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上龙庭》分卷阅读4

    “虽然凌铮心底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却依旧穿上了他最华丽的那一套衣裳,一路无视旁人对他的指指点点,昂首阔步地去了紫辰殿。而之后的殿选典礼,于他而言,的确是一场痛苦的煎熬。眼看着一个个曾排名在他之后的侍选们由礼官唱名中选,趾高气昂的从他身边走过,拜倒在帝前受封阁位。此情此景,叫他怎能不难过?但到了这时辰,逃不开,避不得,便也只能硬扛着。于他而言,那可真是漫长而难熬的一日啊!”

    清虚子滋溜了一口茶水,又接着道:“你们想想,册封的名额是愈来愈少,周围一片又都是讥笑眼神,头顶还是毒辣辣的大日头,任换了谁也都会觉得像被架在刀山火海上炙烤。便是老道我替他想着,也真个是心如刀绞,意似油煎啊。转眼到了日昃时分,上四阁、下四阁皆已册封完毕,太学生三百六十名亦领了学册。此刻紫辰殿前余下二百余名侍选虽然也都是落了选的,但有凌铮的例子比着,自己的落选总不会是让人无法接受的事了。我估摸着凌铮虽然来之前已隐隐猜到入不了阁,但连太学都没资格进,他依旧是无法相信!想必那时,他定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了罢。冥冥中,似有一具命运之轮仿佛要拉着他沉入地狱,但他仍咬牙昂首站着,无论如何,骄傲如他都不愿让人瞧了笑话去。”

    “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离京返乡!左右是个选不上,又何必去殿前领这般折磨,还要受人耻笑!”那些成年汉子中,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声,在一片附义声中,又有人喊了一声:“噤声,且听道长下文!”

    清虚子百忙中喝了口水滋润嗓子,且待众人都安静了,这才又续道:“到了此刻,只待入选的各位侍郎至丹墀前山呼朝拜,领受帝王封赏,便是礼成。然而,太宗帝赏完各位新晋侍郎福袋之后,却未归座,而是穿过六百余名侍选,径直走到排在最末几排的凌铮身边。”

    嗷!这就要反转了么!叶琛激动得拉起傅川的手,用力的摇了摇。他平时在酒楼听评书,也是最爱这些反转的戏码,那些历经磨难的侠士英雄报仇血恨之时,最是酣畅淋漓。

    傅川亦是听得心神荡漾,反握着叶琛的手破颜而笑道:“我一早猜到,太宗皇帝准是早就相中了凌太阁的。”

    “要知道,当时可没人料到太宗怎会有如此突兀举动,更没人知道太宗此举意欲何为。紫辰殿前近千众人皆屏息静气,若大场地,静如针落有声。”

    清虚子的述说,让人仿若身临其境,是以众人亦紧张的屏息静气,若大正殿,亦静如针落有声,只有篝火偶尔爆出清脆的爆炭声响,炸出几点火星,照亮幔账下女娲娘娘端庄圣像。

    “话说太宗走至凌铮面前站定了,其他的侍选呼啦啦的跪成一片,凌铮当时亦是心跳如擂鼓,正要行礼跪拜,却被太宗伸手扶了起来。太宗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翻,突然问了他一句话:‘世人谤你、辱你、轻你、笑你、欺你、贱你,你欲何为?’就这么简简短短的一句话,却几乎让这个坚强的少年当众流下泪来。”

    晏南山曾看过这篇《寒山拾得忍耐歌》,这一段应答他是极熟的,一时间几乎忍不住说出来,却终究还是抿紧唇,将差一点儿便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下肚去。

    “要是我,便会告诉皇帝我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谁欺负我,我便十倍的欺负回去!”说罢,叶琛意尤不平,瞧样子,如果他在场,只怕会赶着替凌铮答了。

    “笨蛋!”清虚子瞪了叶琛一眼,“所以凌铮能成为凌太阁,而你,多半落选回来依旧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哼!”叶琛自然不服,便问:“那凌太阁当时如何作答?”

    “凌铮当时心中虽有千般委屈,却只是答道‘铮愚昧,还望陛下指教。’太宗见凌铮如此识大体,甚是满意,便笑道‘好孩子,待你今晚侍寝时,朕再亲自指点你罢。’就这样,竟当着千余人的面,径直拉了凌铮回宫去了。”

    “啊……”众人皆未想到这个曲折悲情的故事会是这般香艳收场,怔惊过后,那些汉子瞧着几位犹自傻乎乎的小侍选,皆神情暧昧的笑了起来。

    “然……然后呢?”叶琛脸也很红,但几个侍选里头就数他脸皮最厚,竟还想听下文。

    “然后么,众位侍郎都没想到入阁第一夜,竟真的是由一个连名份也没有的侍选捷足先登,侍寝龙德殿。不过第二日,太宗便下了御礼,册封凌铮为侍御郎,并赏了灵芝福袋。凌铮一连在龙德殿侍寝七夜,随后太宗更是破天荒的赏其入住金昭体元殿以示恩宠,是以凌铮入阁时份位虽低,却也就此在后阁中有了超然的地位。与此同时,几乎一夜之间,京城的那些关于凌铮的流言便烟消云散了”

    听到这儿,晏南山忍不住在旁低语:“这事,定是有人幕后主使!”

