀里。站了起来,从背面听上去,少女的声音清澈而沉稳,似乎还带着一丝面对客户时的谄媚的意味“您老知道价的吧?”

    “知道知道。”那张姓大爷急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小包,一个一个数着铜板。两个都是过的苦哈哈的人,对这点小钱分外的在意,一个小心的数,一个谨慎的看,都生怕对方占了自己的便宜。终于张大爷带着几分不愿的将钱递到了重姓少女的手中。少女手掌微微一抛,那铜板相撞发出叮当的声响,让少女愉悦的笑了起来。她二话不说,一屁股坐下,从之前坐着的小几凳下拉出一个竹筒,掏出了一张削制成白色的树皮,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段短短的黑黑的东西,正襟危坐。

    “张大爷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想说的,就是给家里的婆娘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年后我就会回去……都好几年没见了,这样子也有些变,我怕她忘了。”张大爷的唇有些颤抖,想了片刻,才说道。

    少女点点头,那手里的短短黑黑的东西开始在树皮上涂抹起来。而曹呈祥身后的贵人,似乎也起了几分好奇心,往前踏了几步,来到少女的身后,看了过去。

    这次贵人终于看清了,少女手里的,只是一截小木炭,而她画着的,则是一张急速完成的,非常写实的画像,黑色勾勒出了光影,勾勒出对方那细小的皱纹与肌理的纹路,把握住每一处微小的细节,这需要画者多敏锐的观察力,才能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迅速的构思和完成。贵人没有看过这种充满了力度和立体感的作画,当然,贵人也不知道,这种画法,还有个名称叫速画。她只是在帝都看过无数的大家作画,也有不一般的品鉴力,所以,她虽然惊异于这种完全不同的画法,却也立刻的判断出,里面的弊端。

    “用笔无神,徒具形也。”八个字,就如玉珠落盘,虽然声音悦耳,却不让人如何兴奋。

    少女用笔如风,不曾停顿,只是说道:“每个人都理解出不一样的神,只是爽了画家自己,还有一群看不懂疯子为之鼓掌。”说到此处,少女的笔终于停下,画,已经画完了。

    少女将画交给了张大爷,看着他道谢离开,这才转过身来,注视着曹呈祥与那不知名的贵人。她的眼中没有对刚才事情的愤怒,非常的平静,又非常的清澈,就像是她的声音一样。而她的脸,也和她的声音一样,眉眼疏朗,除了有种干净透彻以外,非常普通,非常平淡。

    这是一个清淡如水的少女。

    少女的眼睛看着贵人,又看了眼搓着手朝她使眼色的曹呈祥,最后又移回了亭亭玉立的贵人身上,然后问:“代写书信?”

    贵人摇了摇头。

    “代画?”

    贵人又摇了摇头。

    少女歪着头想了想,弯着眼睛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代杀人?”这种的价是最高的,看着眼前这个遮盖了面目的女人,少女由衷的希望她是这类客户。

    贵人还是摇头,只是摇得有些缓慢。曹呈祥则一个劲的擦着脸上看不见的汗水。

    那开怀的微笑陡然缩了回去,少女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开始低头收拾起散落一地的柴火。于是整个定威城身份最高的两人默默无语,看着少女微弯着双眸,哼着小曲将柴火抱起来,在小屋的墙角边上堆起来。柴火没有多少,少女很快就搬完了,然后她踏进了那个看上去很破的小屋子,啪的一声,将房门关上,从头到尾,没有再看过曹呈祥那边一眼。

    “这……这丫头就是这个样子……”曹呈祥微微的有些汗颜,转头对贵人说道“她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儿,也非常的上进,城里的人都将她惯坏了。”

    “她不喜欢我”贵人看向了曹呈祥,说道,她不会画那个少女的那种奇怪的画,可是她也有一颗玲珑善于观察的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贵人的话音没有停顿,这样的小人物对她怀着什么样的看法,她并不会放在心上,虽然这个少女确实有趣,也仅仅是有趣罢了“从一个孤儿到一个举人,虽然皇上对你们这边有宽裕的恩赐,但她确实是个肯用功的人,就是她了吧。”

    曹呈祥连连点着头,跟在贵人的身后。贵人没有问那少女的名字,曹呈祥知道,因为那少女在眼前这个人眼中,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小蚂蚁罢了。他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声,回头看了眼那紧闭上的木门,扭过头去,又从来路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二十八两纹银

    “我不想去。”

    军帐里,少女老老实实的说,她面前的曹呈祥有些头疼的按住了自己的额头。看着少女那混不在乎的眼神儿,拍着桌子说:“你今天这事干得很不地道!代杀人?说,前几日街口的那无头男尸是不是你杀的?”

    少女有些茫然,脚尖不自觉的蹭了蹭地面,说道:“这生意是全城都知道的事情,杀杀城外那些不要命的蛮人与贼寇。善杀人者,不拘军籍,这是当初您下的令。”

    “问题就在于,全城人都知道,但是那个贵人不知道”曹呈祥无比烦恼的挠着头发,只觉得自己的前景无比的黑暗,简直就是惨不忍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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