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莲记》分卷阅读8

    阮云之等了许久,还不见他作答,喊了声:“小师叔,你在想甚么?”秦追抬头看他一眼,伸指在桌上写道:“知己之情,生死之交。”阮云之瞧着桌上尚未干透的字迹,心中五味杂陈,不是滋味。他自小与秦追同吃同睡,一起学文习武,名义上虽是师叔侄,实则就如亲兄弟手足一般,谁知忽然冒出个人,竟成了秦追生死之交,还累他不惜大耗内力逼毒疗伤。阮云之嘴上不说,心里着实难受,总觉自己与秦追十几年情谊,他对外人与对自己总该亲疏有别。

    阮云之想来想去,不知是不是自己太小心眼,可秦追与未寒山庄庄主段已凉结义时,明明替他高兴,恭喜他有个好兄长,此刻却像有甚么东西压在心口,压得透不过气来。他呆呆望着那八个字,直到字迹干透,不复得见。这时门外进来个天玄弟子,见二人都在屋里,便道:“师叔,师兄,掌门师伯叫你们过去。”秦追知道万啸风行针已毕,不知是吉是凶,急忙起身前去探望。阮云之见他一声不响出门去,还道他恼了自己,心中更是酸楚,慢吞吞也跟着去了。

    二人到万啸风房中,扑面一阵腥气恶臭,阮云之掩鼻道:“甚么味道这么难闻。”说完见桌上放着两个大碗,碗中所盛之物黑如墨汁,臭味便来自这里。他凑近瞧了瞧,还当师父又在调弄甚么苦口良药,便想端起来闻。万啸风喝道:“别碰,这血毒得厉害,手不想要了么。”阮云之闻言一缩手,不敢再碰。万啸风房中凌乱一片,秦追不见江轻逐,脸现焦急之色。万啸风将他手腕擒住,拉到桌边道:“江少侠没事,不过耗力太多,我叫人送他回房去睡了。你过来,我瞧瞧你的毒。”

    阮云之一惊,忙问道:“你也中了毒,甚么毒,要不要紧?”万啸风板着脸道:“还不都是你,差点将你小师叔害死。”阮云之骇然道:“我怎么会害小师叔,我……我……”秦追见他脸色发白不知所措,便朝他摇了摇手,示意此事与他无关。阮云之心知师父不会无缘无故骂自己,定是有甚么事做错,想来想去又不知错在哪里,只好低头站在一旁不敢言语。万啸风道:“你方才慌慌张张,将门敲得震天响,岂不知你小师叔正替人运功疗毒,走了真气是性命攸关的事。我叫你做事不可毛躁,你怎的总是听不进去。”阮云之抬眼瞧了瞧秦追,心中愧疚难当,呐呐道:“是我错了,师父怎么罚我都行,小师叔没事吧,他脸色怎的如此难看,又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

    万啸风正要训他,却见秦追使了个眼色,只好转过话头道:“你小师叔不过是内力损得太多,加之一时气滞不能出声,休息几日自然会好。我问你,有甚么急事在门外叫个不停?”阮云之道:“二师叔说天放晴了,要带我们师兄弟去镇上逛,我怕师父有事找我不到,所以就来说一声。”万啸风骂道:“这么点小事也值得敲门敲得催命一般,今日不准出去,在房里好生反省,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启程,听见没有?”阮云之乖乖应道:“听见了。”万啸风道:“听见了还不去,站在这里做甚。”

    阮云之向秦追看去,悄悄说道:“我去啦。”秦追笑着一点头,阮云之见他并未生气,又有些高兴,放下心转身而去。等他离开,万啸风才道:“江少侠身上的毒已无大碍,只是内力暂时未复,少不得要静养几日。”说完取过纸笔放在桌上,秦追提笔写道:“多谢师兄。”万啸风道:“ 不必谢我,若非你将毒血吮出,他万无幸理。我没想到你毫不犹豫如此舍命救他,碧麟丹毒性如何你也知道,丹药化入血中日久沉淀,比之前又更毒几分,你这嗓子日后只怕不妥。”秦追心中早有准备,倒不惊慌,在纸上写道:“望师兄暂且隐瞒,免他觉得欠情,日后自责记挂。”万啸风点头应允,又道:“你放心,我定会想法治好你,否则师父面前不好交代。”秦追自万啸风房中出来,立刻赶去瞧江轻逐,见他气色虽差睡得倒也安稳,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江轻逐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才醒,睁开眼只觉浑身无力又饿又渴,想起身倒水又不能动弹,挣了半天累得索性躺倒不动。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又要睡去,忽听门声一响,有人进来。他久经江湖,不动声色故作昏睡,那人进了门,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江轻逐摸到枕边赤秀剑,只等来人动手便好拔剑削去。谁知过了半晌也没动静,他心中犯疑,又不好睁眼,忽觉额上一凉,那人将手掌贴在他额头,轻轻一探便收了回去。江轻逐心中一动,睁开眼睛。

