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莲记》分卷阅读24

    屋中寂静无声,江轻逐便将窗户推开,抬头望去,目中顿时露出惊怒之色。秦追见他脸上怒气大盛便要闯入,唯恐屋中有诈,忙拦腰将他抱住。他也往窗中一望,见空空落落的屋中一男一女赤条条捆缚在一起。女子长发披面,身形娇弱,身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秦追仔细一瞧竟是姚翦云,他虽有准备,知道屋中必有诡计,但见姚翦云如此境况仍是心中狂跳,更死死抱住江轻逐不放。

    江轻逐道:“放开我。”秦追双手紧箍,再瞧另一人的样貌,那人背靠姚翦云,侧对窗户虽瞧不真切,但依稀是阮云之的模样。秦追又惊又疑,心中转过千般念头,他比江轻逐耐得住,可亦百般难忍想进去一探真假。

    江轻逐见姚翦云受辱,又担心姚穆风安危,一时怒火填膺不能自抑。秦追只觉他力大无穷,自己实难将他拦住,忙低声道:“轻逐,你答应过我,无论瞧见甚么都不能轻举妄动,方才的话全忘了么?你想进去我拦不住,只好同你一起赴死。”说着手一松,将他放开。

    江轻逐听他说一同赴死,浑身一凛,双手却抓住窗棂,骨节发白格格直响。秦追道:“这两人是不是姚姑娘和云之尚且不论,这里屋宇连绵,不下数百间房,为何黑暗之中偏偏就亮起这一间的灯火?”江轻逐只是关心则乱,静下心来一想,便想到其中关窍之处道:“暗中操纵之人知道我们到了这里,故意点亮灯火引我们入彀。”秦追道:“白离心思缜密,平日行事又十分稳重,可连他去瞧了一眼阁楼上亮灯的屋子,竟也人影不见下落不明,可见屋中埋下了极为阴险的计谋。咱们上山前在洛阳城里见了那些江湖客,金陵郑家要找通天拳谱残页,岭南五龙帮要寻赤火令,那水静道人也心有所想。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岂会瞧不出青衣教的计策,若是如水静道人一样分析利弊,青衣教怕也未必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为求万无一失,必定要各个击破才是上策。”

    江轻逐道:“你是说青衣教将这些人要找的东西置放在这片旧屋楼宇中,投其所好,各设陷阱加害么?”秦追道:“除此之外再无解释。”江轻逐瞧一眼屋中人影,梁上悬着的分明是姚翦云,即便有诈,要他转头离去也实在不忍,不由问道:“可若真是云妹与你师侄,难道能眼睁睁瞧着不去相救?”秦追叹了口气道:“二师兄料准你我就算起疑也必不肯离去,这人自然要救。”话虽如此,但不知屋中有甚么陷阱。秦追苦思片刻解下二人腰上丝绦系在一起,又自地上捡了粒石子绑在前头,掂掂分量,看准窗中的姚翦云与阮云之抛掷而去。这一投灌注内力,石子哧一声破空,秦追瞧准时机手腕一撤,丝绦带着小石往后回旋,正绕在二人腰上。江轻逐抬手放镖将屋中二人头顶绳索削断,秦追手臂运劲,屋中二人尚未落地便被扯向窗边,江轻逐脱下外袍罩向二人**身躯,双手一抱将人接到窗外地下。

    秦追收回丝绦,在二人鼻下一探并无半分气息,再往阮云之耳畔摸去,轻轻一剥自脸上剥下一层面皮。江轻逐也依样从姚翦云脸上揭下一层,面皮下是两张少年男女的脸庞,却已死去多时。江秦二人虽与死者非亲非故,对青衣教这狠毒手段却也十分震怒,再想自己一路过来极为小心,怎的好似行踪全在他们眼中,要设下此计诱那些江湖客上钩,必得对其心思举动了若指掌才行。这时屋中灯火熄灭,四周又是一片漆黑,雨水落在身上寒冷彻骨。秦追不知自己使这手段是否破了青衣教诱敌而入的计谋,两人在屋外稍待片刻,秦追忽觉手指一阵麻痒,犹如一条小蛇顺着掌心往手臂上游爬,心头一惊,暗道不好。江轻逐低声道:“尸身上有毒。”

    秦追疾点穴道,拔出匕首往指尖刺落逼出毒血,谁知这毒蔓延极快,不一会儿遍布半身,力气全失。他心想二师兄好歹毒的心思,先将两具尸身脱得**裸,引得轻逐怒不可遏要进房救人。此计不成等他设法抢了尸身出来查验身份,尸首面颊两旁已种下毒药,令人不知不觉着了道。他自觉机智谋略都不如杜笑植,现下中了计又该如何是好。

