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琉璃》分卷阅读10

    门外那人满面惭色,只道:“朕……朕有些事,待会儿再过来,你们慢聊。”便立刻缩了回去。

    谌海岳是个极其聪明敏锐的人,早已明了天子绝无可能是为探望云沈岁而来,一时间福至心灵,不觉哈哈大笑道:“万岁九五之尊,竟然微服亲至陋巷,拜访一位布衣臣子,当真是礼贤下士的明君。”

    花箴微笑道:“你竟称赞他,也当真是能撑船的宰相——只可惜当年你不愿充任辅弼之臣,才临时抓了我来。”

    谌海岳笑道:“于是便辅弼到床上去了?”

    花箴笑道:“这不也是你不愿上么?云沈岁若是乖乖当了新朝的贵妃娘娘,哪里还轮得着我?”

    这可太颠倒黑白了,谌海岳忍不住怒道:“放屁,要不是你多事,云沈岁这会儿没准就是新朝贵妃娘娘了!”

    花箴笑道:“莫非你意有不甘?你要是真想回来当贵妃,我这就主动让贤,怎么样?”

    直把云沈岁一张花容气得变形,谌海岳指着花箴,运气良久才说道:“你……我早就说过,你迟早得上诛仙台!”摔门而去。

    待谌海岳走了,花箴也出了门,在坊外的小茶铺里找到了带着柳逢春的天子,正与茶铺中的其他市井人物谈论,只见他双眼通红,一脸胡茬,十分的融入环境。

    见花箴来,天子连忙拉住他说道:“朕刚从御田回来,虽然有水渠灌溉,但也干得厉害,据说河里也没水了。前几日各地都奏报旱情,这事着实不同寻常。朕想,会不会是天罚——你帮朕想一想,朕做了什么失德无道的事?比如……错斩了什么好人?”

    花箴神色自若,说道:“陛下不必胡思乱想,天道不仁,旱涝有时,哪能年年都风调雨顺呢?若是水利修建好了,也不怕他旱。还是尽快预备赈灾救济为上。”如此这般把天子劝回宫去,而后抓了一把五枝香直奔泰山。

    泰山乃五岳之尊,历朝历代封禅之所,也有个南天门。所谓名之为名,必有起因,此处确实是人间与天庭的南天门至近之地。花箴将一把五枝香全点燃插进天街地面的岩石上,没一会儿,被熏得直打喷嚏的天音便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

    听花箴厉声质问为何九州都不下雨,天音沉默片刻,才说道:“自然是那天子失德无道,上天震怒,才降下大旱。”

    花箴道:“他做了甚么失德无道的事,我怎么一概不知?”

    天音又沉默片刻,道:“……还能是甚么失德无道的事……他对你做过什么,你心中有数。”

    闻言,花箴也不禁老脸一红。“也不是什么大事,用得着九州大旱?”

    “瞧你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远的不说,当年凤仙郡郡侯只不过泼了祭天素馔喂狗,便被玉帝设了米山、面山、金锁三事,要鸡嗛米尽,狗餂面尽,灯燎断锁梃才肯下雨。如今这皇帝竟敢亵渎上界天使仙体——数十次,何况你又是下凡辅佐帝业而来——两罪并罚,九州大旱已是慈悲了哩。”*

    花箴顿了一顿,说道:“这般滔天大罪,何时押我上诛仙台?”

    天音道:“上头既然都说了,那皇帝老儿亵渎仙体。那么你自然是被亵渎的么……天庭抚慰还来不及,怎么会处罚你。”

    花箴道:“这有什么,我也亵渎回来了。何况……何况是我先行示好,说对他有意,他信以为真,才会有之后种种。详细论起来,一切多是我的过错。”

    天音十分诧异,道:“这竟然是你会说的话?你不是姓常名有理、从来半点错都没有吗?而且那天你跟那皇帝说是真心什么的,不过是谏言的一种……别出机杼的方式,也是一心辅弼帝业,毫无杂念。就算那皇帝老儿一时糊涂当了真,上头也不会责怪你的。”

    花箴摇头道:“仙家岂能失信于人,我既说了是真心,那就是真心。劳烦你向上奏一本,说我自知触犯天条,甘愿上诛仙台,不敢祸及他人带累万民。”

    天音道:“我知你见凡间大旱过意不去,可天庭既然已有定论,这事你赌气也是无用。”

    来时已想了一路,此刻更不必迟疑。花箴道:“未必无用。不就是行云降雨么,别的我不会,难道连这也忘了。”

    天音惊道:“你……不可……”

    花箴衣袖一扫,袖风将香头全部打灭,转身下山。

    天色已晚,天子依旧在书房与朝臣会商旱灾之事,花箴便在殿外等他。过了许久,天子才急匆匆地走出,与花箴一同往偏殿去。

    一路只见星光璀璨,银河耿耿,想是天上一丝云也没有,星空才这般异常清晰,仿佛整个都向世界倾倒压来,竟有些吓人。

    天子不禁感慨道;“不知天上是不是真有神仙,朕虔心祈祷,他们能不能听到。你瞧那天河多么明亮,想来河中有多少河水?若能降下人间,百姓便有救了。”

    花箴正色道:“神仙听到了。”

    见他一本正经,天子虽无心玩笑,但也不禁开颜。回到偏殿,天子拉着花箴在灯前坐下,给他看新绘制的水利图。花箴看他始终愁眉不展,便从袖子里摸出一件物事,说道:“今天在田野里捡了个东西,陛下猜一猜是什么?”