    秦追见他忽然醒来,虽感意外,也只笑了笑并不说话。江轻逐道:“你怎么来了?”秦追嗓子不好,点了点头算作回答,江轻逐口渴难当,说道:“我起不来,你替我倒杯水罢。”秦追倒了水来看着他喝下,又将点心拿给他。江轻逐吃饱喝足,运了运气,只觉丹田空空,内力全无,很是不解。秦追知道他心事,早已请万啸风将他中毒已解内力未复,需静养数日才能痊愈等等,事无巨细全写在纸上,拿来给他瞧。

    江轻逐心知这次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硬是捡回条命来,嘴上不说,心中对秦追十分感激,只是他不爱对人说谢,更何况大恩不言谢,自会日后偿报。

    午后,天玄弟子在客栈外雇了大车,要往天剑山庄去。江轻逐见众人相互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自己一个外人混在其中很不自在,便萌生去意。他在人群中寻找秦追,只想私下与他道别,省了与一众不相干的人一一话别,繁文缛节着实麻烦。秦追正与阮云之在一起,见江轻逐过来,怕自己不能说话被他追问起来难以应付。他与江轻逐相处至今,早知他脾性,这事若让他知道,少不了心中不痛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假装没瞧见,拉着阮云之坐上大车,将帘子放下。江轻逐见状一愣,不知他此举何意,却忽听有人唤他道:“江少侠。”

    江轻逐回头望去,天玄掌门一身粗布衣衫挽着袖子,笑眯眯地叫住他。江轻逐感念他救命之恩,便即停步。万啸风道:“江少侠,今日身体如何?”江轻逐道:“多谢万掌门救治,今日好多了。”万啸风打量他一番,蓦地伸手在他胸口按了一下。江轻逐猝不及防被一掌按实,这轻轻一掌换了普通不会武的人也未必有事,可江轻逐浑身乏力,站着已是勉强,不由脚下踉跄险些摔倒。万啸风道:“江少侠毒伤刚愈,体力不济,独自上路老夫未免有些不放心。江少侠既是师弟知交,不妨与咱们同行几日,若这毒尚有反复,也好及时诊治。”

    江轻逐生性孤僻,要他和这些天玄弟子同行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再听万啸风话中之意将自己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稚童,心中更不以为然,便想一口回绝。谁知他尚未开口,手腕又被万啸风擒住,顿觉一股大力袭来,身不由己被这小老儿拖到大车前,一甩手扔了进去。江轻逐又惊又怒,问道:“万掌门这是甚么意思?”

    万啸风跟着上车,挡在门口吩咐车夫起程。江轻逐见他将车门堵死,自己内力虚空,不是对手,无论如何是出不去了,心中恼怒手指一动便要拔剑。万啸风悠悠道:“宝剑锋利,既在鞘中便该三思而行。别误会,我答应替你解毒,自然不会害你。江少侠艺高人胆大,也需知江湖险恶变幻莫测,若真在途中遇上仇家折了性命,岂非辜负我师弟一番心意。”

    江轻逐觉得他话中有话,想要追问,万啸风又道:“江少侠安心,这内力只需十天半月便能恢复,到时要去要留当由自己做主,老夫绝不阻拦。”他话一说完,便闭目养神。江轻逐见他再不理自己,又琢磨方才那些话,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天玄众人骑马乘车缓缓而行。走了几日,到了运河又改乘舟。一路上,江轻逐耳中听的全是少年弟子们嬉闹玩笑之声。他体力未复时常昏昏欲睡,有时醒来听他们一句句说笑,只觉胸中烦闷。不过这几日虽舟车劳顿,却也过得舒适安泰,秦追吩咐后辈弟子将一切照料妥当,样样周全,但每次江轻逐想与他说话,均被他巧妙避开。久而久之,江轻逐心中便有些不快,也赌气不再亲近。又过几日,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天剑山庄,此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山坡上楼宇飞檐连绵不断,竟似整个山头都是屋宅。众弟子停步观望,山边有一条石级蜿蜒向上,若能上到山头最高楼阁之中,面对巍巍群山浩浩江湖,定能望尽天涯,一时间众人心潮澎湃由衷赞叹。

