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同人)莫愁歌》分卷阅读20

    赵普猛得抬头,座上真龙并未看自己,但眼中分明又是那个再熟悉不过,令己折气伏心之人。之前那情绪真怕是错觉。

    这样才对,他向来坚不可摧,天下又有何物能伤他之心。

    “知你必会阻止我。”这句很慢,很低,很沉。

    赵普被贬前已被天子叮嘱多补书了。在他看来,两人间虽少了“三顾茅庐”,也不妨他懂诸葛武侯必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心。

    “…是。”

    若污你盛德之名,不论何人,不论何物,我必阻止之。

    ☆、第 18 章

    “小蓬莱”池中紫藤已开出花,一串一串,远看如紫烟,周氏每日独做赏花惜花人。 佳人以花为貌,以柳为态,冰雪为肤,秋水为姿。池中鱼儿不懂此,也不知佳人愁容为何,只知贪她手中投下的食物,并为此争得欢快。鱼尾摇摆搅动,池中水波荡漾,方不负小池□□。

    李煜白日多在书斋。 这一日却见书案镇纸压了封信。信放得隐秘,他心间诸多猜想,全指向江南故人,拆信时手止不住抖。

    字迹极陌生,前后皆未署名。李煜看信头,来信人提上元曾邀他观灯,这才猜出是小皇弟。 想是私下传入,才这般隐秘。

    信不长,小皇弟言他前几日奉命在宫中迎春苑为吴越王践行。

    李煜手一颤。往日江南群臣言,若他听命北上,必被宋人羁留,如楚怀王入秦。违命不朝,也成为宋伐江南之名。

    江南与吴越,如镜子两面。 是否一念之差,使其正面为吴越保境获全 ,背面则是金陵围城之酷。

    况按信中所言,吴越王离汴在宋帝离京前两日。

    心似被一根弦紧紧勒住,牵扯着胸口一阵巨痛,信更被他揉得厉害。稍平复后继续,信中虽未细细解释,却安慰他不必以此为虑。

    第二日书案上又有封信,李煜想是同一来历,只奇怪为何不像上一封是红条封上画出对称鲤鱼,而是折成鲤鱼状。拆开一看却不是小皇弟字迹。字较雄劲,且不陌生。

    上国书诏,难得至尊亲笔。在江南时宋帝偶有手诏,那字迹如大宋一般骇动人目,与李煜对中原阴霾融为一体。心间新起波动丝毫不足撼动这盘踞数十年之阴影,又不曾带来两相悦之蜜意,吴越王回国都能让他心间大乱,反让他更责怪自己,将那波动归结为自己的怯懦。

    李煜只字未读,将其折回原样用镇纸压住。后又觉不妥,再夹入书中。书正是前不久送来的,被人一一摆上书橱。为放信,才第一次被他取出一本来。

    这之后汴梁开始下雨,人言春雨如恩诏,这次却不是飞雨轻洒,雨大,又连续不断。柳絮就几日花期,全被浸湿在枝头,城中人不得见其纷飞美景。蜂蝶也躲之不及。城中只差才子一叹“繁红一夜经风雨,是空枝”。

    红条封画对称鲤鱼的信每日皆至“小蓬莱”。信中再无关时局,小皇弟或谈新学二王仿书笔法,不讳言仿贴来自江南;或谈汴梁城中趣闻。有时还有小物件随信一起出现:有长春节那日谈起的‘拂拂姣’,还有西域来的舶上蔷薇水(注1)。

    也曾嘱咐李煜回信需放于书斋何处,自有人传递。

    李煜毕竟谨慎,虑信件往来是有人默许,恐经第三人之目。 回信就寥寥数语,刻意疏离恭敬。

    实则有感小皇弟直言。二王仿贴本是他在江南日,取国中善书者仿制,其贴皆用澄心堂纸与李庭珪墨,被他视为珍宝。

    倒非李煜欲独占书墨至宝,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物亦如此。若江南珍宝真能被北人所识,真心爱之惜之 ,他亦不吝,就恐被人暴殄天物。

    执意置于心中不可忘的,岂是世人所谓宝物。

    数日后又有一折成鲤鱼状的信放于书案。

    李煜心间一沉。信终究要读,否则第一封已被他扔入火中了。倒愿如此,只怕之后被人质问,又怪自己为何欣生惧怕…总如此思虑不休,使人疲惫。

    第一封信被他夹入《昭明文选》。动作拖得再慢 ,被冷落的信终被取出,拆开,又用手捋了捋。

    信中写西去途中风光:黄土与黄河边的绿。在李煜此类才子眼中,这文字往极雅了想,也只想到一词:朴质。

    他更想用粗糙,糅杂粗糙的朴质。

    再往下读,写信人言自己没有沦落一切来换取天子衮冕。

    “嗜欲深者天机浅”。李煜长兄因其父一语而毒杀叔父,那已是深陷魔障。对御座黄袍,何人能丝毫无损天机自性。李煜自有尘外意,才敢言视王位如脱屣(注2)。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事深,机械亦生。没有沦落一切,固是庆幸终有所保留,他读来,也觉丝伤痛与感慨。

    李煜心思全在信上,又独自一人,防御不经意间松懈了。他并不察觉,但表情有了变化:国灭使他如枯枝,但此刻精致面庞上流出暖意,那才是他的本性——如江南初春染绿柳枝,催百花苏醒的暖意。

