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说话，细弱的水幕腾起青烟似的水汽，他们坐在这样的空间里，好像坐在微型的水帘洞里。因为外面太吵太闹了，困在宁静中看那吵闹，便更会珍视这份宁静，安然享受。周泽楷双手握着方向盘看路，这个点堵车得厉害，蜗牛似的挪动着，他有了时间把眼珠拨过来，看叶修。
叶修胳膊支在车窗边，撑着歪放的脑袋往外看，凝住的面貌在玻璃上显出来，有令人捉摸不透的空洞。
他不在，因为源源不断得到他的消息，觉得他就在身边，等他真在自己身边了，周泽楷才发觉，真的好久没见他了。潮水般的想念后知后觉地托着心脏，浮浮沉沉。
叶修没什么变化，神态也是，还是和刚睡醒一样，就是有些憔悴，周泽楷不知道叶修打完挑战赛决赛，挂了似的大睡几天，也想到他是累的，还没恢复过来。
“哎，小周，你这车……”玻璃面上，印出叶修的嘴唇动了动。
周泽楷眨眨眼，不知道叶修要说什么。他这车？他这车就是前年叶修在嘉世外面见到的那辆……叶修该不是要翻那时的旧账吧？
“你这车得一百多万吧？”叶修把话说完。
“……”
周泽楷的座驾是辆棕色的保时捷卡宴，叶修对车没研究，但这种大众口味的百万级别的豪车，路上不少，他认得。周泽楷选这款车也算某种意义上的低调了。
“二百多。”周泽楷说得跟二百多块似的。
“哦……”，叶修拖长音，多么恍然大悟一般。
见他似乎有点兴趣，周泽楷又说，“一百多的不够舒服，配置差点。”
这个叶修也知道，叶秋年前换车时就跟他唠叨过，高端牌子的便宜车就是纯卖牌子，七十万以下的不要想要自行车。叶修当时回他，你跟我说这么多干啥，我又不买车，你这样我会以为你改行推销汽车了。
“一个两个的，买车都这么上心，说车是男人的浪漫，真没错。”叶修眼神也不挪一下，叹着道。
周泽楷笑了笑。
周泽楷笑的时候有种害羞想要藏起来的感觉，不笑又专注时又像换了个人，好比时尚大片里摆出酷脸的模特，犀利逼人，很具迷惑力。
他笑的是，男人的浪漫车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坐在车上的那个人。
叶修自打见了周泽楷，就一直被他牵着走，问都没问要去哪里，也是心大。
周泽楷也没想把他带到哪里去，叶修半湿半干的，大概不会想出去吃饭，周泽楷就直接拉着他往家跑了。宿舍住不下，不回家能去哪呢。周泽楷住的小区距轮回俱乐部不过五分钟的路程，结果他们在路上堵了n个五分钟。
比起私家车，周泽楷的私家房就朴素了一些，小区普通，两室两厅，他住宿舍的时间远大于住这房子，买它也主要图方便，可以存放些自己的东西，他独立的早，父母的房子总归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上楼前叶修问周泽楷，是自己住还是跟父母住。周泽楷说，自己。然后专门瞧着叶修的反应。叶修抓紧时间吸着剩下的烟说，自己好啊，要是你跟父母住，我就不能空着手上去了。
……真要买东西，你不还是要问我要钱。
房子装修简约，黑白主色调，跟周泽楷人一样，一点也不活泼。
正规程序下，第一次拜访到家，主人都会领着客人参观一圈，可在周泽楷和叶修这里，都省了，主人没有主人的热情好客，客人也没有客人的拘谨，不用人说当在自己家一样，就自觉地当在自己家一样了。
周泽楷早就领略过叶修啥也不带就出门的风采，去远地方尚且如此，别说来逛个s市，他把叶修领到客厅坐下，就去给他找衣服换。叶修身上的湿衣服，被体温烤得半干，有股潮气，穿久了对关节不好。
周泽楷给叶修找了一身棉麻衬衫配宽松休闲长裤，都是米色的，有点飘，有点仙。衣服是赞助商送的，不是他平时喜欢的穿衣风格，拿到后他就压箱底了，所以衣服都是新的。周泽楷向叶修解释，家里没多余的睡衣了，让他凑合着穿这身。
叶修怎么会介意，有什么穿什么，再说这身衣服看着就挺舒服，他抱着衣服去周泽楷指给他的客房换了。
