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莲记》分卷阅读2

    第三回

    守山弟子回头一瞧,恭恭敬敬地喊道:“阮师兄。”阮云之一脸喜色,走下石级拉着秦追的手道:“真是小师叔,可想死我们了。”说罢对那小弟子道,“还不快来见过师叔,回头你师父知道你拦着师叔不让他进门,定要重重罚你。”守山弟子脸涨得通红,委屈道:“没人说过师叔要来,怎么怪我。”秦追道:“他没见过我,难怪不认得。”

    阮云之笑道:“快来,师兄弟们知道你回来一定高兴,二师叔三师叔都在,四师叔下山办事去了,明天才回。你这次来了别急着走,多住些日子,指点下师侄们的武功。”阮云之年纪与秦追相仿,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论同门情谊最亲不过。今日见他回来自然高兴得很,一路上话说个不停。

    阮云之道:“小师叔,你下山这么久,有甚么趣闻说来我听听。师父闭关,我又出不了远门,天天在这里教师弟们练功,可闷坏了我。”秦追问道:“师兄闭关多久了?”阮云之道:“你下山多久师父就闭关了多久,每日只许人送些饭菜,诸事不问,我们也不敢去扰他。”秦追奇道:“师兄向来不喜练功,怎么忽然如此勤奋。”

    阮云之见左右无人,凑近他耳边悄声道:“你下山后师祖回山了一趟,你知道师祖的脾气,甚么事想到就说,从来不顾旁人脸面,忽然性起,当着全派上下考较师父和师叔们武功。师父平日就爱钻研医术,功夫自然比不上几位师叔。”秦追笑道:“师兄喜欢医术又不是一日两日,师父做甚么这时候回来骂他。”阮云之道:“可不是,师祖骂了几句又给师父一本医经,说是云游时偶得,送给他钻研。师父哪是闭关修行,分明关上门读书去了。后山药草多,在那闭关岂非正合他心意。”秦追道:“你倒懂你师父心意。我这趟回来有急事找师兄帮忙,非去见他不可。”阮云之道:“师父说谁也不见,可没说不见你。只是你闯进后山去见他,千万别说是我出的主意。”

    二人一路说笑到了偏厅,阮云之又命人去知会两位师叔。不一会儿,二师兄杜笑植,三师兄薛兆都来到厅上,见了秦追,师兄弟久别相逢好一番亲热。杜笑植肥头大耳,挺着个肚子,不似习武之人,倒像店铺掌柜,上来便对秦追道:“你这小子,去了这么久也不见回来,我还当你死在了外面,正想撺掇你三师兄下山替你报仇。”薛兆三十来岁年纪,一张长方脸膛不怒自威,弟子们都颇有些怕他。

    薛兆见了秦追,脸上便松动了,只是他常板着张脸,突然一笑,反倒令人倍觉怪异。薛兆对杜笑植道:“你也是当师兄的人,怎的说话这般没分寸,师弟刚回来,你却说他死在外头。”杜笑植道:“你早知我要胡说,怎么不拦我。我是高兴,你还不去把掌门师兄叫来,后山有甚么好玩,他竟待了半年。”薛兆对掌门师兄十分敬畏不敢造次,说道:“师兄闭关,我不去扰他,要去你去。”杜笑植道:“师兄怕已成了野人,你去后山喊小师弟来了,他听见定会出关的。”薛兆仍是摇头不去。

    秦追道:“待会儿我自己去找他,师兄若要怪罪也怪我就是。”杜笑植点头道:“也好。小师弟一路回来十分辛苦,先将包袱解了,咱们设宴为你接风洗尘。”秦追道:“二师兄,我回来是有急事求大师兄帮忙,即刻就要下山去。”杜笑植问道:“甚么事这么急?”秦追将段夫人中毒之事说了一遍,又将自己在姚家庄见到的怪事和盘托出。杜笑植听后,也觉其中大有问题,说道:“你去姚家取药,可有打开匣子看了里面的东西?”秦追道:“那匣子上的锁十分精巧,我见一时难开,就先放在怀里。本想着救完人后再回姚家请罪,姚老侠客有天大难事也定当照办。可没想到他一家三口瞬间惨死,我不及援手追悔莫及。”杜笑植道:“那些黑衣人逼问姚穆风某样东西去处,行凶后却又不翻找,岂不古怪?”秦追道:“想必是庄中早已翻找过多次的缘故。”

