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琉璃》分卷阅读9

    这回可把自己绕了进去,对照那一日水榭告白时有理有利有节的情形,当真是果报不爽。

    天子正眼睁睁看着花箴,花箴只得垂下双眼,害羞地笑了。

    天子长叹一声,嘿然不语,终于低声说道:“以你的人才,又何必……”

    花箴道:“陛下不必介怀,是臣无怨无悔。”

    天子更是欷歔,道:“此事不必再提,终归朕负了你便是……这件事朕不能答应你,你明白其中的道理吗?”款款携了花箴的手,深深看进他的眼睛,“朕……舍不得误了你,更看不得你自误。朕要做垂名青史的明君,也要你做垂名青史的名臣。朕……不能让人说你是幸臣。”

    花箴万料不到他会这样说,心头震动,睁大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天子又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心愿?不论什么都可以告诉朕,朕必当为你圆满。”

    “臣……”听他说得极为诚挚,花箴不禁感动,微一沉吟,说道,“有一事想说与陛下知道。陛下,您已过而立之年,既无子嗣,也无兄弟,总是不妥,还望陛下三思。”

    天子点头道:“朕知你确是一片纯然忧国之心。好吧,朕答应你努力就是。”

    见付出将有回报,花箴十分高兴,微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今天是十五月圆之夜,陛下请召杨夫人一试便知。”

    闻言,天子只觉额上青筋一抽,干笑道:“哦,这是什么道理?”

    花箴道:“臣略通术数与天星风水,受太后之托,以六十四卦详加推算,由此得知。”

    天子道:“朕说你算的不准——昨日,杨妃在你布的秋千阵那儿冲撞了朕,朕便不去理她,更不和她生皇子。告诉你算错了。你又待如何?”

    花箴胸有成竹,夷然不惧,依旧微笑道:“陛下这是故意为难臣了?那臣有话照直说了。——臣奉太后之命,按演算结果将宫中各处格局一一改建,也并不是只有秋千一处。”

    天子默然不语,然而花箴正说到近日难得能炫耀于人前的得意之处,未加留意,续道:“陛下政务有暇,不妨在宫中略转一转,说不定会有奇遇。”

    天子狠狠一掐虎口,强自咬牙笑道:“这等小事,缀人何必这样费心。”

    通常天子若要同花箴翻脸,便绝不会忍着,此时见他这般和蔼可亲,花箴也谦逊道:“陛下乃端方君子,想必不察房中之道;何况陛下日理万机,精力宝贵。能为陛下省些事,也是为人臣者应尽之力。”

    “……朕最后再问一句,今日月圆时在柳树下行事,当真能生儿子?”

    花箴正色保证道:“千真万确。”

    “如此甚好。”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天子一把薅住花箴的衣领——花箴自不敢不从——强行往最近的柳树拖去,“那便劳烦花先生为朕生一个罢。”

    ☆、十

    柳树只在御花园里有,天子在半路上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然而鉴于花箴那句“不察房中之道”的质疑,事关尊严,天子不得不有所展示。

    他才将花箴按在树上,整个柳树林子就已被柳逢春带人用明黄的布障围得密不透风,正迟疑间,许是花箴看出了他的迟疑,忽而出言鼓励。只听了几个字,天子便知这句话多半能教他筋酥骨软真气逆行,铁定是听不得的,连忙喝止,兀自不放心,又狠心从自己衣襟上撕了一幅布,命令花箴咬住,这才乾纲独断,自行摸索。

    毕竟是圣明天子,天纵睿智,未过多久也无师自通,不免得意万分,情不自禁在耳畔低声笑问:“朕的手段如何?”见花箴不答,一直用手遮住眼睛,心道他终于也知羞涩,欣喜之下扣住他手腕强行挪开。花箴实在忍不住,一把摘掉那块布,睁眼叹道:“虽然人间爱说**苦短,但我看书上双修都是先……唉,总之你倒真是不闹虚。”

    天子大惭,遂将花箴之口牢牢封住。

    在宫中滞留两个夜晚,出宫时又换了身衣裳,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先前随着云贵妃持刀出走而停演的折子戏,终于再度喜闻乐见起来。

    国朝初年,民风潇洒,华灯初起时,京师有名的大酒楼如意风便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荷花池畔的雅阁中,一名歌女正拨弄琵琶,唱的是前朝词人的一支减兰,最末一句“困依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当真是莺啼鹂啭,无限惆怅。

    雅阁众人纷纷击节赞叹,有人忽而叹道:“这女子的技艺已是不错,可惜听过云妃娘娘的琵琶……也罢,这世上再不闻云妃娘娘的琵琶了。”听口音却是南朝的士人,是以依旧呼云沈岁为云妃。

    一人向隅,满座不欢。众人垂头丧气了一阵,又有人道:“说起云妃娘娘,当真是红粉豪杰、巾帼英雄。奈何天家无情本是常事,如今,凉风又在殿……南头了。”

    此言一出,阁中文人雅士顿时哄笑成一团,更有几人被对桌同伴含着的酒水喷了一脸。佐酒的靓妆女子不懂他们笑什么,便出言询问。方才说凉风那位哈哈大笑,逗着她又喝了三杯酒,才笑道:“南、南头是我们的胡话,你不懂也罢。”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的是、是那花……花……”

    “花你大爷!”伴着一声呵斥,满满一只海棠花叶五彩盆的鸡舌羹兜脸罩在那人头上。歌女惊叫声中,酒席也被人掀了,“哪儿来的无耻鼠辈,竟敢编排你家曾祖爷爷!”