裤子套了一半，周泽楷咚咚敲门，问叶修要不要内裤。叶修说不要。内裤干得快，等下洗澡时洗了，晾到第二天就能穿了。他现在身上穿的内裤，还是周泽楷寄给他那一大包中的一条呢，有的穿就不要浪费嘛。
周泽楷不感冒的穿衣风格，叶修穿起来倒挺合适，就是尺码大了点，衣袖裤腿都挽了个边，人像藏进了衣服里，被衣服包着。
周泽楷看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拖鞋。”
叶修低头看了一眼，“哦。”十只脚趾弹了弹，才发现脚上有些凉似的，脚后跟走路回屋找鞋穿。他刚不小心把一只拖鞋踢到了床底下，脑子里突然想到了装备的事，想着想着就裸着脚走出来了。
周泽楷站在门口看叶修找拖鞋，叶修背对着门，跪在地板上，弯下腰去床底下看拖鞋在哪，右胳膊吃力地伸进去。圆润的脚趾因为膝盖承力而蜷起来。
这样的姿势几乎令周泽楷失控。
他本来抱着膀子，倚着门站，一下子站得笔直，跟棵小白杨似的。
周泽楷转身就走，去换衣服，给热水器烧上水，做饭。
忙着备战季后赛，他两个星期没回来了，只有钟点工定时上来打扫，说是做饭，实际家里只有几样速食食品。叶修很明显是有什么吃什么的人，周泽楷也差不多，他就没问叶修要不要点丰富一点的外卖或者出去吃，直接煮了汤圆，还炸了份春卷。
周泽楷在厨房捣鼓，叶修问他借了洗衣机用，洗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周泽楷本想让叶修搁着，他等下都办了，叶修反而倒过来问他有没有要洗的衣服，一起卷了，非常不拿自己当外人。
周泽楷随便拿了两件衣服给叶修，让叶修洗。给完他又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跟小孩似的？净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做文章。
吃饭时雨小了很多，听不到雨声，周泽楷的房子在十五楼，客厅饭厅的窗户都敞着，湿润的风一波一波地灌进来，吊灯的水晶细柱来回打碰，发出风铃一样的叮当声。
洗衣机滚筒的声音覆盖在勺子磕碰瓷碗的声音上面。灯光像有实质的色块，在空间里填充。
叶修吃饭很少说话，眼神就盛在碗里，跟着吃食走。良久，他像被谁叫了名字似的抬起头，正正好好撞上周泽楷的眼神。
周泽楷不知道这样看了他多久，一碗汤圆，几乎没怎么动过。他望过来的目光中有种静默的力量，这力量让叶修不由自主地放下勺子。他想来根烟了。
周泽楷长得好看，叶修也承认，男人见了也会想多看他两眼，润润眼。但叶修似乎从未近距离地细量过周泽楷的长相，这一看，他发现，上次见周泽楷时还觉得他是个大男孩，现在已经是有着成熟轮廓的男人了，俊得晃人眼。好比三月初只有一点绿意的树，几天不出门，再见便是铺天盖地的荫凉。
叶修的心上像是拿了个剥了皮的热鸡蛋，滚了一下又一下。
他没有为周泽楷要向他逼问什么似的气场所压迫，只是这样的压迫感灼到他了。叶修身上有些发热。
“小周啊……”叶修笑了笑，张开嘴。
周泽楷的勺子忽地戳过来，往叶修嘴里塞了一个汤圆，居然没有磕痛叶修的牙齿，职业选手精准的控制力非同小可。
叶修含着汤圆，腮帮鼓起来了，眼睛也瞪起来了。这是不让我说话的意思？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么，就堵我？我只想说我吃好了，要去洗澡！
周泽楷家的卫生间里安了套整体浴室，挺宽敞，容纳两个人都有余，但这不代表叶修想和周泽楷两个人一起洗澡。他刚脱光了进浴室，把身上打湿，周泽楷也进来了，身上同样是光的，光得叶修想喊人。
见叶修手持花洒，像要把他冲出去，周泽楷解释道，“赶时间。”
叶修叉腰看着他，你赶什么时间！
“热水不够……烧得时间短。”所以要两个人一起洗。
……敢不敢弄个不用储水的热水器。叶修无语，也懒得和周泽楷对峙了，他把花洒歪向周泽楷，“你先洗，你洗完我洗。”
