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同人)莫愁歌》分卷阅读23

    “卿这般‘威胁’,倒让我生出类似在战场上反击之意。”

    说罢就在李煜细颈上咬了一口,李煜倒吸一口气。幸而赵匡胤没再继续。像饱足之后的猛兽,见猎物在前也只以游戏意慵懒看着。甚至反思自己之前确过于粗暴:“生气就画在我身上,这衣物扔掉可惜。”

    李煜不解一朝天子这般计较一件粗布衣物。

    “官家要将旧衣物留给子孙?”这么问,是因南朝刘宋武帝为警示后世骄奢不节子孙,

    特意留下自己贫陋时衫袄(注1)。

    “通常我赐给臣子(注2)。”赵匡胤摆出深思模样,眼中却掩不住再次灼然如焰,“既然爱卿这么说,试试也无妨。就用这件, 被你划过的,给赵氏子孙。或许他们中有人会问这墨迹是如何留下的…”

    明知是戏言,却能被这荒唐激起层层波动。

    “明日宫中有宴,我派人接你。想好了是谁,就告诉我。”

    不必等明日。赵匡胤刚提议,李煜已想到一人。但若开了口,就不可再因卢绛之事迁怒宋帝。

    不接受,仅仅为抗拒。

    第二日御宴结束,李煜又被带进万岁殿。

    此殿为天子寝宫。李煜被引领至此,见匾额时还犹豫,宫门内又有一老宦官迎了上来,见了他笑得像面人,言中恭谨,不容抗拒,引他进入主殿。

    赵匡胤还未归。 宫殿极空落,眼中所见,青布帐,麻绳拂,葛灯笼…除必要之物,再无多余装饰。

    幼时进祖父宫殿,也是类似的空荡朴陋。祖父之节俭并未被继承下来,李煜想自己与父亲都不因此感觉愧疚。

    目光又被殿内挂着的一幅地图所吸引。应该称为疆域图。此图在李煜看来奇特,以往所见疆域图皆以金陵为中心。此图上金陵偏下,汴梁为中心。北面边界并未标注清楚,太原幽州一带都在图上。

    不难猜宫殿主人的意图。

    这也是宋帝与李煜祖父极大不同处:李煜祖父志在守疆,与民休息。应也有攻略之心,却只静待机会,机会不至绝不妄动。即便穷尽毕生也等不到;宋帝更志在在开拓,想来不将图上北面城池插上宋之旗帜必不罢休。

    如此,到了七夕。

    近傍晚,李煜被接出“小蓬莱”。他尚不知那今日是七夕。入夏已久,此刻暑气还未全消。

    这次则被人引入一条与以往不同的路——竹林间一条曲折石子小径,路尽头是扇圆拱门。 引导之人推开门,退到一旁。

    李煜跨出门,门外是条小巷。“小蓬莱”附近再无民居,小巷中通常无人。十余步外有株多年荣桐木。花期已过,只有粗直纵裂树干,浓密枝叶张成伞状。

    晚霞瑰丽,树下一人一马,被镀上一层玫瑰色 。

    那匹马极高大,长约一丈。遍身乌黑,泛锦缎般光泽,唯有四只马蹄是雪白。 再观马之姿态,让人直想穆王八骏,似一踏便能腾云入海。

    牵马的人只着皂色布衣,对李煜简单道:“上马。”

    宋帝久不到“小蓬莱”,总将李煜以各种理由接入皇宫。从那布衣装束上不难猜出他的意图。不少天子爱微服,但皂色布衣岂能掩盖那非人气势,再加如此宝马,实在让人生疑。

    “汴梁今日热闹。别错过了。” 赵匡胤牵着马靠近。

    李煜还记得上元节时汴梁的热闹。这才惊觉今日已是七夕。不愿服从,又不能转身就走。

    赵匡胤径自扶他上了马,牵马前行。

    转出小巷,街道不甚宽阔,行人却多。李煜着藕色日月卷草纹罗衫,精巧纱衣似淡雾轻烟,又骑高大俊马之上。人皆以为是出行的贵人,反不注意牵马人了。

    见路上行人皆用惊叹目光看自己,又因对“民间”极陌生,他抓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身体前倾,几乎靠在马上,朝赵匡胤低声道:“这匹马太显眼。”

    “别乱动,‘乌雷’脾气不好。”

    赵匡胤只转头拍了拍马额,不理他的不安。李煜无法,不再作声,低头看马,马身上还挂着一席卷起的簟子。

    乌雷?

