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双手环抱住自己，白瞳像一尊雕像般立在江中央的大桥之上，脚边是方矮的行李箱。严冬的夜风，贴着脸颊割过，迷蒙的眼中失去了焦点，整座城市的灯火闪烁在麻木的瞳孔中失去颜色。
她在看这座城市，却游离于这座城市之外，那些欢声笑语，阑珊夜色，仿佛只是海市蜃楼，真实存在的，只有永恒的孤寂和伤痛，不能解脱，得不到解脱。人，生而痛苦，她却忘记了苦中作乐的方式。
心脏的空隙，血液已经无法填充，她的所有情绪，全部从那空隙中漏掉，无法填补。脑海中，一遍遍闪放着自己和颜云相处的点滴，也许，那种回放，不只是脑海中的，白瞳看到江面上，颜云眉眼含笑，妩媚多情，一如既往的勾人。
她轻轻把垂到胸前的棕色大波浪卷撩到肩后，冲白瞳眉头一挑，媚眼如丝。
白瞳听到了颜云的呼唤，她听到了颜云在叫自己的名字，她闻到了颜云身上浓烈的香水，她有些眩晕。一瞬间，她心中似乎被填满了，那个漏洞，被阳光和温暖填满。
神智有些恍惚，白瞳冲着江面上的颜云眨了眨眼睛，她知道，这是幻象。可是，她也是一个，站在世界之中，却游离于世界之外的人，不是吗？除了这一副躯壳，她的灵魂，其实离江面的景象，离虚无，更加近。况且，这世上，没人说得清，到底什么是真实？
也许，她站在这里，伤心失落，是真实；又或者，她往前走去，实践毁灭之后是否永恒，才是真实？其实，无论哪一种才是真实，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相信什么。在信仰中，她才能得到永生和幸福。
白瞳怔怔地望着江面上的人，朝她勾起嘴角，笑了，真实而温暖。
“颜云，为什么，你要这样离去？”白瞳问她。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白瞳听到这样一句回答，颜云的语气，是耍无赖，无赖中又带着点儿撒娇。
“你总这么任性，喜欢捉弄人。”白瞳微微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会包容我，原谅我。”江面的颜云的笑容带着丝狡黠。
“你知道我爱你。”望着颜云，白瞳痴痴说道。
“嗯。所以，我不要再离开你。我们一起离开，去我的世界，我保证，不会再离开你。”颜云的温柔的眼神落在白瞳身上，像天鹅绒斗篷一般，把她裹住。
“你总这样任性。”白瞳笑。
“还不是你惯的？”颜云娇嗔道，“走不走啦？不走的话，我懒得管你了！”
“拿你没办法。”白瞳对颜云宠溺一笑，翻过栏杆，迈开步子，就朝江中心的颜云走去。
“扑通！”
……
“有人跳江啦！”
“救命啊！有人跳江啦！”
“有人跳江！”
……
一阵刺骨的寒意，身体的温度不断流失，不能呼吸……大口大口的污水灌进孔窍……她没了意识。
……
白瞳跌入了一个空白的世界，一切，都是白色的。她分不清脚下的路和头顶的天，这个世界，没有边境，她往任何一个方向，都是没有尽头的虚无。
“瞳瞳……瞳瞳……”
远处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只是这声音，不知道从何方而来。
白瞳皱起眉，闭上眼，试图分辨出声音的方向。可这声音很散，散到似乎是同时从世界的各个方向传来。
不行，分不清声音的源头在哪个方向……
她再次陷入无意识之中……
也许过了十分钟，也许过了十小时，反正白瞳已经没有了时间观念。她发现自己从白色的世界堕入了黑色的空间。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恍惚之间，突然，她眼睛被一束光照亮！紧眯着眼，她五指张开，挡在眼前，遮住那一束让人无从适应的强光。
“跟我来，不要怕……”一个温柔而充满了暖意的女声，顺着光源缓缓传来。白瞳准确地判断了，这声音和光源同一个方向，来自这片黑暗之外的世界。也许那是一片有阳光的世界，她猜测。
眯着眼，她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听随女声的指示，慢慢跟随这光源，试图走出这一片黑暗，走出这片沼泽般的迷失。
她不停地往前走，女声一直回响在耳边，替她打气。也许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从一片荒芜，走进另一片荒芜，从一片未知，走入另一片未知……脚下不停，生命不息……
眼前光亮照射的面积越来越大，黑暗被抛在了身后，白瞳踩在通往光圈的入口，猛地发力，她脚下一蹬，往前一跃，跳进了光亮的世界。
在眩晕中睁开眼，映入她眼眸的是白色的世界——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桌子，白色的床褥。萦绕在她鼻尖的，是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脑子里一团浆糊，她只觉得全身上下都难受，眼皮一阵阵发沉。这是……医院？
她果然……还是活着的吗？呵呵。
颜云没有带走自己，阎王也不收自己。这种劫后余生，白瞳没有感觉多痛快，多幸运，与此相反，她只觉得伤心失落——她被抛弃了……
白瞳正胡思乱想，门外一阵仓促的脚步打断了她的思绪，紧接着门应声而开。
她扭脖，林牧那张吓得没一丝血色的脸映入眼眸。他额头上还挂着豆粒大的汗珠，气还未喘匀，看起来应当是刚刚一直狂奔后的症状。
“小师妹！”林牧红着眼，哑着嗓子，怔怔地唤了白瞳一声。这孩子，居然……居然跳江……