周泽楷就先洗了，叶修就站到一边，挂着一身水珠滑溜溜地看着周泽楷洗。周泽楷的**叶修也不是第一次见，只是没上过心，男人嘛，你有我也有，这时闲着也是闲着，一瞧，有的周泽楷有的，他还真没有……没彻底勃起来都那么大的东西就不说了，叶修盯着周泽楷肌肉紧实的小腹，有点想摸摸看，是不是真的很硬。他搞不明白周泽楷怎么洗个澡也能洗出拍广告的效果。
叶修这边对着标准好身材观摩着，周泽楷那边手插进头发里揉啊揉，顶着一头泡沫，不动了。叶修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周泽楷抹了一把脸说，迷眼了。扬起脸找冲下来的水柱。
职业选手的眼睛也是日常重点保护对象，叶修把花洒摘下来，别睁眼，我帮你冲冲。
周泽楷很听话，眼闭牢，乖乖地站着，让叶修给他冲眼睛，洗发水渗进去，杀得眼球疼。因为看不见，他仿佛要保障平衡似的，手扶在了叶修的后腰上。再往下就摸到屁股了。
叶修不动声色地拿掉了周泽楷的手。
周泽楷的手在空中一番犹豫，老实垂回身侧。他连水带头发一把捋向脑后，睁开眼，两只眼珠亮晶晶的，继续什么也没发生过地洗澡。
只是他往身上打精油皂的时候，看叶修的脸上明显写着，呵呵，你敢扔我就弄死你。
周泽楷洗完澡出来，接到了轮回经理的电话，说刚才去食堂没看到他，是不是回家了。
周泽楷嗯了一声。
叶修也洗完出来了，下身光着，晾水，只把衬衣穿在身上，系了中间两颗扣子，两块衣角盖在大腿跟上，欠扒似的。见周泽楷在讲电话，他夸张了口型，放低声音问，洗衣皂呢小周，洗衣皂。
周泽楷把手机按在肩膀上，捂住话筒，连说带比划指引叶修去柜子里拿肥皂，轮回经理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
经理只好再重复，用闲话家常的语气，也没什么事，这不马上要打季后赛了，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没有，周泽楷说。
经理说，哦哦，那行，接着很爽朗的笑了几声，虽然我们有两个商业合约要到期了，对方说要看今年的成绩再考虑续约，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啊。
周泽楷静静地听着，他不傻，明白经理一定是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话要说，才在这废话连篇地酝酿。
果然，貌似轮回经理也觉得这样有点傻，顿了一会儿，换了口气切入正题，小周，听说今天下午有好多粉丝来看你……我看你车开出战队的时候，车上好像坐了一个人，一闪就过去了我没看清，该不会是……哪个女粉丝吧？
卫生间传出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周泽楷说，不是。毫不含糊，这个真没骗人。
周泽楷的话有诚信度保障，轮回经理在电话那头不让周泽楷听到地松了一口气。误会，还好是误会。他又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填埋乱猜忌引发的尴尬。
周泽楷半天没声音，任他说，他说完了，要挂电话了，周泽楷飘来一句，谈恋爱呢？
正儿八经谈恋爱，有没有问题？
谈恋爱当然没有问题，轮回着不就驻着一位已婚人士么？有问题的是约炮，还是仗着自己的身份约炮女粉丝！轮回经理担心的、打电话的目的也是这个。这两年职业选手越来越火，爆出过两例类似丑闻，不过都不是大神，引发的关注有限。当然经理不会说的这么直白，他只是赶紧向周泽楷保证，谈恋爱是好谈恋爱妙谈恋爱呱呱叫，仿佛战队拦着人家正常感情诉求他要拼命澄清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