    江轻逐这几日内力已堪堪恢复,下车来抬眼瞧山中风景,忽然嗤笑一声。阮云之正在万啸风身旁,听到笑声便有意问道:“江少侠笑甚么?”江轻逐知道他瞧自己不顺眼,平时懒得和他说话,今日听他出言询问便语带嘲讽道:“这天剑山庄不过是个武林山庄,占得山头倒是不错,易守难攻,像个城池似的。”阮云之道:“人家山庄建得雄伟又有甚么好笑,难道要寒酸破陋才好么?剑盟盟主统领七大剑派,惩奸除恶行侠仗义,自然要防着邪魔外道率众来犯,小师叔你说是不是?”

    秦追在一旁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权当没听见二人对答,只盼他们一言不合不再说话。这一路阮云之找着机会就与江轻逐争上几句,没事找事,总不让他痛快。江轻逐自是不将他放在眼里,心情好时将他几句,心情不好就充耳不闻视若无睹。二人一路别扭闹过来,秦追已是头痛不已,苦于不能出言相劝,到后来便也撒手不管随他们去了。

    这时山上小径有人下来,来人身穿黑衣腰悬长剑,走到近前向众人施了一礼,抬起头来,也是个俊俏少年。

    第二十回

    黑衣少年道:“各位远道而来,主人肃客,令小人下山相迎,请问哪位是天玄掌教?”他虽问谁是掌教,眼睛却瞧着薛兆。天玄派几人中万啸风穿得像个药农,杜笑植大腹便便如个财主,戴君逢更像账房先生,唯有薛兆背负钢刀,神情肃然,颇有些威严气势,因此便以为他是掌门。杜笑植心知误会,连忙出来圆场道:“有劳少侠,这位是我掌门师兄。”说完一指万啸风。

    那少年没料到面前这个瘦小老儿便是堂堂天玄掌门,眼中一时略有轻蔑之色,只是掩饰得尚好,没被人瞧出来。可他这目光一闪,怎么逃得过江轻逐的利眼,江轻逐冷哼一声道:“请了客人,却连客人甚么样都不知道,岂非笑话。”黑衣少年瞧他一眼,低眉顺目道:“小人见识浅薄,没见过世面,方才下来得匆忙,也未及向盟主询问贵派掌门形容样貌,失礼怠慢之处还望各位大量海涵。”江轻逐道:“我不是天玄派,不必理我。”少年笑道:“远来都是客,久闻江大侠快剑无敌,只恨缘悭一面未能识荆,今日有幸得见,是小人三生有幸。”

    阮云之听了很是不快道:“天玄掌门你不认得,倒认得他。”万啸风喝道:“越来越没规矩,还不退下。”黑衣少年道:“江大侠少年成名,以一敌百扫平横江水寨,我虽未亲眼得见,却也听了许多次。再说不认得江大侠的人,难道还认不出江宁姚家的赤秀宝剑。”说着又对阮云之微微一笑道:“天玄创派宗师陆前辈仙踪飘渺,贵派又人人修身养性不涉江湖俗事,倒不是小人孤陋寡闻。”他说得有颇有道理,也没损了天玄派的面子,阮云之一时难以反驳,只好听师父的话退在一旁。万啸风等人原不在乎虚名客套,向这少年拱手道:“既然如此,有劳少侠带路。”黑衣少年还了一礼道:“小人不过是庄中区区下人,当不起这个侠字,各位请。”说着转身引路。

    江轻逐瞧他走路步伐稳健,山路陡峭他却如履平地,显是轻功颇高,如何能是个下人,但想不过是自谦之言,也不多虑。众人拾级而上,一路青山碧水,莺歌燕啭,景色美不胜收。江轻逐与秦追好几日未说话,心中堵气,见秦追被几个师侄围在当中,便故意与他们疏远。黑衣少年将众人领到一处厅堂,请万啸风等人落座,唤婢女端上茶点。众人打量厅中摆设,样样精美绝伦高雅不俗。杜笑植最爱古董玩物,见了自是欢喜,也不觉无聊,独自品鉴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有几名婢女来向众人施礼请安,说这几日武林大门大派的高手都已齐聚山庄,盟主应接不暇,还请天玄派诸位先入庄休息。

