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莲记》分卷阅读23

    姚穆风不置可否道:“司空老人生性豁达广结善缘,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豪杰皆是他晚辈友人,此事一出武林震荡,紫霄派广发武林贴誓要找出轻衣十三子,为师尊报仇,于是才有了博茫山一战。此战惨烈,死伤无数,紫霄派更是折损殆尽,这些年日渐式微,到如今早已不复旧观。”

    秦追道:“司空前辈人望极高,难得众人都愿为他出头,即使有人背后指使,张轻也实不该杀害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而得罪天下人。”姚穆风却道:“那也不全是。这些结盟上博茫山的人,有的与紫霄派交好,有的至亲被张轻杀害,但其中却另有些人暗藏私心,欲杀张轻而后快。”卜秀灵道:“除了为至亲至爱之人报仇雪恨,还有甚么私心?”秦追忽然想起一节道:“那些人是买过张轻杀人的买主,虽然张轻口风甚严,但只要他活着,莫若一个把柄被捏在他人手里。”

    姚穆风瞧他一眼,目光之中略带赞许道:“不错,那些人自恃名门正派不能亲自动手,便买凶杀人,虽然十分隐秘终究还是怕日后走漏风声身败名裂。接了紫霄派的英雄帖,既可卖个人情又可了却私心,剿灭了乾天门还能得个侠义流芳的佳名,岂不是一举数得的大好机会。再后来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一些。”

    江轻逐道:“孩儿瞧了义父藏在红匣里的书信,只是其中有一段染了墨迹瞧不清楚。”姚穆风说了许多话,非但没有气衰之色,反而精神奕奕。秦追见了不由忧心,心知他年事已高,身遭酷刑自身折损甚多,只是他修为颇高,残余内力尚能支持一时,如今这模样倒有几分回光返照之意,正想劝他几句,却见他瞧了自己一眼微微摇头。秦追知他心意,想他一生英雄,如今四肢俱废已不存苟活于世之念,心中好生难受。

    姚穆风道:“博茫山上众人杀了三日三夜,待将乾天门的恶徒杀尽,教主方天见大势已去,却仍不肯罢手,以一人之力血战到底,最终力竭而亡。”卜秀灵与阮云之虽不知详情,但这话听在耳中,心里砰砰直跳,当年之战的惨烈便如亲见一般。姚穆风道:“……曝骨履肠,不亦悲乎。张轻负隅为抗,众与战而擒之。”秦追一愣,便知他在说那被墨迹染污了的书信,不由脱口而出道:“原来那时张轻未死,而是被生擒了。”他对江轻逐瞧了一眼,二人心中都想,张轻为避仇家而入乾天门,门主方天为力保他竟肯与武林各大门派为敌,自然对他极为器重。既然方天已战死,那乾天门搜刮聚集的财物自然落在张轻身上。博茫山之战原本就是武林同道为报他杀害亲友之仇而来,山头之上活下来的人,人人对他恨之入骨,张轻如方天那般战死倒也罢,落在这些人手里只怕少不了许多折辱。