    众人大惊失色,阁中傲然屹立着一位好汉,看面容正是卢烜,只听他高声喝道:“你们这群南蛮崽子听着,爷爷不爱听人提什么云沈岁,谁提爷揍谁!”

    被拍了一脸热羹的那位兄弟被烫得满脸通红双目朦胧,混乱间也看不清是谁,只道背后说人被正点子听见,不待人扶便跳起来回敬道:“爬到床上去了还装什么清高!我们自说云妃娘娘又与你何干。云妃娘娘别的不说,不事二夫的气节,岂是你这不知羞耻的佞幸小人能比的!”

    卢烜大怒,抄起一只花梨木的圆凳劈头就砸,水阁众人怎肯束手待毙,也抱起窗下的花瓶、夺下歌女的琵琶纷纷还击。

    骂战改演全武行,一片乒乒乓乓,忽听阁外有人嗤的一声冷笑,道:“南方诸公,也配谈不事二夫的气节?”

    这一句语音虽不甚响,在水阁众人耳中却如同静夜的雷霆一般。但见水阁外站着个一身短打的年轻人,手捧餐盘,想是端送菜肴的如意风伙计。

    卢烜已着实挨了几下琵琶的牡丹头攻击,见状不由捶胸大笑:“连贩夫走卒都明白——云沈岁的气节是云沈岁的,与汝等何干?——说的好!真有你的!回头赏你!”

    他原是无意,不过这句话一说,水阁众若是放着伙计不打,斯文颜面便全沉到荷花池底,再也打捞不出。

    于是眼见便要展开一场如意风罕见的恶战。伙计掷出餐盘夯倒两人,卢烜更不白给,一脚踹开一人,挥舞凳子又杀退围攻,伸手拽住伙计抹头便跑。

    冲回家中,卢烜笑得全身发抖,半天才缓过来,见伙计站在院中自行打了井水,不禁奇道:“我看你谈吐不俗气质沉稳,绝非凡俗之辈,胜过那帮不要脸的南蛮无数倍——我姓卢,单名烜,扶风人,工部郎中。你呢,是什么来历?”

    “秦养浩,瓓京人,怀化十七年进士。”

    怀化是旧时南朝后主的年号。

    这一场风波,以所有当事人被罚俸三年告终。喜闻乐见的秋天和太平无事的冬天陆续过去,转眼,又开春了。

    这一天天气极好,碧空无瑕,一丝云也没有,苍穹深得仿佛秋日一般。花箴往郊外去,看见前方行来一众队伍,敲锣打鼓彩旗喧天,便让在一边观看。原来是无数农民好汉簇拥着四座彩塑,分作青红皂白四色,龙头人身,头戴冕旒冠,身披五彩袍,塑像吹胡子瞪眼看着甚是威风。

    “等、等等!”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拦住,“你们要对四海龙王做什么!”

    乡民见是位书生,并不怠慢,人群中走出一位颤巍巍的老者,向花箴说道:“这位相公有所不知,并非小民要对四位龙王爷不敬,而是从去年冬天至今滴雨未下,小民们香花果品奉献了无数,眼看就要开春了,再不下雨可要误了一年的收成,情急之下不得不将龙王爷请到谷场上晒一晒。”

    “岂有此理,不能这样……劳动……我、我们的龙王!何况天上下不下雨,并不是龙王说了算,你们晒他四位也是无益啊。”

    “唉,晒一晒还是轻的。万一再不下雨,说不得,小民们也只好动手打了。”一声吆喝,众人抬起四位老龙继续前行,留下目瞪口呆的花箴。

    因为要看晒龙王,今天郊外人格外的多,花箴走出去很远,也没找到可以祷告上苍的僻静场所,只得返回城里。

    虽然近来隆恩极盛,他依然住在原处。未及到家便心念一动,推开院门,果见屋里坐着一位贵客。

    贵客劈头质问道:“上回忘记问你,你竟姓花?”

    “不错,你仇家姓花,我懒得再想,反正是被你害的抓了来办事,干脆也就改姓花了。倒是你,数月不见,花貌如昔啊,云掌门。”提过茶壶,替宾主都斟上,“不知后来你与南宫盟主决出了胜负没有?”

    来人正是容华绝代的天风派掌门云沈岁,或者说谌海岳。

    那一日他与卖炊饼的女仙双双被花箴揪下黄山,女仙被用困仙金线捆上一条小龙直送南天门,他却是手握瑶池王母的旨意、堂堂正正托生此时此世,花箴也奈何不了,只得任他继续一统江湖的大业。

    上一世争夺江山,谌海岳有一个对手。这一世争夺江湖,云沈岁也有一个对手——武林盟主南宫霁。

    谌海岳昂然道:“料那南宫小儿岂是我的对手,不出数载,就要他跪在我脚边俯首称臣。”

    花箴仰头想了一想,劝道:“虽说你如今改作男装打扮,可是这话以后还是少在人前说为妥……”

    谌海岳立刻扭头呸了一声,对花箴怒目而视,说道:“少废话,我有正事问你。江南近来数月滴雨未降,姜奭地宫的宝顶都快裂开了——你究竟做了甚么大逆不道的混账事?惹得上天震怒人间大旱。”

    花箴道:“并没做甚么。”

    谌海岳一丝也不信,斜眼睨视花箴片刻,只听门边又微有动静。谌海岳忽低声道:“我早就说过,你迟早得上诛仙台……”

    花箴微微一笑:“何至于此呢。”

    二人目不斜视,相对狞笑,直笑得门外那人狼狈万分,恨不得立刻抠出一条地缝钻进去。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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