    若自己是它的主人,会为其起名“踏雪” ,或“锦地龙。”

    行走间,李煜见前方一路都搭上彩幕帐。他对汴梁唯一熟悉的就是那条御街,全不知这是何处。接近彩帐,车马熙攘,人声鼎沸。赵匡胤将马系在路边一颗大树下,接李煜下马,也不忘摸摸马头以示安抚夸奖。

    几步外,不少人在卖双头莲。 李煜奇怪,此物乃祥瑞兆,向来都会送往皇宫,如何就这般摆在街道两旁。

    “那是用未开的荷花仿造的,他们可手艺了得,可以假乱真。” 之后,又半嘱咐半命令让李煜等在原地,他则几个跨步消失在人群中了。

    被独自留在陌生地,李煜有些愣,却真等在原地。

    四周坊巷院落纵横,民居商铺错杂,茶坊酒食店皆立望杆,挂酒旗彩帜邀客。有那么一阵,他就看街道上来往穿梭的游人。行人衣裳可算鲜丽,似为这节日刻意打扮过。满路行歌,浩闹而融怡。

    他反往“乌雷”更靠近了。李煜略懂马,觉此马眼神温和,不似赵匡胤描述。像是要去验证那句话,谨慎尝试着用手碰它。“乌雷”仍未有任何暴躁之举,还允许了李煜对自己鬃毛的触碰。很快又晃晃头,鼻中发出嘶嘶声 。细看来,不管是马身的如缎黑色,还是马蹄的如雪白耀,皆无一丝杂色。 爱马之人必会移不开眼。

    名马必与英雄相匹。李煜首先想到刘备与“的卢”。

    那是与逃亡相关的故事,因为此刻他心中正升起逃离之念。诺大的汴梁城沉浸在欢庆中,只他一个人在心中编织着逃离:何不趁此刻,跨马绝尘,将追逐的人抛在湍急宽广的河流之后。

    此处是城中瓦市的初步雏形,除各色买卖饮食,精细节日小物,另有各式表演:傀儡戏,索杂手伎,影戏,散乐,舞旋,还有人说书。彩帐中传出急促击鼓声,声声重击恰似李煜胸口的剧烈跳动。

    连续重击后,鼓声戛然而止;在李煜想象中的巨大金陵城门也轰然关闭。

    纵思绪飘过万里,汴梁城中的迷家穷子还未迈出一步 。期盼翻然转为感伤。再欲抚摸“乌雷”,它却很神气地扭开头。

    再不能原地等待,便违背命令试着往前走。或许违背抵消了心中失落,李煜沿街而下,竟越走越远。彩幕内的每个小戏台前都围着太多人,不得细看。直到被一说书人吸引住才停下。说书人在讲述这城中一段往事。此事与江南有些牵连,李煜不算完全陌生。留心,更是因为故事中人与他在某种经历上相似。

    “等久了?”

    转头,赵匡胤手中多了个大油纸包 。不过问李煜小小的“违命”,递了块用小块油纸包裹的点心来,直递到李煜唇边: “这是城中有名之物。我举家从洛阳搬至汴梁,店家就已在了。”

    李煜自入汴不曾食荤。询问江南旧人,言其在金陵就极少食荤,还常买禽鱼放生(注3)。那汴梁之味他也只能想到这些糕点了。

    “放心,此街中卖饮食之人,所用盘合器皿都鲜净,各式原料都不敢草略。”

    李煜也顺从,浅咬一口,赵匡胤不满:“咬到馅儿。”

    又咬了口,看那点心,是油面糖蜜制成的“笑靥儿”,捏成方胜样,奇巧可爱。

    “猜你是尊养,没尝过民间食味。” 赵匡胤这才收回点心,放回大油袋中。

    李煜默认。齿间融化的甜蜜细软让他生出荒谬之欲:想拿回被收走的那块糕点。这荒谬奔腾如涌泉,搅得他焦躁不安。

    “要看灯就去河边。”

    说书人已在讲新故事了。新故事吸引不了李煜,遂点头。

    “乌雷”仍在树下,李煜这才后知后觉——赵匡胤定不是独自外出。若自己方才忽忽失魄真跨上“乌雷”飞奔,又会如何 ?