如果不是叶菡早察觉她不对劲，暗中派了保镖跟着她，第一时间从江里捞起她，那师妹现在已经……没了。他不敢再想，一阵阵后怕……
他知道白瞳不对劲，他应该看着她的！万一小师妹真没了，他怎么向老师交代？怎么向白瞳父母交代？如果小师妹有个三长两短，他万死难辞其咎！
只是……白瞳居然真会傻到为了一个亚人格（颜云）的消失去跳江，她这次，真的是伤得太重了吧？这般一想，林牧更加觉得，他应该看紧了白瞳，好好给她做做心理辅导，免得她再干傻事。
林牧眼中的心疼和关切，白瞳自然看得清楚。为了不让林牧太过担心，白瞳扯开嘴角，朝林牧傻气一笑，“嗨！”
“还和我嬉皮笑脸？你说你傻不傻？！居然跳江！你知不知道，万一你真有个三长两短，伤心的不只是我，还有爱你的人，你爸你妈！你有没有替他们想过？他们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林牧瞅着白瞳神情之间，没有丝毫悔改，忍不住一急，板起脸，扯着嗓门狠狠训斥起她来。
林牧一贯自诩绅士，这次如此没有形象，不顾公共场合就开始训起白瞳，他的确是气极。要知道，他初听小师妹出事的消息，真的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他一路不要命地赶来，闯了多少红灯他管不了，只求这姑奶奶争气点，别出啥事。好不容易看到小师妹安然无恙，他还有担心预防这受了情伤的家伙，再次想不开。
当白瞳的大师兄，林牧只觉得自己这一颗纯天然高硬度砖石心都为她操碎了！
白瞳紧抿着嘴唇，面对林牧夹杂着担忧和心疼的训斥，沉默。
她已经随颜云死过一次，虽然现在一想起颜云，她一样心痛如绞，还是放不下。至少，她已经愿意承认，颜云已经远去，去到了一个自己不能到达的，她也不愿意带自己去的世界。那世界，也许叫“天堂”。
想起颜云已经，永远的，干干净净地，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一阵阵窒息感狠狠地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胸口像被几千斤的铅块压着。
其实她知道林牧说得对，她也知道自己太任性，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跳江，不该轻生。
她是家中独女，宝贝疙瘩，她有父母，还有关心她的亲人朋友，她不仅仅为自己而活，她有权利痛苦，却没有权利放弃生命。可，她真的很痛，很想就这样随着颜云去了……
只是，颜云不带自己归去，而自己，也无法忍受在梦境中，沉浸在那非黑即白的世界中，等待生命的尽头。白瞳自嘲一笑，她还是选择了现实的痛苦。她跳进了梦中光亮的世界，清醒了过来，没有在永恒的虚无之中逃避。
“林牧，”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白瞳突然开口请求，“我不想做心理咨询师了。我想和你学催眠，学专业的催眠术，做专业的催眠师。”
她想换种生活，换个地方。也许这样，她就能好好地把颜云保存在心底，少想一些她，就能少一点儿痛苦，多一点儿勇气活下去，为了所有爱她的人。
“啥？”林牧被白瞳突如其来的提议惊到，他眉梢因疑惑而挑起，“你要和我学催眠？”
“嗯。”白瞳认真地一点头，
林牧一阵沉吟，想了一会，才答应下来。经过他多方考虑，小师妹这时主动提出要学催眠术，是好事。至少她在努力寻找方式排解心中苦痛，没有消极应对。
他知道，小师妹这次真的是伤到了，不然也不会性情大变，居然还闹到轻生。他听救小师妹的人说，当时她就像一块石头沉了下去，连扑腾两下水都没，一看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跳江的。
小师妹一直是个惜命的人，她也是一个慢热的人。
她能为颜云的离去，伤心到跳江，命都不要，这要还不算爱，那林牧真不懂什么才算爱了……
只是，爱得深，伤得也深啊……特别是小师妹这种人。
学催眠术，也好，也好！自己就先带她离开这里，去云南那边小住一段时间吧，反正杰克也早不在这城市。一方面看着她，一方面，自己也应该系统地帮她把催眠技巧进阶了。
“那我最近要回云南。你和我一起回去么？”林牧缓下脸色，平心静气问道。
“好。”白瞳毫不犹豫，一口应下。她需要出去，去外边的世界，喘口气。
“那你好好休息，十天后出发。”
“没问题！”
……
一周后，白瞳顺利出院。她回家小住了两天，和父母拉了拉家常，然后收拾好行李，就等着林牧一句“出发”。
出发前一天，上午，林牧叫白瞳陪他去看看小乐。
一坐上林牧的车，白瞳便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压抑得很，虽然他没有抽烟。见林牧没有丝毫聊天的兴致，她也识趣地闭上嘴。她知道，这次去看小乐，他叫上自己，是因为他需要心理支援。
上午十点，两人抵达小乐的研究实验室。小乐正在电脑边做模拟实验。
看清门口进来的人，小乐一愣，视线胶着在林牧脸上，久久回不过神。她眼中，思念，眷恋，心疼，痛苦……纠缠不清，一瞬间，眼泪涌上，模糊了视线。
“最近好吗？”瞳孔中的情绪一闪而过，林牧眼睛一弯，扯开嘴角，若无其事冲小乐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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