    杜笑植想了想又道:“那个追着你的青衣人,他也使姚家剑法么?”秦追道:“是不是姚家剑法我也不不能确准,只是他剑法奇快,比姚老侠客还快几分,拆起招来不要命似的,我被他逼得没法可想,连银枪都亮了出来。”杜笑植道:“你还记得招式,使给我瞧瞧。”秦追道了声“好”,从身旁天玄弟子腰间取了长剑,回忆当日青衣人的剑法一招招使来。他为求形似,一招一式清清楚楚,比青衣人慢了许多。这剑法本就求快,他记性好悟性又高,虽慢上一些,仍比寻常剑法迅疾凌厉,一时厅上剑光点点,耀眼夺目。杜笑植看完道:“不错,这分明也是姚家剑法。那青衣人年纪与你相当,定是姚穆风早年未娶妻时收的义子,名叫江轻逐。姚穆风将自己的快剑绝学倾囊相授,此人剑法不在其父之下。奇怪,姚家灭门,你去取药,他半夜到庄中,如此凑巧倒像有人安排好的。”薛兆知道他生性多疑,猜来猜去心中颇为不耐,说道:“甚么巧不巧,师弟与他们素无瓜葛,本门又从不问江湖事,你尽胡思乱想,扫了大家的兴。”

    杜笑植道:“你说得对,我是想多了。姓江的小子不坏,师弟没让他瞧见面目,下回再见,也不失为可结交之人。”秦追苦笑道:“他虽未瞧见我相貌,乌雪已被他盯了去,若再见我银枪,一眼就能认出来。”杜笑植道:“你这人就是实心眼,既然去偷东西,怎么还如此马虎,兵刃也不换,又大喇喇骑了乌雪去,不是摆明了让人认你么?”薛兆哼道:“谁像你一肚子鸡鸣狗盗,师弟行事光明磊落,自不会考虑那么周全。”

    杜笑植哈哈一笑,不与他争辩。秦追坐久了,就说要去后山见掌门师兄万啸风,阮云之一直在门外等着,见他出来就道:“小师叔,我去给师父送饭,你正好和我一起去。”秦追道:“好。”阮云之走在他身旁道:“师父吩咐每日把饭菜放在后山道上,他自会来取,待会儿你在山石后等着,我可要先走了。”秦追问道:“你怕甚么?”阮云之道:“他见我不如见你这么开心,说不定要骂我,我还是避过的好。”秦追道:“你是他开山门大弟子,他自然对你严些。”阮云之笑道:“也是,我师父也是师祖开山门头一个徒弟,师祖见他一次便骂一次,要我选还是像你一样做关门弟子好,老大不如幺儿,上上下下都喜欢你。”

    秦追一笑置之,二人不知不觉已到后山,远远一望山林苍翠,云雾环绕,林中还有座茅屋,真如世外桃源一般清静宜人。秦追心想掌门师兄在此闭关,那是隐居享清闲来了,难怪一闭就是半年。阮云之将食盒放在路上,对秦追道:“我先走了,你别说是我带你来的。”秦追笑道:“知道了。”

    阮云之走后,秦追又等了片刻,见一白须黑袍的老者从山道上下来,手中拿着根木棍,背后背着竹篓。若非秦追认得他,几乎要以为是个采药人。那老者来到近前,手中木棍还在路边指指戳戳,翻着草丛。秦追等他走近,突然从山石后跳出喊道:“大师兄。”老者虽没料到有人叫他,但一惊之下仍然神色自若,定力也甚是了得。万啸风瞧了秦追一眼,脸上已有喜色,却不急不缓道:“你怎么来了。”

    秦追道:“我今日刚回来,听说师兄正在闭关,可又有急事相求,所以就闯了后山,师兄不怪我吧。”万啸风瞥他一眼,假装不悦道:“有急事就能硬闯么?我说过谁都不见,你也不能例外。”秦追笑道:“我可没硬闯,师兄只说谁也不见,又没说谁也不许进后山。”万啸风一样最宠这小师弟,知道他平日最懂规矩,没事绝不会乱闯,就引他到茅屋里小坐。秦追见茅屋虽简陋,却十分干净整洁,伸手提了茶壶倒上杯茶给万啸风道:“师兄,我有件事想问你。”万啸风喝着茶道:“没事你也不会回来找我。说罢,甚么事?”

