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上龙庭》分卷阅读32

    “像你这等行事,该如何处分,自有祖宗规矩!你自己想想,你还有没有脸入阁?!后阁历来最重品行,你如今把事闹得人众皆知,恶名在外你要我如何保你?!”皇帝将侍选规列丢给他看,上头那“依律革去候选名额,发落回藉”这几字写的分明。

    这一整天的担心自责与饥寒交迫早使宗赫身心疲惫,到了这一刻,更觉支持不住,仿佛全身的力气正一点一点自体内流失,渐渐消无。积聚起最后一丝勇气和不舍的眷恋,将自尊都搁下,只试探着去拉住那个人的手。

    “云重,你要赶我走?你……你再也不要我了?”连曾经给过的承诺,都不算数了吗?

    皇帝却扭头不看他,曾经那样给予自己温暖的手掌,也再没给他半分回应。曾经那样的说喜欢自己,竟也就是这么绝情……少年满是伤心和失望,纵然再舍不得放开,还是颓然松了手。只觉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重新沉回那黑暗荒芜、空寂孤独的地方,或许,就应该一直沉在那里,一直。

    为什么,在应该毫无眷恋死去的时候偏偏要教自己遇上这人。给予那样的希望,又残忍的毁去。

    所以,就是这样结束?真的能够一点都不在乎吗?宗赫慢慢的退了两步,想要再将那人看清楚,眼中却雾气朦胧,将那人的面目渐渐模糊。

    努力让自己走的洒脱一些,但推开文华殿大门的时候,少年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最后一眼。原指望那个人能喊住自己,告诉说,这都是对你的小小惩戒。但是没有。所以这是真的,真的要从此刻起,断绝彼此情意,以及曾经的一切所有。

    还好没有爱他太多,所以离开的时候,心也没有太痛。少年这样想,眼泪却滚滚而下。

    宫殿的大门在身后被沉沉的关上,空荡荡的皇宫寒气渗骨。夜色那么沉,那么黑,只有孤零零的一轮残月,挂在云边。

    人说,月曾圆过,也会缺。

    悄悄回到龙门巷,叶琛还跪在石碑那儿,宗赫没脸再去见他,便从后门径直上了楼。晏南山和阿蛮还都没回来,这很好,他原就不喜欢告别。

    只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服,再给阿蛮留下短短数字,交待她好好跟着晏南山,或是叶傅二人。自己既然失了侍选身份,一旦离京,他族叔听着消息必定又会有斩草除根之念。若丫头留在自己身边,难顾她周全。只可惜,没能实现给她的承诺。

    信的最后,画一个笑脸,不说再见,只写永别。此去一别,料是再无相见之日。

    街灯辉煌,人潮汹涌。今天是大年初一呢,难怪人人脸上都漾着笑容。宗赫漫无目的的走在人群中,跪了这一日一夜,腿早沉得像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能鲜明的感受到街道上的碎石烙在脚上的痛。不过,其他地方痛一点也好,这样心里的难受,就会少些。

    好不容易找了几家未闭馆的客店,却都没有空房,一时,茫茫然竟不知该往何处去。其他人都有归处,哪怕一间破屋,一处贫舍,总有一个家在等着,而他,却孑然此身,无家可归。

    那个人,曾许过自己一个家的。才这样一想,胸口那处又是生生的痛起来,身旁再多的欢声笑语,都止不住自己心底的悲伤。

    不可以再想他,少年这样对自己说,无论还可以活多久,活好一点,并不是没有他就不可以。

    虽是这么想,却还是忍不住去了离皇宫最近的龙虎山,费了好大力气爬到山顶。山崖边的风又劲又急,卷起一片松涛呼啸翻涌,如海似潮。宗赫挑一棵最高的树爬了上去,果然,皇宫近在眼底。只是呆呆的瞧了半天,也没认出云图阁是哪一处。

    带着些许失落,宗赫裹紧身上的大氅,倚着树桠慢慢躺下。在这孤寂清寒的夜空下,一闭上眼睛,就似乎能回到自己曾去过的那个地方。三楼三进的格局,犹记得是方石铺地,屏门隔断,后院有座自己极喜欢的望月台,前院还有两株挂满了红绫的合欢树。那三座楼都有很气派的名字,好像有什么‘风弄’,还是‘凌霄’?右首一座楼挂的什么匾额?怎么会忘了呢?明明应该记得……