    秦追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江轻逐伸手将他揽住。秦追身上一暖,二人坐在屋外相对一瞧,知道这回定是凶多吉少,却不约而同微微一笑,将生死置之度外。片刻不到,耳旁传来悉悉索索轻响。二人中了毒,脑中都是一阵阵晕眩,秦追勉为其难瞧了一眼,见是两个青袍人,到身旁将自己与江轻逐分别架开。江轻逐不肯屈从,将秦追手掌握得甚紧,两个青袍人见状,便一根根掰起他手指,终将二人分开。秦追心中长叹一声,脑后玉枕、天柱两处穴道一疼,顿时头晕目眩,失去知觉。

    这一昏迷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慢慢醒转,秦追睁开双眼只觉浑身酸软手脚发麻,好在并未受伤,心中稍定。他见四下漆黑一片,不由低声喊道:“轻逐。”却没听见江轻逐答应。

    秦追暗中运气,胸腹丹田空空如也,半点内力也无。他这半年遇事已多,习惯随遇而安,当下并不惊慌,慢慢起身活动手脚,只觉除了内力涓滴不剩,其余倒也没甚么异样,心想原来那毒并不致命,不过是制住内息。他担心江轻逐安危,又再唤了两声,忽听一人道:“吵甚么,恁的烦人。甚么青竹红竹,还不快给老子闭嘴。”

    秦追一惊,想不到这里还有旁人在,转念一想,青衣教设下如此计谋自然擒住了不少江湖人,与旁人同囚一室也不奇怪。当下恭恭敬敬问道:“这位前辈如何称呼,在下姓秦,前辈尊姓可否见教?”那人尚未答话,又一人阴恻恻笑道:“这狗贼算甚么前辈了,你听了他的名号,保准活不过片刻。”先前那人怒道:“你又是甚么人,敢在老子面前大放狗屁?”另一人道:“唐谦,你不出声还罢,十六年前你一刀削了我的左耳,可不曾想到十六年后我还能认得你的声音,你一出声,我就知道是你。”

    那叫唐谦的大声笑道:“老子名叫一刀斩恶唐谦,一生削过的耳朵不计其数,谁又记得你是谁?”另一人道:“我是凌竹谷的东门升,当年你追杀刁通进了凌竹谷,因这刁通与家师有些渊源,故而庇护于他,你这恶贼不分青红皂白将谷中上下一十二人尽数削了左耳泄愤,今日教我遇上正好报这大仇。”秦追听二人对答,心想江湖上恩怨情仇是是非非原本就难以分辨,这两人落到此地,武功全失,却还不忘旧仇,要拼个你死我活。他不爱多管闲事,便盘腿打坐,试运真气,忽而又听一人道:“你是凌竹谷谷主的徒弟?好啊,几年前咱们南山双侠来谷中求药,却被孙灵竹那老儿拒之门外,我苦苦相求,姓孙的铁石心肠硬不肯让我入谷采一味药救治大哥,以至于他落下病根手足残废终生不能动武。东门升,既然你要为姓孙的报仇,那咱们的过节也该算上一算。”唐谦听了哈哈大笑道:“好好,要算一起算,咱们今日算个清楚明白,刁通卑鄙无耻,老子要杀他,孙灵竹竟敢不允。老子削了你们这十二个废物的耳朵,姓刁的吓得屁滚尿流,立时跑出谷去,被老子一刀宰了。哈哈,哈哈。”他话音一落,旁侧有人尖声叫道:“原来刁通真是你杀的。”呼一声,一条黑影自角落中扑来,与唐谦滚在一起,立刻传来殴斗之声。

    秦追越听越心惊,想不到小小囚室中竟有这么多人在,且看这情形各人互相之间又都有仇怨,必是青衣教故意而为,要叫众人自相残杀同归于尽。他猜到此节,不由又想,这些人他都不认得,若青衣教真将仇人关在一起,自己也不能例外,不知是哪些结了梁子的人躲在暗处,却迟迟不动声色。

    正在这时忽觉身后有人靠近,他内力全失与寻常人无异,但拳脚功夫尚在,立刻反手一掌击去,那人未及防备,猛然中招“哎哟”一声。秦追趁势抓住手腕往下一按,将人按倒在地。他在黑暗中待久了,依稀能够视物,见地上这人面目俊俏,一脸冷笑,却是平门弟子郭冉。