    秦追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万啸风沉吟半晌,蹙眉不展道:“听这症状,段夫人中的毒应当是森罗冥蕊,此毒发作时剧痛难当,中毒之人死后尸骨带毒,若不焚尸扬灰,等尸身腐烂,毒气还会祸及活人,后患无穷。”秦追皱眉道:“这毒除了血莲为引,难道就没别的法子可解?”万啸风笑道:“血莲药引我只听人说过从未见过。百种毒物之血日日浇灌养成,能克天下所有奇毒,是不是?”秦追道:“是。师兄笑甚么?”万啸风道:“世上毒物毒性各不相同,相生相克,哪有甚么灵药能解所有奇毒,如此万能之药,恐怕只能是天上掉下的仙草了。我看准是江湖郎中道听途说,诓骗段庄主。”秦追道:“师兄可有办法解毒?”

    万啸风神色悠哉,秦追便知他胸有成竹,心中一定道:“就有劳师兄了。”万啸风道:“我将药方写了给你,都是些寻常药草,药铺便能买的。治这毒最紧要的是先止疼,止了疼再慢慢调理,不可操之过急,切勿信那以毒攻毒之法。”说完细细问起段夫人的年纪,才提笔写了张方子,挑一些现成的药草药材给他包了,哪像个掌门,倒像寻常药铺的掌柜大夫。秦追接了笑道:“早知这毒这么容易解,何必舍近求远夜探姚府。”万啸风摇头道:“你当这毒真这么好解?若非师父回来一趟,给我这本药经,我又闭关通读半年,略窥一二,你拿森罗冥蕊之毒来问我,我也束手无策。”秦追道:“那我赶得巧。这事不宜耽搁,我先回未寒山庄治我嫂嫂,回头再与师兄相聚。”

    万啸风见他要走,就道:“我有事托你,正好你下山替我办了。”秦追道:“师兄有事,我自当效劳。”万啸风取出封信道:“前几日云之送饭来夹了这封信,我瞧了瞧,是扬州柳家送来的。下月初九神枪柳老爷子大寿,我正闭关,你几个师兄又都懒散惯了,推来推去,谁都不愿赶去应酬。柳舍一与师父交情颇深,不去祝寿未免失礼,再说柳家枪法独步武林,你去瞧瞧,请老爷子指点一二,他承师父情,定然不会推辞。”秦追笑道:“我替师兄去拜寿就是,哪敢肖想人家家传武功。”万啸风道:“寿礼我已叫你二师兄备下,你带着去吧。”

    秦追应了,待师兄用完饭,将食盒一并带回交与后山门外候着的阮云之。阮云之见他提了大包药草,笑道:“师父果然疼你,我去送信,他将我打出来,你去求药他倒打了个药包给你,如此偏心天下少有。我瞧在眼里,酸在心底。”秦追道:“掌门师兄面冷心慈,表面对你凶心里疼你,你岂会不知。”阮云之道:“我情愿他面上疼我。”

    秦追笑笑不与他多嘴,心中盘算着送药之事,便急急去向两位师兄道别。杜笑植将一个锦盒用布包好交给他道:“路上骑马小心些,这玉瓶经不起颠簸。”秦追道:“你故意叫我为难,送甚么不好,偏送这些易碎之物。”杜笑植道:“就偏要你为难,谁叫你整日在外乱闯。”秦追道:“师兄这是稀世之宝,摔碎了可怎么好。”杜笑植道:“一对玉瓶哪当得起稀世二字,等三年一回扬州翠微阁开阁,我再带你去瞧瞧甚么才是稀世珍宝。”秦追笑着答应。

    师兄们将他送到山下,秦追上了马,薛兆忽道:“你还骑这马去,姚家庄凶案未了,我听说姓江的小子年少气盛,性子古怪,若认定你杀害他义父,又不问青红皂白对你下杀手怎么办。不如换了坐骑,谨慎些好。”秦追道:“我问心无愧怕甚么,人不是我杀的,他若误会我再解释不迟。”薛兆道:“只怕他不听解释,少年人身负血海深仇,行事定然狠辣刻毒。”秦追道:“我不与他斗,遇见他掉头就跑,这总行了罢。”

    薛兆说不过他,只得摇摇头放他去了。秦追告别师兄,急奔未寒山庄而去。三日后到庄里,段已凉这几日又消瘦了几分,站在门外望着道口,日盼夜盼,总算将秦追盼来。他等得心焦,听见马蹄声也不看是谁便出门相迎,脚下一绊险些跌倒。秦追飞身下马,一把将他扶住。段已凉急得说不出话,瞧着秦追发愣。秦追安慰道:“大哥安心,嫂嫂有救了。”此言一出,段已凉悬着的心立刻落了地,握着他手道:“当真?快进来说话。”秦追扶着他进门,将万啸风写的方子给他,又将药草放在桌上道:“师兄说嫂嫂年纪尚轻又未曾生养,药不可下得太猛,大哥照着药方每日一剂。这药先是止疼,慢慢再将毒性去了,需耗费些时日。嫂嫂服了药下去会有些不适,大哥记得嘱咐丫鬟仆人,平日里秽物小心清理,切勿沾手。”

