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嗦。”
元凌替他包扎好最后一处伤口,然后拿过药碗:“好,该喝药了,嗯,温度正好。”
萧鸾扭开头:“今天不喝。”
元凌搅动着汤匙:“这药不苦。”
萧鸾皱着眉头:“今天没心情。”
“你日日没心情,但药,还是得天天喝的。”
萧鸾冷哼一声:“你看着凶神恶煞,人倒是很鸡婆。”
元凌听了哭笑不得:“这天底下能治你的,也只有他了。”
萧鸾沉默不语,半晌冷冷回道:“干你屁事。”
元凌无奈,只得将药碗放在柜上,拨了拨炭盆:“今天很冷,来的时候,下起了小雪。”
萧鸾望着紧闭的窗牖,忽然说道:“我想看看。”
“那你得先喝了这碗药。”元凌又拿起它,舀了一匙,递到萧鸾嘴边。
萧鸾避开,然后从元凌手中夺过碗,一股脑灌了下去。
“开吧。”他说,热气从嘴里呼出,弥漫在空气中。
元凌走至窗边,轻轻地打开了它。
外头的小雪不知不觉间已成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遍地。
萧鸾赞了声:“好雪。”
赞叹并没有出自肺腑,听着很是敷衍,是一声可有可无的感慨。
元凌转过身,看着萧鸾:“是啊,快到腊月了。”
腊月……兄长就要成婚了吧。
亏他挑个大雪纷飞的时候。
萧鸾笑了下,很轻,一划而过。
有雪飞进了窗户,被屋里热气一烤,便堕落下来,化成了水滴。
萧鸾拥被而坐,蜷成一团。脸颊是雪白的,鼻尖和耳朵却是冻得通红,横亘在脸上的那条伤疤,也微微透着嫩红。
元凌默默凝视着他,忽然开口:“你默许我天天来,是还跟他怄着气?”
萧鸾沉默不语。
元凌笑笑:“那我倒是鱼翁得利了?”
“啰嗦。”萧鸾躺下身,然后翻身对着墙壁,“关窗,闭嘴。”
元凌关了窗,但没有闭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不记得。”萧鸾毫无情调地冷硬回道。
元凌却自顾自地说:“好不容易诱着你进了埋伏,俘虏了你——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你。你孤狼似的穷凶恶极,我以为只能死俘,不能生擒了……”
萧鸾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我不能死。”
那时兄长还未登基,羽翼未丰,自己身为他左膀右臂,不能死。
“我高兴极了,派重兵押你到盛京,没想到竟被你半路逃了出来。”元凌说着,坐在床侧,“那里荒野千里,你受着伤,食不果腹,怎么逃回来的?”
萧鸾沉默。
“后来我在库莫奚找到你那个贴身侍卫了——叫齐熙是么?他奄奄一息,差点被狼群吃了。我看他那样子,是割下自己的肉喂你了,是么?”
萧鸾转过身,眸间一片晦暗,隐隐暗潮涌动。
“不只是肉。”他终于回应道,“我还喝了他的血。”
元凌骇然一笑,似乎是有点不可置信。
“我还得谢谢你,若非是那年库莫奚一行,这次我攻打雍城,岂能这么熟门熟路地轻易?”
元凌沉默片刻,然后笑问:“那你心可真狠,他这么对你,你还把他抛弃了。”
萧鸾低声回道:“我不能死。”
他不能死,他答应过兄长要活着回去,他不能死。
为了兄长,他谁都能抛弃,什么都能抛弃。
元凌轻笑,不再纠缠,兀自说道:“我倒是被你害惨了。朝中死敌狠狠地参了我一本,说我跟你暗通款曲,图谋不轨。”
萧鸾看着他,忽然问道:“这次大战,你本应战死,怎么也投降了?”
元凌莞尔,学着萧鸾的口气:“我不能死。”
他见萧鸾沉下脸来,立马补充道:“你害我这么惨,我可要讨回来。”
萧鸾冷笑一声:“那是,弹劾我的奏折,烧了够你一整个冬天取暖了。”
元凌笑得更开心了:“栖梧,没想到你还这么幽默。”
萧鸾冷哼,懒得回应。
元凌敛了笑,只默默地看着他,忽然间觉得流年易逝,岁月静好。自己勾心斗角了一辈子,现在一无所有了,反而觉得心下安宁。
过了几日,大雪初霁,太阳也出来了。
元凌开了窗,让阳光洒进充满了药味的屋子,然后驻足在窗边,远远地看着萧鸾。
“你看我做什么?”萧鸾忽然开了口。
“我觉得你从来未曾变过,又感觉你变了很多。”
“虚话。”
元凌抹了把窗柩上的积雪,然后笑道:“我觉得最近老了很多,总想起从前的事情。那齐熙,当年你的小侍卫,现在可威风得不得了。”
萧鸾微微皱起眉:“他又做什么了?”
“前几日陛下摆宴,他把我堵在巷子里,还故意惊了我的马,楞是让我迟到了。”元凌抱怨着说。
萧鸾一声轻笑:“做得好。”
元凌看着他的笑容,有些不是滋味:“他在你心中如此不一般。”
“生死与共过,自然不一般。”
生死与共……
他想起当初,萧鸾愿意用一座城池为交换,赎回齐熙。
“那御夷,是北疆重镇。我当时光顾着高兴,派兵驻进去。没想到一个晚上,又被你夺了回来。害得我又被扣上与你私通的罪名。”
“那是你自己没用。赠尔等御夷一日游,换回一个齐熙,很是值得。”萧鸾说着,久卧病榻的脸上终于现出一点神采飞扬的神色,“御夷还是很不错的,姑娘多,风景好。”
元凌哈哈大笑,边笑边叹:“齐熙幸甚。”
萧鸾正欲回话,忽然门外有宦官的声音传来:“摄政王殿下——奴才奉圣上之命,特来传旨。”
然后门骤然被打开,宦官走了进来:“陛□谅殿下旧伤未愈,不必下跪接旨了。”
萧鸾心中冷笑一声,他还从未下跪接旨过。
“奴才是奉皇上口谕来的,请摄政王入宫一叙。”
“知道了。”萧鸾淡淡回道,“何时入宫?”
“就现在。”那人谄笑道,“奴才跟您一起去。”
有侍从上来,服侍萧鸾更衣。
萧鸾想了一会儿,然后对他说:“公公倒是面生。”
那人躬身回道:“奴才全聪明,是刚调上来的,新任了太监总管。”
萧鸾猛然心惊,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名字倒是有趣。李德呢?”
“李公公最近病了,陛下怜悯,就让他修养几天,让奴才替了总管之职。”
李德年轻时便跟着兄长,纵使知道些宫闱秘辛,也不会……
《宅书屋》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