    第五十六回

    秦追见了他,心中一沉,果然不出所料,这一屋子人当真动起手来却是谁也讨不了好。此计歹毒之处,纵然有人窥破计谋,也是身不由己,不伤人便要被人所伤。

    他按住郭冉,忽觉身后又有人欺近,若在平日倒也不怕,但此刻武功尽失不得硬拼,连忙松手回避。身后那人双掌齐出,扣他背心要穴,秦追斜身避过,回头一瞧又是个平门弟子。这人与郭冉联手,只以招数相拆,秦追武功高出二人许多,三招一过,郭冉便已有些不敌,忽然高声喊道:“师弟,快将他抱住。”那平门弟子对郭冉言听计从,闻言立刻双手大张,自背后将秦追一抱,继而十指相扣使了个空手擒拿。秦追两下一挣,竟难以挣脱,眼见郭冉又再扑来,抬腿一脚将他踢了个跟斗。郭冉被他踢翻在地,捂着肚子一时不能上前相斗,秦追又再挣脱,身后那人头脑愚钝,未得郭冉号令便手臂紧箍不放,箍得秦追胸口窒闷肋骨作痛。他见四周许多人打作一团,急喊道:“各位先停手,听我一言。”唐谦一掌将身旁之人击倒在地,他虽无内力但手大脚长,身如蛮牛,拳脚挥舞起来比别人多几分威力,听秦追一喊,大喝道:“狗屁小子,打不过就认栽,乱喊甚么?”说着又一巴掌向东门升扇去。秦追道:“唐大侠,咱们这些人互相虽都有些过节,但既被囚困于此,何不先暂将仇怨放下。大敌当前不能同仇敌忾,真要拼个同归于尽不成?”

    唐谦哈哈大笑道:“小子说得倒好听,你进来之前,咱们这些人早已打过一场,打死了几个。老子方才隔山观虎斗,你一醒来便青竹红竹乱喊一通,听得老子心烦出了声,被那凌竹谷的废物听出来。咱们同仇是不错,敌忾却万万不能,怕暗中有人捅刀子,我瞧不如大打一场,将有仇的都打死了,剩下几个再商量着敌忾不迟。”秦追听他所言虽顽固不化,说的倒也不是全无道理,这些人个个欲将仇人杀之而后快,要他们联手抗敌,难保不会混乱之中暗下杀手,既有后顾之虑便不能同心协力,一时想不出良策。

    郭冉道:“诸位千万不可中计,你们知道这姓秦的是谁?他是天玄派的叛徒,天剑山庄论剑之日勾结宵小屠戮同门,他说的话万不能信,说不定与此地的恶人连同一气,更有毒计陷害各位。贝师兄、余大侠,你们二位的同门与朋友当日命丧他银针之下,今日正好报仇雪恨。”

    郭冉这番话其实漏洞百出,但一来众人身陷囹圄心浮气躁,二来剑盟论剑之事已传遍江湖众所周知,郭冉存心挑拨,群雄哪有不信之理,但听一个女子嗓音道:“你又是甚么人?”郭冉心知此处人头甚杂,说不定就有平门剑派的仇敌,因此不敢多言,只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眼下应当先将姓秦的恶贼擒下,逼他说出脱困之法才是上策。”那女子道:“好啊,平万钧这缩头老乌龟,在家装病避祸,连教出来的徒弟也是天下第一的脓包,竟不敢自报家门。”郭冉被她说中心事,一时面红过耳,好在黑暗之中无人瞧见。女子道:“你既不敢说,姑奶奶代平老乌龟教训你。”郭冉听她说话带刺,早在暗中防备,谁知耳边急风袭来,啪啪两声,左右面颊已各中一掌,他又惊又怒,骂道:“小贱人,做甚么打我?”那女子口音清脆,似乎年纪不大,却哈哈笑道:“我雪罗刹沐红药与你师父平老乌龟同辈,做你姑奶奶也够了。”众人听她自称雪罗刹,都是一凛。

    沐红药四十年前武林中艳名远播,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江湖男儿愿拜在她石榴裙下的不计其数,沐红药却一个也瞧不上,博茫山一战后更是行踪全无,从此消声隐迹。当年沐红药正值妙龄,不但美貌,武功更是出类拔萃。但凡女子独行江湖,众人抬爱,自然取个仙、姝之类的雅号,她却偏偏得了罗刹二字,可见出手之狠更胜绝色容颜,着实令人畏惧胆寒。

