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同人)莫愁歌》分卷阅读22

    后来他就隐藏在角落那颗芭蕉下,背靠灰墙,看眼前万木争春。想屋内之人如病树,枯尽根本,尚倔强着,自厉冰霜,亭然独立。

    圣人言“诚者天道”。他如何不知诚于亲密之重,却打定主意隐瞒。

    这秘密要继续隐瞒。但也欠李煜一个解释: “我既为天子,不可枉顾私情。对他人之公正,对你则是伤害。而我必要给予这公正。”

    “现在,告诉我那人的名字。”

    “你欲如何 ?”

    “你说我欲如何?” 话中几近切齿,这数月心思,因这有心人巧妙利用,功亏一溃。

    李煜微叹气,秀眉皱起:“定要一切如你所愿 ?”

    “你也曾为一国国君,如何,觉万事皆如你之愿?”

    李煜不必回答。他所有国君之名,笼罩于中原阴影下。王族之内,杀害叔父的长兄忌讳自己重瞳;又遇爱妻早逝,幼子夭折,兄弟分离。至高虚名,扫不掉丝毫愁恨。

    不过,他以为那是自己本无资质坐上皇位之故。宋之天子既强大到足以收拾乱世残局,必会不同。

    “你以为我就可以?你在我面前,我伸手就能抱住你,获取你——而你恨透了我。我又能如何?”

    自嘲之语,豁达中微带苦涩。李煜想或许之前的话确有伤到他,为何心中并无快意。

    或许是出口的“真相”,瓦解了他绷起的对抗意。

    本不必问,卢绛之死是江南国死亡之后续,千仞之木既摧于斧斤;一寸之草亦悴于践踏,这便是真相。

    但他需要被告知真相,而非以保护为美名,行欺骗之实。

    “告诉我是谁。你知道我能查出来。”

    天子之意,是必欲甘心。这已太偏离李煜本意——本欲以卢绛之死为契机,彻底推开赵匡胤。到最后,既推不开,多少还需向他求情。

    “我护不住江南,护不住卢将军,至少护住他。”

    难得软语,对赵匡胤无异于心中一击。这岂不正是他以为再不可见的“鸟兽微物,依人犹哀”?

    “就如你所愿。”

    “我自不食言。你若还不放心,我让他到此见你。”

    李煜不再言语,似乎这小波折就此结束。

    赵匡胤绕过书案,试着将李煜揽至怀中,而李煜迅速躲开,对他摇头,眼中坚决。

    “…今日就算了,我改日再来。不过,就几日。”等待让他烦躁,却不得不让步。

    沉默一阵,又握住李煜双手。温热宽大掌心覆上光滑而冰凉的手背。 他还有话,那是最后的愧疚:“这乱世,苦痛何可细数…不过,正像跋涉山川, 定要越过关口。之后,天下所有人,包括李家子孙,再不必受如你之痛。”

    这不是空洞安慰,赵匡胤坚信着,杀伐时就这般告诫自己:此时的鲜血,是为一个未来。一个不逊存在于史册中,存在于人们口中任何一个盛世的未来。

    “了,我不放手。”

    ☆、第 20 章

    来时未及黄昏,此时已漫天星辰。

    眼前开阔,凉风拂面,像把他吹醒一般。赵匡胤已开始后悔,甚至嘲弄自己——为了向李煜证明自己的正直,或体谅,他选择忍耐,压制自己。

    实在不能不为此苦笑。

    即便清楚知道自己必须走出此地,悔意也并不因此消除半点。

    身后,眼前,是两个天地。身后是片愁海,眼前是属于他的大宋。

    他总思念那片愁海,而行事却全按自己意愿——虽应了李煜,也必要去查是谁在与他做对。

    正在此刻,赵匡胤在阴影中发现一个影子。他私来此,布置极隐秘。方圆之内,无他之命,谁会擅自出现在他面前。

    那影子察觉到他的注视,又向前走了几步。

    高髻如云,罗裙轻飘,步态如柳,正是郑国夫人。孤身一人,与大宋天子对视。

    隔着十步距离,赵匡胤尽感觉到浓烈恨意。不知她是如何避开此处的重重防御,来到自己面前。再想来今日之事,她必定牵涉其中,更在此等着自己出现…

    这反让赵匡胤头疼,不论是帝王之尊,还是身为男子之傲,都让他不能对一弱女子发难 。那么,是要与她如此对峙,还是转身走开?