    段已凉连声答应,叫了小九取药去后院熬制。秦追道:“嫂嫂怕还得再吃些苦头。”段已凉道:“都怪我一时糊涂,听那癞子胡说八道,险些误了螓儿性命。她向来爱美,如今瘦得狠了怕不好看,不知愿不愿意出来见人,我去问问。”说着进了内室,好半天才笑着出来道:“她听说你来定要坐起,也不喊肚痛,刚叫了丫鬟梳头换衣,这就出来。”秦追道:“嫂嫂身体欠佳,应该静养才是。”段已凉连说无妨,过了一会儿内室门帘响动,段夫人由丫鬟扶着出来。几月不见,段夫人面容憔悴,原本如花似玉的脸盘瘦得骷髅一般,秦追瞧着心中难过。段夫人虽是女流倒也硬气,寻常人这种疼法一月不到便撑不住,哪还能自行走动。她到椅边坐下,对秦追一笑道:“我听你大哥说,这些日子你都在为我这病四处奔波,实在辛苦你了。”秦追道:“不辛苦,倒是嫂嫂受苦。不知嫂嫂如何中的毒,我问大哥他也说不上来。”

    段夫人瞧了丈夫一眼道:“那日我与小环去庙里拜佛,求了支签,小环将签拿去解,我也正要过去,忽然有个鹑衣百结的乞丐将我拦住。我瞧他可怜便取了些碎银给他,哪知他拿钱时在我手上抓了一把,留了条血痕。我回家不久忽然病倒,三日后浑身疼痛,再后来疼到肚腹,如要死了般难受。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人可疑。”秦追道:“嫂嫂安心养病,这事我慢慢再查。”段夫人道:“你今日来了不许就这么走,好歹要住上几天。”秦追道:“师兄托我办事,初九神枪柳老爷子大寿,我要去贺寿送礼,眼看日子近了,路上不能耽搁。”

    段庄主见妻子有救,心中大定,笑道:“秦弟贵人事多,这样东奔西走也不嫌劳累。”秦追道:“拜寿又不是甚么难事,权当游山玩水罢了。”段夫人叹气道:“你师兄托你办事我不便强留,误了大事又是我的过错。”秦追道:“等我回来,嫂嫂身体也大好了,到时我再多住几日。”段已凉对妻子道:“你别叫秦弟为难,他现下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又忘了。再说他那几位师兄也巴巴地等他回去,秦弟行走江湖惯了,在我们这住上十天半月岂不是要把他闷死。”段夫人对秦追道:“那也不急着就走,休息一晚,你们兄弟俩聚聚,明日一早再赶路不迟。”三人坐着说了会话,段夫人身体不适回房休息,段已凉见天色不早叫下人备好酒菜,又让秦追先去换衣涤尘。

    秦追换了身青衣,不知怎的,瞧着衣服颜色便想起那晚的青衣人来,自陈家集一别,日后只怕少有机会再见。杜笑植说他为人不错,若非有些误会,自己倒真想交这个朋友。想到这,秦追从包袱中摸出一枚银镖,正是激斗中青衣人甩手掷到树上的,那日夜里他回去找匣子,见树上插了这支镖便顺手拔了下来,拿在手中一瞧,上面刻着个小小的逐字。江湖人爱惜兵刃,在刀剑上刻字并不少见,可这种小镖小剑容易丢失,落在有心人手中若有意陷害却也麻烦得很,因此极少有人在暗器上刻字。秦追见他镖上都有名字,当是行事光明磊落本不屑用暗器,即便用了也定要告诉别人是谁放的,不禁莞尔,觉得此人颇有些可爱之处。

    晚上,秦追与段庄主推杯换盏喝个痛快,回到房中倒头就睡。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秦追起来先去瞧段夫人,见她气色好转,又道昨晚吐了半夜,身上却不大痛了,睡得尚算安稳,知道师兄药方有效。他出来告别段已凉,便立刻启程赶往神枪柳家。这回心中没牵念,路上走得轻快许多。一路和风絮絮,绿柳白堤教人陶醉,初七早上到了柳家镇。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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