    沐红药扇了郭冉两个耳光道:“平门剑派的小乌龟,我问你,平老乌龟死了没有?”郭冉虽知这女子与自己一般并无内力,但见她出手如风,又是与师父相识的前辈高人,心中已惧怯了三分,说道:“师父他老人家卧病在床,沐前辈为何恶言诅咒?”沐红药闻言娇笑道:“打了你两个耳刮子,小贱人便成了沐前辈,不错不错,孺子可教。”郭冉抬头偷瞧她,囚室之中光线黯淡,依稀能瞧见沐红药一对眸子盈盈秋水,眉目如画美艳动人,当真是绝色丽人不可方物,心中竟是一荡,进而又想:这雪罗刹与师父同辈,少说也得五十有余,怎的还与妙龄女子一般貌美,难道她竟有甚么容颜永驻长生不老之法?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听沐红药道:“小乌龟,我当年当你师父平老乌龟的面发过誓,他活着,沐红药今生今世不履中原半步,可要是让我瞧见他门下弟子,我必定见一个杀一个,杀到他灭门方休。”她语声温柔全无杀气,说的话却骇人听闻,郭冉一颗心登时砰砰直跳。

    沐红药瞧着那名平门弟子道:“你也是平老乌龟门下,我先杀了你吧。”说完向他走去,那人见沐红药是个女子,心想自己与师兄联手,难道还敌不过一个女人,当下站住不动。沐红药走到他跟前,将他手腕握起,那人本想挣脱,但觉沐红药一双手滑如凝脂柔若无骨,摸在腕上十分舒服,接着脉门一痛,手腕上被她指甲划破一道细口。那人见伤口极小,不以为意,正想说话,口鼻中竟有些麻痒,抬起左手一摸,自鼻腔嘴角流下几道黑血。郭冉见了又惊又怕,沐红药放开手,瞧着那平门弟子哀号不止,双手猛抓胸前,将衣衫尽数撕裂,又将胸口抓得鲜血淋漓。众人心惊肉跳,知道沐红药指甲上涂着剧毒。郭冉更是面如土色,想到方才被她掴了两掌,若不小心指甲刺破皮肤,那是片刻之间便命丧黄泉,不由得浑身发颤,隔了半晌才道:“你……你当真杀了他?”

    沐红药微微笑道:“是啊,他是平门弟子,我说过见了平门弟子便杀,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郭冉道:“那你说过不回中原,怎的……却不守信?”沐红药笑意敛起,冷冷道:“这要问你师父为何先失信于我。”郭冉瞧她神色忽然转恶,心生畏惧,忙问道:“师父他老人家如何失信于你?”沐红药道:“他说过若不能娶我便终生不娶,我却得了消息,知道他悄悄娶了一房妻室,可有此事?”郭冉心想师父确实十年不曾娶妻,后来有回下山接了个女子回来,说是随父任满回籍的官家小姐,路上遇见山贼举家罹难。这女子既非江湖人,师父又十分谨慎小心,此事唯有自己与几个师兄弟知道,且都在师父面前立誓绝不外传。平万钧与那女子其实并未成亲,虽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名分,他一方掌门非僧非道,壮年之龄如何能忍得住不娶妻妾,郭冉当初不明白为何师父成亲如此神秘鬼祟,今日见了这毒手催命貌美如花的雪罗刹便明白了几分。沐红药冷笑道:“他自以为偷偷娶妻,不给人知道便也能瞒得了我,听说那小贱人已被擒到这山上,我先杀了她,再去杀平老乌龟泄愤。”

    唐谦听了一会儿道:“毒婆娘,那姓平的老乌龟老子见过,长得其貌不扬一脸猥琐,你虽年纪不小,但花容月貌,你们两人是大大的不般配。”沐红药年轻时起练一门内功心法,长久修习驻颜有术,几十年来容颜不改宛若少女,可但凡女子最忌讳旁人说个老字,听了唐谦的话,顿时右手一伸往他面上抓去。唐谦忌惮她指甲上的剧毒,倒不敢轻敌,往后一退避开。沐红药见他身手灵活绝非郭冉这般脓包,又早有提防,只靠用毒未必能取胜,便灿然一笑道:“一刀斩恶唐先生,我记下啦,今日我用白首蛇毒杀你难免叫江湖朋友笑话,若有命出去,咱们再比过。”唐谦哈哈笑道:“毒婆娘,你自己打不过我却偏要说怕江湖朋友笑话,我现下一把掐死了你,岂容你占这便宜?”沐红药娇滴滴道:“我是弱女子,自然要为自己挣些便宜。我与平门剑派的梁子和旁人无关,那平老乌龟长得好不好看,我们两人般不般配也不要旁人多管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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