    似乎两样都孩子气……

    斟酌间,女子却转身离开了。

    本以为她如此冒险必有话要说。这一转身,看那纤弱背影 ,竟让他觉自己在以强凌弱。赵匡胤可以怜悯弱者,却不欺凌弱者。

    像打了一场仗,获胜了,却不得半点快意。

    ***

    “小蓬莱” 正门常紧闭。赵匡胤出入的某个隐秘侧门亦数日未曾开。

    李煜一不留心,手中笔一滑,落地后又滚远了。滴落的墨汁在地上划了道细细墨迹。同一时刻,侧门守门人打开了门栓。

    拾笔时,江南妙甲一时的“诸葛笔”就钻进思绪中:亡妻娥皇生前专用诸葛笔,名“点青螺”;九弟从谦亦爱诸葛笔,每枝酬价十金,号“ 翘轩宝帚”…

    仅是一支笔,引来往昔种种,如溢出堤坝的洪水。直至听到脚步声,他才从回忆中“浮”起,仍保持着拾笔的姿态。

    因回忆围攻之故,抬头一刻李煜尚茫然。在赵匡胤眼中,这半脆姿,与眼神,像极了被围猎的小鹿。他眸子中突像燃起了焰火。

    李煜警觉,欲起身却不能如愿——双肩被按住。赵匡胤同他一般坐地上。见他手上的笔,问:“在写什么?”

    “……”

    “小蓬莱” 像个碎片,被遗落在当下与回忆的夹缝中。若眼前此人果不再来,那就是彻底,永久遗落了。

    而几日前,李煜还愿以自污来换那永久遗落。

    分不清此时心中究竟是何种滋味。

    “你写什么,我不干预。 不过有一事,你确要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了。我在尚好…不可太任性。你是无牵挂,与你相关的人要如何?”

    郑国夫人妄为之后,就被赵匡胤限制了所剩不多的自由。

    “官家春秋鼎盛,无须多虑。”

    这是李煜的防御,必须如此——将此人之好一点一点淡化;却将此人之“恶”铭记于心。

    何况所谓“任性”,不过略写些文字,该惹怒的早已被激怒。如今自己与妻不得独处,仅见面也必有第三人在场,始作俑者竟以道义指责自己未考虑身边人。

    赵匡胤不知这重重理由,笑言:“那我是否‘德泽有佳’?”

    他笑,是因为自己难得对上了一句典故——“春秋鼎盛,德泽有佳”。

    几日思虑过后,因卢绛之死造成的僵局在他看来已不那么糟糕。他曾保证让传递消息之人完好出现在李煜面前,今日,要作些更改了:“…我想,让你选一旧人,昔日与你亲近但品级不高者,在此常伴你。”

    消息出自何人,如何传送到“小蓬莱”,李煜一概不知。仅仅是从妻子口中听到结局。

    他并不期盼那人的到来,并为此担忧——来了必要离开。像数月前的从善,何况从善还曾为宋帝作说客。

    相较之下,是否还有被隐瞒的杀戮,反退居其次了。

    “你需要身边有个可信之人。无须担心我通过他来掌控你,这是保证。”

    按李煜一贯防御,宋帝是以此为交换,来平息自己怒意;若抛开防御,论心之所感,那是份厚重的傲慢。

    天子一言九鼎。不管龙椅上曾有多少人打破这盟约,终究撼动不了那分重量。那代表着真龙之荣光,气度与骄傲。

    对方用这一言九鼎,换自己安心。

    总在这种时刻,李煜听见心间猛烈的跳动,鲜活强劲。

    不怀疑赵匡胤所说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但强烈心跳并不带走任何苦痛,只是不断重复——重复让他感到心间如坚冰之裂;重复在裂纹中渗出涓涓流水;重复让流水之生意掩盖住末路愁咽。

    “不回答,就是答应了?”

    李煜的手被抬起,白皙指尖被放至唇边轻咬。力道不重,却收不回手。他责怪自己周身轻颤。无意中见另一只手中还握着笔,墨汁已干涸。

    待赵匡胤穿衣,才蓦然发现自己青黑色布袍上被划上一道不算太醒目的墨迹。墨痕干裂,是李煜当时手上那支笔。观这长度,颜色,必不是无意为之。转头看榻上李煜,目中有询问意。

    为隐藏身体的绵软,甚至沉沦,李煜言语更较往日锋利:“官家该更小心,也许会是把剑。”

    这却把赵匡胤逗笑了。 黝黑脸上的笑可谓邪恶,: “我没对你说过,有时见你,我觉自己双腿在轻颤。我可是曾面对千军万马…”

    谁未曾听说过这位天子在战场上的所向披靡。摧敌翦劲,若拉朽,若拾遗。何况此刻双腿颤抖的人,只有李煜一个。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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