    卜秀灵听到这已是十分担心,问道:“老爷子,你们擒住了他,将他怎样处置?”姚穆风道:“起初只是要将他杀了,各门各派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还能怎样。谁知这张轻十分桀骜,竟不畏死。狂笑一通后道,你们死了丈夫妻子、儿子女儿、师父徒弟、三姑六婆的,这时候来杀我倒也罢了,韩烬!你为甚么要杀我?那叫韩烬的是浙东天淮帮中飞羽堂的堂主,长得一表人材,相貌堂堂,被他点名竟浑身一颤。张轻道,三年前你花了两万银两,叫我八月十五中秋夜杀了贵帮清鸿堂萧堂主。韩烬,咱们银货两讫各不相欠,你今日跟着这些债主上门要债,心里虚也不虚?张轻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尽皆哗然。天淮帮这回与各门派结盟也是为清鸿堂萧堂主报仇,想不到幕后买凶的竟是自己帮中之人。飞羽堂与清鸿堂素来不合,天淮帮帮主年事已高,又晚年得女,早有退位让贤之意,韩萧二人在帮中人望最高,互不相让,暗中不知较了多少回劲,终究没有定论,正在这紧要关头,萧堂主竟然被轻衣十三子所杀,他这一死,帮主之位再无悬念,必定落在韩烬身上。虽帮中也有人怀疑是韩烬暗中下手,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忍气吞声。张轻如此一说,原本是清鸿堂下的帮众便对韩烬疑心大起,其时韩烬已升任帮主,他若不来博茫山,张轻未必想得起他的事,亦不会指名道姓将他揭穿,但一来萧堂主是张轻所杀,紫霄派发英雄帖讨伐乾天门,天淮帮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二来他心中有鬼,买凶杀人之事只怕被人知晓,如不亲眼瞧见张轻毙命,终究是一件心事,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倒弄巧成拙。张轻说完了他,又笑道,司徒风涯,你的银子花得也不冤啊,你见色起意,强暴了义兄的女儿,若被人知道,你隐逸剑客的清名可毁于一旦。好在你肯花钱,一万五千两买你义兄父女二人性命,买一送一那是大大的上算。司徒风涯无门无派,江湖上只当他不求名利,是个清雅脱俗的世外剑客,生平唯有一个义兄是潇湘派弟子名叫曹泽,二人义结金兰,为江湖人称道,谁知司徒风涯人面兽心,做出淫人爱女的勾当。曹泽之女胆小怕事,不敢将这事告诉父亲,司徒风涯却做贼心虚,唯恐事情败露,他为人谨慎,曹泽死时他人在远方,自然无人怀疑,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谁知今日也被张轻说破,顿时无地自容。张轻接连揭破两人恶行,余下众人都是又惊又怒,有人欲逼迫他说出买凶杀害自己亲朋之人是谁,有人却怕他揭了自己底细,欲杀之而后快,要杀的要留的,一时众说纷纭,都拿不定主意。”

    秦追道:“这张轻倒也了得,明明已是死路一条命在旦夕,却区区数言挑逗得各门各派意见不合,纵使他最后难逃一死也算临死为自己拉了几个垫背,出了一口气。”姚穆风道:“此人武功心智奇高,各派被他玩弄鼓掌之间,可当日众人杀完了乾天门的恶徒,正是群情激昂之时,哪会有人去想他临死还有甚么诡计。张轻挑拨数人,搅得原本同仇敌忾的各派纷纷起了嫌隙。”秦追道:“可纵使各派起了纷争,也决计放不过他,算是损人不利己。”姚穆风道:“他揭破那些人的隐秘看似为挑拨离间,却也可说另有深意。”卜秀灵问道:“这又是甚么深意?”秦追想了想道:“他将这些人买他杀人的银钱数目一一透露,随便一件案子便是上万银两,遇上名门高手更是十几二十万的要价,张轻成名十余年,杀人所得岂止千万,这笔钱如今都归乾天门所有。”江轻逐忍不住道:“难道各大门派竟这般不争气,为了一点身外之物,自相残杀么?”姚穆风道:“芸芸众生,纷纷不一,有人好色,有人贪财,这有甚么稀奇。再说乾天门历来不约束门人,烧杀掳掠无恶不作,除了金银财物,不知还有多少江湖上失传或被盗的武功秘籍,又不知有多少神兵利器宝刀宝剑。各取所需,谁能挡得过这般诱惑。”

    众人低头思索,想到张轻临死之际思虑仍是这般缜密,片刻间便将各人心思揣摩得如此透彻,不禁有些佩服他。姚穆风道:“这张轻杀与不杀,各门各派意见不一,最后只得将他四肢折断……囚禁起来。”说到这里,姚穆风面露黯然之色,眼下自己被张轻后人挑断手脚筋脉,囚困半年有余,虽当日并非自己动手,但也未曾出手阻止,为此常常耿耿于怀,不想因缘果报来得好快。江轻逐道:“张轻杀人无数,落此下场是他咎由自取,张余命与杜笑植二人害得义父如此,孩儿定要找他们讨回这笔血债。”姚穆风道:“义父老了,当年的事我懊悔许久,我们自命侠义,到头来却和那些奸邪之辈所做所行一般无二,各门各派尚能主事的近百人,一日之内令他尝尽世间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记性甚好,十年间买他杀人者虽个个藏头露尾,不以真面目示人,却教他查得一清二楚,一一说来与当时境况分毫不差,不令人不信。他每说一件便教两方相关之人反目成仇,若真将十年来的事说尽,武林之中腥风血雨再无宁日。”