    天子一怔,不忍责怪他分心,便随手将之拿过,却是一片碗口大小的圆圆薄片,握在手中冰凉凉的,似琉璃而远为坚硬沉重,色作深碧,映火透明,其上隐隐有纹理,不禁问道:“这颜色看起来甚是熟悉,在哪里曾经见过一般——是什么大鱼的鳞片?”

    花箴告诉他,这是青龙的鳞甲。

    听起来荒诞不经的话,既然是花箴所的,天子便深信不疑,拿着龙鳞对照灯火细看,深碧的透明底色上微微泛着金银双色的光华,精美绝伦不似凡间所有,于是还给花箴,赞叹他运气好,随手都能捡到这么漂亮的龙鳞。

    花箴便将白日时遇到农人晒龙王的事告诉他,笑道:“等他们队伍过去,它在田埂上亮晶晶的映着太阳,想是哪一位龙王身上掉的,其中东海龙王正是一条青龙。”又说道,“这是好端端的龙身上取下的。若是龙被锯角退鳞,就没这么光亮好看了。不过也没什么用,陛下说好看,就送给陛下。”

    天子笑道:“你送给朕,朕就收着。既然世上当真有龙

    ,若能请到这条青龙能为朕行云布雨便好。”说着,嗟叹不语。

    花箴知他忧虑甚深,所以万事都能想到雨水,就和当年万事都能想到云沈岁是一个道理,于是宽慰道:“臣方才夜观天象,见东方七宿明亮闪烁,说不定今夜便有雨水。”

    天子一听他说夜观天象,又想起他在白筠时上书之事,这四字是花箴惯用的玄虚手段,便付之一笑。

    花箴道:“陛下不信?前朝赤壁一战正值隆冬,孔明借东风时,也是一丝东风都不见的。今夜星空晴朗,也未必不下雨。陛下要不要同臣赌一回?”

    天子哈哈一笑,道:“怎么赌,赌什么?”

    花箴道:“就赌陛下一觉醒来,九州同降甘霖。怎么样?如果臣赢了么……就祝陛下多子多福。”

    天子岂有不同意的道理,笑道:“怎么给你一说,朕觉得朕无论如何都不该赢、只能输了?”

    花箴便劝道:“陛下既然要赌,眼下就请早些安歇——您睡着得越早,雨来得越快,是不是?”

    听他这样说,不知不觉,天子也感到神智模糊,无比困倦,简直眼皮也不愿撑开,只拉住花箴的衣袖,迷迷糊糊地问道:“缀人,真的会下雨?”

    花箴柔声道:“会。您做一个梦,就下雨了。”

    顺着他的语音,天子缓缓靠在他肩上,鼾声渐起,已是沉沉睡去。

    花箴轻轻扶着他躺好,吹熄了宫灯。殿内刹那间浸入了温柔的夜色,只有窗扇透入薄薄微光,却丝毫不碍花箴的视线。他在榻边坐了片刻,伸手抚平天子眉间的皱痕,忽而俯身一吻,便走出殿门。

    见他出来,守护的宦官与侍卫不禁有些诧异。在如此暧昧的地点,值如此不明的时刻,花箴一如往常那样,坦荡荡地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心领神会点头不迭。

    有人悄声问:“这么晚了,花先生是要去哪里?”

    花箴仰起头,望了望漫天的星光,微笑道:“有小事。”

    作者有话要说:*:《西游记》凤仙郡事

    ☆、零

    丙寅春,大雨。

    春天时节罕见的大雨,将繁华富丽海内无双的瓓京灌溉得透彻。所谓春水碧于天,整个瓓京泡在春雨里,也浸在一层淡淡的云青色之中。

    大雨如瀑落在湖面,船舱内更是其音隆隆,陈百炼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喊:“老婶子,大雨天您是要去哪儿?”

    雨声太大,方言又有异,说了几遍,老妪方才听明白,也喊道:“心肝宝贝的孙子发烧了,老娘带他赶去城里看大夫!”

    “这么大的雨,一出门全身都潮了,发烧得更厉害!还看什么大夫!快回去吧!”

    “什嘛?小伙子,你讲什嘛?!”

    “我说,这!么!大!的!雨!……”

    话未说完,又听见有人呼喊船家。

    堤上柳荫中一个人影冉冉行来,手中举了一把伞,在泼天雨雾中隐隐绰绰看不分明,却莫名令人觉得潇洒飘逸,仿佛凌空步虚一般。

    却听来人笑道:“我也要进城。麻烦师傅,捎我进水西门阿行?”

    冒着这样大的雨,船家自然不乐意再划到岸边去。然而冒着这样大的雨走进水西门,恐怕人也要淹个半死。陈百炼心中不忍,便说道:“你且捎这位书生相公一程,船费多付你两倍。”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