    上马后,赵匡胤给李煜递来个崭新的皮质水囊。他为自己准备的则是个葫芦,揭开葫芦嘴,酒香飘了出来。

    李煜仍在被禁酒,见牵马人极豪气地仰头大饮,大有“会须一饮三百杯”之势。再看自己手里制作精良的水囊,莫名有股不平意。

    浅喝一口,舌尖被冰雪般凉意包裹,还有甘草的清甜。

    赵匡胤抄近路,牵着“乌雷”走入小巷。这小巷更狭窄,两边皆是厚石壁。一路都听着马蹄在石板路上的“哒哒”脆响。李煜像是受了那丝从葫芦中飘出的酒香影响,就看着眼前那背影。

    那雄姿如伟岸高山,如宽广河流,如挺拔大树。却是跨不过的高山,河流,与大树,非可倚靠之高山,河流,大树。

    霞光渐褪,天幕转蓝。巷中一转,眼前即是一条大河——贯穿汴梁全城的汴河。

    北方的河并不似南方那般烟水惊波。 河上跨桥数座桥,离两人最近的那座名“州桥”,此桥接御街,站桥上可直望宣德门。桥身低平不通舟船。以青石为柱,石梁为栏。 柱栏上雕刻有海牙、水兽和飞云纹。

    李煜曾经过此桥,但他对此并无记忆,只隐隐看到宣德门庑顶。

    赵匡胤牵马至河岸,岸边多树,树下遍是野草。 李煜猜他对城内极熟悉,也常来河边。 见他随后解下“乌雷”身上簟子,平铺于几簇小竹林下,盖住野草,拉自己坐下。

    两人并肩而坐,也不多语。不远处喧闹人声一一可闻。 “州桥”两岸多是酒家商铺,皆亮起纸灯,又以竹竿出灯于半空,远近高低,似飞星。州桥上更熙熙攘攘,行人皆攀栏杆俯瞰河面,观银波泛泛,弯月沉底。

    眼前烟光拂夜色;头顶竹叶摇曳,沙沙声似低语;时则闻断续弦音,随水上微波,乘风而至。

    李煜微觉目眩,却神宁意恬。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 别殿遥闻箫鼓奏”。在金陵时的“无忧”时光,是否如此刻宁静。

    上有星光倒影,下有龙鳞隐波。仿佛万千愁念就此淡出,退居汴水暮色后,有了如释重负的轻盈。

    有人在河边放起花灯。 花灯随波起伏 ,有三两个落了单,飘至岸边。

    李煜见那灯是莲花状,这忽然触动了某个记忆。 起身急步至河床,被触动的记忆来不及被细细还原,正看花灯在眼前飘流而过,更牵出一个久远模糊的记忆——随波流走的花灯,像心底某个被压抑已久的向往。曾几何时,就只看着心中所求在眼前流走…思绪纷扰而奔逸,之前隐藏的失落与不安又被牵出,并渲染得越发壮大。他并未喝酒,却似饮醉。或许离恨如酒,置身愁海,何能不醉:“之前,街上说书人在讲后晋旧事,后晋末帝被带至契丹国中…”

    赵匡胤本以为是花灯激起了李煜兴致,却也不将这当失算。

    本考虑过今日许会给李煜更多忧愁。迄今只给李煜尝了口糕点,连花灯都没准备。毕竟今夜并非为取悦李煜,更多是为自己。

    战败后流落异乡,必是这轻微相似触动了李煜。那么,应该稍满足他的疑问。

    “他被送走那日我就在城中。与当年的‘同伴’挤在一处,看鸾车被三百契丹骑兵押送,驶过御街。”那时赵匡胤不过二十出头,尚未离家。与几个发小,后来的大宋开国功臣,看战败皇帝被异族君主流放。

    那还不是最糟糕的场景。契丹大军入城前,马蹄踏起的黄尘如浓烟般笼罩了整个城池,遮云蔽日。黄雾四塞之景,直让人想到黄泉路。

    “他还在契丹国?”

    “这么久了,又是敌国,消息早断了。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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