    天玄弟子对人情世故毫不计较,既然人家事务繁忙无暇照顾,又已吩咐下人安排住所休息,并无甚么不妥,便跟着去了。婢女们将众人引到一处幽静的屋宅前,一位少女道:“诸位大侠在此歇息,小婢等近处伺候,有事尽管吩咐。”几人告退而去,天玄弟子各寻空房住下,这屋子比寻常大城镇上的客栈自然宽敞舒适得多。江轻逐忍了一路,打定主意今日定要找秦追问个明白,谁知刚出门口又被万啸风抓个正着,硬拉他去房里诊脉。江轻逐极不耐烦,却领他这份情,耐着性子坐了小半时辰,听他絮絮叨叨说些修身养性之道。好不容易从万啸风房里出来,恰巧秦追在门外,江轻逐正自欣喜,却又见万啸风打开门招招手,把秦追叫了进去。秦追冲他微微一笑,进房将门关上,把江轻逐气得一转头回去蒙头大睡。

    万啸风这些日子想方设法替秦追治嗓子,却总不见起色。秦追自己不急,倒把这医术高明的师兄急得团团转。万啸风细问近日状况,秦追一一写了,末了写道:“他怎样?”万啸风明知故问道:“他是谁?”秦追无奈又写道:“师兄非要我多写几字才肯作答?”万啸风莞尔一笑道:“我见你如此挂心,自然要问清楚到底是谁,免得表错了情。江少侠身体无恙,内力也已恢复,完好如初,你可放心了。”

    秦追微笑点头以示感激。万啸风道:“对我你倒这般客气。我想了一想,你这嗓子想治好也不难,只是需得下一剂猛药,又怕你受不住。”秦追写道:“师兄尽管施药。”万啸风道:“我这有些药丸,每日睡前以水化开,用药水漱喉。这药名叫自在红,即使化在凉水中也如烈火一般,漱口后切勿咽下,立刻取玉露清水洗净。你若不想吃苦,待我们回天玄山上慢慢调养,或许也可治愈……”秦追心知若真有法子慢慢调养,师兄必定不会出此下策,便将两个瓷瓶收下,红瓶写着自在红,白瓶则写金荷玉露。万啸风道:“小师弟,你上山学艺,师父将你交给我照管,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委实不愿见你受苦。自我做了掌门之后,从未要你应过甚么,今日却要以这天玄掌门的身份让你答应一件事。”

    秦追见他神情严肃,便点了点头。万啸风道:“师兄要你答应,日后遇事需三思而后行,切莫像这次这般冲动,不论你要救的人是谁,若为救人而死,对那被救之人未必便是幸事。切记有些事不可不为,有些事需量力而为。”秦追对这长了自己五十余岁的师兄向来又敬又佩,平日也如慈父一般看待,可今日这些话语却也从未听万啸风说过,字字句句出自肺腑,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秦追听完后,心中一热感动不已。万啸风瞧着他道:“你应了我,我才放心让你继续在江湖上闯荡,否则就算用强也要你留在山上,等师父回来由他老人家定夺。”

    秦追在纸上写道:“师兄教诲,铭记于心,日后行事一定三思。”万啸风道:“当真?”秦追点头。万啸风叹道:“你现在答应得爽快,只怕事到临头便将此刻的话全抛在脑后。罢了,人各有天命,不能强求。还有一事,师父临走时将他亲手写的天机玉衡谱交给我,他老人家知道我无心练武,有意要我传给师弟,等回了天玄,你先拿去瞧瞧吧。”秦追心想,师父的绝学几位师兄都未曾瞧过,如何能先让给自己,但这些话写在纸上太过麻烦,便想日后回山再说,当下谢过师兄,转身离去。回房里歇了一会儿,日渐西斜天色转暗,丫鬟们送来饭食,好酒好菜尽管招待。到了夜里,秦追将红色瓷瓶中的药丸倒了一粒在手心,见这自在红通体鲜艳,置于掌心如血滴一般。他倒了杯水,将药丸放进水里,药丸入水即化,瞬间成了一杯血水,闻起来隐隐有些辛辣。秦追又再取一只茶杯,将另一瓶中的金荷玉露倒在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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