    读书信,与读古人文章无不同。隔着数百年之差,丝毫不妨李煜懂作者心中之意。况这几封信。读小皇弟的信,感其真挚,不避自己的伤;手中这封,李煜读来像写信人自揭伤疤。

    信读着散乱,想是兴致上写的。后来则很莫名,写信人指责李煜将其隔绝在外。

    那人想要太多了,为何就不肯停下,而李煜不可再退。幸而善于掩饰,对方还认为他在“墙”内安稳悠然 。

    第二封信写了伊洛风光,宋帝幸洛阳龙门,幸广化寺,开无畏三藏塔。

    龙门李煜不陌生,白居易言“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其所葬处香山,与龙门山对峙,伊河水从中流过,望如天然门阙,故古称“伊阙”。隋时洛阳所建皇宫正门正对伊阙,故后皆称“龙门”。

    广化寺,李煜忆筑自北魏。 宋帝却言由唐时一塔院改作而来,寺内有一高僧肉身,他去瞻敬真体。又言累朝若遇旱涝,往此肉身前祈请,多灵验。此次连雨不断,无法祭天,他遣专使祈请于真身,不如约则毁之(注3)。

    读此李煜面有嫌恶之色。他还第一次见宋帝的自大狂妄,与武后命诸花冬日开何异。

    翌日,汴梁雨停。

    久而开霁,日光洒入窗棂,直射李煜握笔之手。

    笔停在半空许久,搁笔时他手腕已酸胀。

    移步窗边。自认北地羁囚,岂会如爱故土一般爱这囚笼,囚笼具体模样都不曾入他眼中。

    书斋在假山一侧,越过假山就是他曾与妻喂鱼的小池。书斋四周无围墙隔绝,前后皆由小圆石铺出方形,代替围墙划出书斋之天地。

    书斋不大,一书案,一书橱,另有几个小几,放瓷器或青铜器。墙上挂着几幅画,有山水,有花木。

    雨停得突兀,幸而院中路皆由石板铺成,纵霖雨数日,不至流潦纵横,泥涂浑浑。春日久雨后,天碧如洗。有那一瞬,似是无尽碧色暂令人忘忧,否则李煜不会忆起在国时种蕉邀雨之诗意,还认为芭蕉叶上残留的水滴与屋檐上滴下的水珠在合奏。

    又一日,鲤鱼信中言洛阳南郊祭天礼,又记途中听得百姓语“少经离乱,不图今日得观太平天子仪卫”。

    李煜觉这一句的字分外张扬 ,眼前浮现那人写这话时的耀武扬威态,却不觉恶意。按信中意,似乎宋帝本人等这一日也很久了。

    或许太多人等太久了。

    李煜虽不曾想,他的天地禁锢在大江之南,但这句“今日得观太平天子”,正如史册中所记数百年前有耆老因王师收两都而感泣“不图今日复见官军”, “残生不沾王化,于今百年”一类(注4)。

    到此时,即使他心中所剩最后一丝怒,怨,恨,或不甘,也都如香炉中飘出的袅袅轻烟,吹散无影。

    雨停得太巧,李煜向来信鬼神。 在国时曾遇大旱,苦求时雨,亲为祈雨,作祈雨文,上天数月才有回应。待雨临,农事已被大伤。

    或许上天也难违真龙意。

    李煜自不敢于佛寺胁众佛:城不守则毁一众金身。他是诚心,非与佛交换。

    也存丝侥幸,望自己真心使佛力助江南国运。

    神佛不助,是他无德。

    《易》言“乐天知命,故不忧。”这太难。 到今日只勉强达“知天命”。

    但不到今日,李煜也不能知晓一事——“知天命”可让他接受国破北上,却难以抵御露冷月残下,异乡延绵永久之孤寂。

    白日尚可笔墨相伴,入夜则难。为应付那人耳目,他在睡意未临前吹灭灯烛。在帐中蜷缩;或夜中徘徊,也唯恐被他人发觉。修夜长寂,专思知哀。独囚异乡之孤寂早缠上了他,有时想,这孤寂是否类似“野风吹草木,行子断肠意”,又无人可诉。

    偶有药石亦招不来丝毫睡意时。

    他曾在可闻针落的漆黑中,被孤寂追逐近于胡乱,生出些只能再被自己埋藏的渴望。

    又一日,李煜尚在卧房赤足徘徊,待睡意临。却听到院中些动静。第一念便是躲,房中哪有躲藏处,遂踮脚小跑至榻上。

    卧房的门被推开了,响起的脚步声极沉稳。帷帐随后被撩开,挂于钩上。

    来人提了个小灯笼,照亮榻内一片。李煜背朝来人,只不动。

    熟睡与假寐,甚易分辨,来人略施些小手腕,手在李煜身间轻滑,还没怎么动作,李煜急于躲避已坐了起来,只还背对他。

    “要装到几时?过来,有话问你。”

    话中轻快,周围飘出酒味,李煜无法,只能起来。

    屏风与床榻间距离不大,赵匡胤这一站,空间更显狭小。见李煜谨慎地往床沿一丝一丝挪动,正想起狩猎场上柔顺易惊的温顺小鹿,手指借着酒兴弹了弹李煜额头:“坐着就好。”

    李煜怒其举止,不肯依言,双脚正要落地,右肩被人一按。施力人没用几分力道,也不语,待收回手,李煜就不再动。

    问话多关于他的身体,他偶尔点点头,刻意回避宋帝的脸,目光停在其深蓝布袍系着的皂色腰带上。

    “回信有吗?”

    李煜自不回信,又不敢直言,索性不语。

    “光美的信你回了?”

    不知他是何时回了京,听其语,玩笑意重,李煜都不当真。目光又移到他身后的屏风上。灯笼光弱,屏风只被照亮一角。

    反是赵匡胤要解释:“我不至连弟弟私信都过目。光美贪玩不假,大事上不该糊涂。你二人私交无妨。”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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