    飒飒风中,少年渐渐睡了,梦中那人与自己携手望月,是那般的柔情似水。

    第30章 第七章 ·四

    此刻的金昭体元殿,正是金猊香冷,夜色重楼。唯有偏殿的朱雀堂中,依旧灯火通明。季莲生穿着绛色银边过肩蟒纱的寝衣,正倚在薰笼上。摇曳灯光下,那双过分白皙消瘦的手,正持一方革布,细细擦拭那副被他搁置了足有一年的子午钺。

    许久未用,那青铜煅制的钺身,已是斑斑驳驳,首尾两侧的“日月乾坤”四个字,亦有些模糊不清。似乎无论再怎么努力擦拭,终再难回到原来模样。

    季莲生缓缓抚过那些斑驳,无奈的撂开手,轻叹一声,隐在烛灯光影后的那张脸庞,明明还是那样年轻,而他的神色,却已好似历经沧海桑田。

    一个小侍从端着参汤进来,见这情景心下也是恻然,忙搁下条盘帮他将那子午钺收了起来,又笑着道:“这钺一直不用倒搁坏了,待我寻家好铺子重新打磨打磨,定能焕然一新。”

    “还是搁回去吧,左右我也用不上。”稍稍平复了心情,季莲生的神色重又明澈温和,正要端了参汤来喝,他身边的贴身侍从邓昇满脸喜色的快步过来。

    “好我的侍郎呐,赶紧换件衣裳吧,前头传来消息,陛下正往金昭体元殿来了呢!”

    季莲生闻言眼睛一亮,却只笑斥道:“大年初一,我知道皇帝必是要来的,瞧把你们欢喜的,是想着领红包吧!我的衣裳倒不用换了,你赶紧让小厨房备下几样皇帝爱吃的点心。”

    又道:“皇帝不爱喝茶,将年前熬的玫瑰膏子取出来,和清露拌了先煨在小炉子上。再取一樽葡萄酒来,挑年份长一些的,用冰盒子湃着……哎,邓昇,我那对双耳细脚琉璃杯收哪儿去了?”

    正忙乱着,褚云重带着孟驰项阳这几个贴身侍卫也是施施然到了。满殿的人见了,忙都跪了下去,只有季莲生仍坐着,迎着他灿然一笑,仿若清莲初绽,正是说不出的怡人。

    侍卫们留在殿外,只褚云重一人进了内室,见季莲生挣扎着要起来,忙上前扶住他,温言道:“你好生坐着罢,今日怎样?龙门巷那点子事倒叫你累了一天。”

    “份内之事,有什么累不累的。”说罢,季莲生觑着皇帝脸色,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听说皇帝在文华殿发落了宗侍选,难不成真要将他谴送回藉?”

    这厢褚云重脱了长衣服也盘膝坐在薰笼上,一手搭着季莲生的肩,一手把玩着一只青玉太乙莲叶杯。刚才火气那么大,实在是深恨宗赫不争气。如今平静下来,亦觉适才严酷过了些,尤其是那一巴掌打出去,在看到少年神情惨然的时候,心底分明是后悔的。

    只是他心中虽这么想,口中却仍道:“究竟是南蛮子,缺少管教行事乖张,朕原瞧着他还好,谁知竟仗着几分恩宠这样打我脸,着实可恨!此次须借此事好好敲打他一番,叫他留个深刻教训,要不日后还不更无法无天。”

    季莲生将侍从递上来的一壶清露执在手中,亲自向皇帝杯中注了七分满,又抬眸一笑道:“我还道皇帝那么狠心呢,果然还是舍不得的。只是如今既是革了他入阁资格,还怎么转圜呢?”

    褚云重哼了一声道:“还能怎样,没削去他侍选身份,已是格外的恩典。殿选那日便先赏他太学生员名份,也让他随众学点规矩。若他有心改过,再过些日子等这事淡了些,朕再去求亚父亲自降旨,钦点他入阁便是了。”

    “既是如此,倒也是好。”季莲生笑容还在嘴角,眸色却是一沉。哪怕自己知道皇帝为了这个还没入阁的侍选亲自嘱咐布置了云图阁,也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会对他用心至此。难道,那宗赫除了一付绝色容颜之外,还有别样好处勾住了皇帝的心?

    慢慢喝着手中的参汤,季莲生的心中却似猫爪抓过,焦虑难安。那样的念头一但滋生,便似疯狂生长的野草枝蔓般在脑海中深深盘住,又蜿蜒而下,一寸一寸的勒住自己咽喉,就连安神补气的参汤,一时都觉难以下咽。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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