    卜秀灵听得心中砰砰乱跳,问道:“老爷子,他后来说了那些……那些财宝藏在哪么?”姚穆风道:“没有。张轻为人十分硬气,宁死也没有说出藏宝之处,各门各派使劲手段却落了老大个没趣,不知如何收场。最后……是我一剑将他杀了。众人皆有悔色……众人皆有悔色,现在想来未必是他们真有悔色,而是我心中有愧。张轻虽杀人如麻,可怎及得上这些人对他用的手段毒辣?我们自命侠义,却生生将一个人折磨致死。”

    秦追道:“前辈宅心仁厚,张轻能死在前辈剑下,不令他多受折磨,也算是他这一生杀戮无数满手血腥唯一结下的善果。”姚穆风叹了口气道:“善因善果,恶因恶果……”江轻逐心中一凛,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问道:“义父,这盟书为何由你收藏?各门各派德高望重的高手多得是,为何不是紫霄派那些起事带头的,又为何不是那些大帮大派的帮主掌门?”他想到若非盟书在姚府,义父一家如何会遭此大劫?

    柳舍一原本一直闭口不语,这时才道:“本来乾天门覆灭,各大门派也该散了,谁知经张轻三言两语一挑拨,人人不肯善罢甘休,誓要从他嘴里套出些秘密。但张轻又岂会让人如愿,虽酷刑加身,却仍旧谈笑风生,将一干人等搅得心神俱乱。哎,此人不失为一个硬汉,若能走正道,那又是另一番结果。”阮云之听了,忍不住道:“柳老爷子,我瞧正道也不见得有多正,邪道也不见得多邪,再说正邪之道哪能分得那么清,难道这世上的人不是正就是邪,半点也错不了么?恕小辈直言,老爷子你一辈子行侠仗义,小辈们好生敬佩,但又岂能说自己从未有一件事做错?”柳舍一道:“知错能改也不算错,若做了错事不知悔改,仍是一意孤行,那便是大错特错。”阮云之道:“错了一件改过那不算错,错了两三件再改过又算不算错?那七**十件呢?”秦追斥道:“云之,不要胡搅蛮缠无理取闹。”阮云之应了一声,不再说了,柳舍一却怔怔出神道:“是啊,这正邪错对原本实难分辨,邪道之中亦有豪杰,正派之中也有败类,怎能一概而论。姚贤弟,你当初一剑刺死了张轻,乃是敬佩他铮铮铁骨,杀人偿命不过一死,如此刑求实在有违侠义。可惜张轻一死,此事也不能就此终了。”江轻逐问道:“不终了又如何?”

    姚穆风道:“那时张轻已成废人,山头上众人各施手段绝不留情,我与他并无冤仇,当初上博茫山也只为一时意气,想为武林除害,谁知竟会变成这样的结果。张轻临死时狂笑不止,说道,好啊,这些人的嘴脸可好看得紧,我瞧清楚了,二十年后必有厉鬼找上门去,若你们短命等不了,便让你们子子孙孙等着,你们要的东西在这山上,有本事的就去寻吧。他其时双眼已盲,废了武功,四肢折断,面目全非,甚么二十年后云云,实在无从说起。”秦追与江轻逐互望一眼,这时都已明白为何张轻如此身手,被擒之前明明有机会自戮却不动手,像他这样的人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何以甘愿受此大辱。秦追道:“他心肠如此毒辣,竟要自己的儿子在一旁瞧着他身受酷刑,才好让二师……让其子牢牢自己的死状,触目惊心,满心仇恨,日后定当一一复仇。”卜秀灵吓得打了个寒噤道:“他……他儿子在一旁看么?”秦追道:“是,他的儿子从头至尾全都看见了,只是那时他年纪尚小,一时难以认得这些是甚么人,可姚前辈一剑终归是落在他眼里。”姚穆风那一剑是为让张轻脱离苦海,可一个六岁孩童如何能明白这其中苦心,只道他们折磨够了,便将父亲生生杀害,即使日后想起其中原委也不愿再去细细推敲。