    “是谁这般恶毒,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傅川瞪大眼睛,显是不敢相信还会有这种事。

    “确实如此。后经查出,谣言之事乃是另外五位辽州侍选勾结举事,意图陷害凌铮。”明晦不定的火光下,清虚子的神情令人难以捉摸。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凌铮太过出色,这就阻了其他人的进选之路。不过凌铮受此挫折,倒也不失是人生中的一道历练。古语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前朝与后阁历来更是名利是非之地,无关善恶,只有强弱之分。强者都想往高处走,是以人人都只能踏着他人的血肉往上爬,你若不够强,你就只能成为任人践踏的尸骨,成就他人辉煌。凌铮虽说一时得宠,但在后阁依旧身份低微,他这一路行来经历了多少波折坎坷,只怕是难描难述。不过最终,凌铮还是在后阁排除一切险阻,凌云直上一路晋升,并在西域立功回朝后,正式成为后阁之主,在宗庙被册封为尚君,贵敌天子。此时此刻,谁还会记得小小凌侍选当年庙试时只得了中下呢?正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矣……”

    晏南山心中同样感慨万千,凌铮当年曾在宗庙摔得粉身碎骨,今朝却也是在同一个地方享万丈荣光,很难说这是不是造化之功。但不得不说,正是艰难与挫折,才成就了凌铮传奇的一生。

    不过,晏侍选可不觉得自己仅仅是听了一个故事这么简单,道长话中另有深意他岂不知。赴京候选之途,本就不易,只是自己从未愿意去正视过,而今,却随着清虚子的一番话,将所有的艰苦险恶,**裸的剥开在各人面前。一抹寒意,侵上心头。

    众人皆深思之时,唯有叶琛一本正经的道:“老牛鼻子惯会吓唬人,废话讲了一大堆不就是说个优胜劣汰嘛!这很合理呀,山上的兔子也是这么想的,跑得快的,便能多活一天,跑得慢的,不是成了我的盘中餐,便是成了山口野兽的腹中食。”

    清虚子在一旁冷笑不已,“眼下且让你说嘴,一个月后,也不知你会是谁的盘中餐,谁中腹中食呢!”

    “少瞧不起人,难道我必定是那选不上的不成?!”叶琛跳将起来,拉着清虚子的道袍一通揉搓:“罢罢罢,平日里你总不肯帮我看前程,今夜观里齐齐来了四位侍选,岂不是缘份?!瞧着他们的面子,你可就帮我们卜一卦吧!无论我们之中有人能得选中,我定回来帮女娲娘娘重塑金身!”

    清虚子被他闹不过,只得道:“也罢,今日本是机缘,贫道这一卦,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如今,新皇已年已十九,除夕过后便是开阁大选,只待明年过了生日便要亲政。也许,这就是下一个轮回……”说罢,便宣了一声道号,闭目沉思片刻,再睁眼时,只举起左手竖起食指亮了一亮,再问,便不肯答,只称“天机不可泄漏”。

    众人皆凝神苦思这竖一个指头是什么意思,四个人只中一个么?也不知是哪位侍选少主这么大的福份!

    只有银童儿在旁掩嘴偷笑,师傅这一根手指头素来有“只中一个”、“只有一个不中”、“中了一半”、“一概都中”以及“一个都不中”这五重意思我会随便跟你们说吗!

    第5章 第一章 ·五

    一时众人都乏了,便各自厢房安置。叶琛是常来常往的,便径自赶了银童儿去清虚子房中,拉着傅川毫不客气的占了小道童的厢房。

    二人叙了齿序,都只十五岁,不过叶琛是正月里的生日,傅川是八月十四,算来还是叶琛长了半岁。

    叶琛忙赶着让傅川叫他哥哥,又问:“傅弟这么小年纪,你家人倒放心你独自上京?”

    孤身一人走路,自有许多艰难,想到自己这月余的辛苦,傅川心中百味杂陈,却仍强笑着答道:“长辈皆过世了,我是哥哥带大的。为供我进学,家里已不富裕,此番为置办我上京赴选的行头,更是借了好些外债。我哥原要送我到京,这一路我们虽能在各地驿馆食宿,但朝廷只供我一人份例,哥哥要住还得另外掏钱,且是各地驿馆的花销比着外头的客栈还要贵些,要分两头住,却也诸多不便。因此我哥一路送我出了皖州,我便再三央着让他回乡去了。”

    知道傅川独自赴京必有苦衷,所言也未必全是实情,叶琛却也不再追根究底,只笑着安慰道:“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我倒是羡慕的很!这么自由自在地逛着,衣食用行都没人管着。我若上京,我大娘必定安排随从侍女一大堆。”

    长吁短叹了一番,叶琛又扭过脸,抱怨道:“今儿早上,我瞧大娘为我上京还添置许多新东西,箱笼被褥一应俱全,这倒也罢了,可笑的是居然连新马桶新夜壶都齐备了!我要真带着这些玩意儿起程,还不如早些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省得到京城再丢人现眼。”

    “你娘这哪里是给你办行李,分明是给你置办嫁妆呢!”

    叶琛故意讲的笑话扫去了傅川心中阴霾,直让少年捶着床,笑得肚子都疼了。

    “我让你笑!让你笑个够!”叶琛半真半假的恼上来,一个翻身把他压在下面,双手齐呵。傅川身子最是敏感怕痒,没一刻便笑得眼泪齐流,忙好哥哥亲哥哥一叠声的叫着讨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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