    柳舍一道:“张轻死后,众人再无可图,回想一日间的惨状竟有些不忍,张轻临死前的话语人人听在耳里,江湖人刀头舔血,本不忌杀人,但这恶毒诅咒累及子孙,犯了大忌讳,各人心中都有些不快。张轻心机深沉,临死所说未必全是疯言,只怕另有安排,不可不防。”阮云之道:“老爷子,这人好生了得,虽死犹生,只一句话便让这么多人疑神疑鬼,不敢妄动。”柳舍一道:“是啊,他寥寥数语挑拨得各派互相复仇,临死一句话又将这许许多多人的心拴在博茫山上,这些年上山寻宝不小心互斗死伤的人还少么。当日众人议计,不可将此事传扬出去,二十年中亦不可寻仇生事,二十年后若真有人找上门来,当日盟约仍然有效,必要一呼而应不可推搪。我与姚贤弟当年血气方刚,虽觉张轻死状凄惨,但言行之中自带一股邪气,绝非良善之辈,若他日真有传人卷土来犯我等自当挺身而出。至于身外之物,咱们二人亦不看重,山上宝物不论有无都不萦于怀,既要起誓也就没有推拒。盟誓之后,各派欲推举一人收藏盟书,以备将来号令群雄,但众人心知这盟书实是棘手之物,一旦收下日后祸患无穷,竟无人肯接。”

    江轻逐冷笑道:“这所谓群雄和那轻衣十三子相比实在太过脓包,大事当头战战惶惶,若非人多势众,只怕未必敢上山去围剿乾天门。”柳舍一道:“贤侄这话未免偏激,当日上山一战之人大多抱了必死之心,只是连战三日,历经生死,多见父兄师友惨死,心中生怨全发泄在仇人身上,加之张轻又是故意挑唆,事到终了各派死伤过半,余下的多是二代弟子,思虑不周也在所难免。我见众人推脱,有意将盟书接下,却被姚贤弟抢先一步。”说着他低头瞧了姚穆风一眼,二人都已是花甲之年,但于过往之事仍然记忆犹新。

    姚穆风道:“当年我二十余岁,尚未娶妻,孓然一身,张轻又是死在我剑下,自觉责无旁贷。”柳舍一道:“姚贤弟快剑天下无敌,担此大任众人并无异议,但盟书毕竟事关各派安危,若无妥善存放之法,未免难以安心。于是便请江南玉手仙子巧做一对狱莲红匣,将盟书置于其中,姚贤弟收管真影二匣,钥匙则由少林高僧带去寺中收藏。这一对匣子共用一枚钥匙,若是硬以外力开启便会将其中所藏尽数焚毁,咱们自己若要毁掉盟书,当年在山上便可毁去,他日要强取盟书的只能是前来复仇的乾天门余孽。谢仙子玉手妙成,盟书放在匣中自然再妥当不过。姚贤弟收了红匣,不知是谁走了风声,传出些谣言,但以讹传讹传成他得了株能起死回生的血玉莲花,知情者自然一笑置之,不知情的,这些年也有上门求药,好在并未起甚么风波。”

    秦追道:“七巧玲珑锁的钥匙既然由少林僧人看管,如何又会落在翠微阁主手里。”柳舍一道:“翠微阁出名最多只有十余年,阁主深藏不露,谁也没见过他真容,但阁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江湖上一时也摸不透他们的来历。这翠微阁向来不在江湖上走动,又在扬州富庶之地,三年一回开阁,吸引些富商王公,更像生意人。他们既不走江湖,便极少与人结怨,虽常有觊觎宝物的大盗摸进阁中偷盗,却没一个能全身而退,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人想入阁探宝,折在里头却不能怪人家防盗之过,这些事传得多了,翠微阁在江湖上也多了些名声。老夫家在扬州,对翠微阁倒也有些了解,依我看,这七巧玲珑锁的钥匙出现在翠微阁并非偶然。”

    秦追点头道:“是,翠微阁的宝物随便一样都价值连城,十余年间如何能聚得如此之多,若以武力强取豪夺倒也罢了,可江湖中却从未听闻此等事迹,以财力购置,这件件珍宝都有价无市,钱财再多未必能得到。说不定这些宝物本就在翠微阁中,是当年乾天门留下的财宝。如此一来翠微阁即是青衣教属下,青衣教派了卧底奸细深入各派,天剑山庄更是杀了上官盟主取而代之,要从少林寺盗取钥匙绝非难事。翠微阁三年一回开阁,却将钥匙当做珍物示众,必是二师兄打开影匣发现上当,以此为饵,要我们自投罗网,好将真匣送上门去。”

    柳舍一听了道:“好计谋,想不到张轻之子也如其父一般智计百出,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若他能放下仇恨倒也罢了,如若不能只怕……”秦追道:“二师兄行事决绝,当年张轻定下二十年之约,想必觉得能有二十年苦练他留下的武功必有所成,再加上乾天门的宝藏,建帮立派轻而易举。可是二师兄心机深沉为免被恩师瞧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