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之间》分卷阅读11

    到了二十九日,我忽然接到一条加密电文,上边写捞刀河以北的日军开始往北撤退。我赶紧叫人往上汇报,一小时后长官部下令,第十五集团军、第七十军、第七十三军、第七十九军向北追击。

    我军和日军又零零碎碎打了几场小规模遭遇战,到了十月七日时,日军全部撤回新墙河以北,我军重返新墙河以南阵地。

    打了一遭,死了那么多人,却又重回原位。

    战区长官指挥部又开始收拾东西转移回岳麓山,我也有了名正言顺回长沙的理由。

    陈镜予在长沙城门前等我,倚着吉普车,这回没再抽烟,白手套军靴蹭亮,军装整洁挺拔。

    我离她还有段距离时就开始跑,跑到她跟前一把抱住她,抱得紧紧的,她往后趔趄一下才稳住身,拍拍我的背笑道:“你这么想我?”

    “这是我来长沙后第一次跟你分开。”我捂了大半张脸在她衣领中,说起话来都闷闷的。

    她缓缓拍我的背,一下一下,像是儿时我撒娇钻进我妈妈的怀里,叫她搂着我那般。

    我抱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来她这几天的失讯,她听了后淡淡答道:“起先是要跟着你们走的,但半路上被派去送军资。”

    我一听,送军资那几乎等同于上前线了,守军但凡守不住,后勤就告急。她拍拍我的头,倒依旧气定神闲:“没那么危险,他们连前线指挥部都不让我去,远远放下物资就被赶着往回撤。”

    她不等我说什么,直接接着说:“上车,先带你去吃饭。”

    她来长沙几年,早就被磨掉了戾气。

    我在车上问她想吃什么,她笑笑道:“都随你。”

    我便提议去吃馄饨。

    我刚来长沙的第一顿饭就是馄饨,抛开辣之外,哪哪都叫人难忘。

    我带着小霍和陈镜予七拐八拐,遁着记忆找到那家摊子,惊喜地发现摊子和摊主都在。我这次特意让少放辣椒和调料,陈镜予听后笑我道:“带血丝的牛排倒是吃得香。”

    她对英国的饭菜一直耿耿于怀,我倒是吃得习惯,连某次外出点餐,厨房弄错了牛排熟度后也能吃的下去。

    我抽了筷子出来眼巴巴等馄饨出炉,顺便反驳她:“金陵菜哪有辣椒?”

    她拍一把我帽檐:“伶牙俐齿。”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特别加个注释。1939年9月18日,第一次长沙会战。守草鞋岭的是52军第二师的□□营,守笔架(家)山的是52军195师史思华营。三昼夜激战后,胡营全部殉国,史营损失重大,史思华阵亡。——资料来自第一次长沙会战《会战的作战方针与战斗经过》,作者贺执圭,是当时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部军务处处长。

    [五十二军]:新墙河守军,军长张耀明。

    ————

    第一次长沙会战,结束。

    顺便又立了旗flag之王

    第13章 第十三章

    回去后我让陈镜予打个电话给家里,陈镜予眉一横:“打回去做什么?吵架么?”

    “什么吵架,你去送军资的那几天,你父亲很担心你。”我软下语气,劝她道:“你该打个电话回去,报声平安。”

    “没必要,把电话线腾出来给别人吧,本来通讯就紧张,还是用到正经地方。”陈镜予冷下脸,“他找过你了?”

    我点头,把她不在的那几天一五一十地说了,陈镜予皱着眉突然问:“你们遇到空袭了?”

    我一怔,不明白她的关注点怎么在我的捎带一句上,随即想到我刚来长沙的那次空袭中,她反应激烈。

    她双手锢着我的肩,把我上上下下看个边,我感觉到她的手在抖。我抬头看她,却见她压着头,她本就比我高一些,头一低,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眶红了半圈。

    她在害怕。我抓了她的手,“陈镜予?”

    她目光移到我抓她的那只手上,我以为她是在暗示我松手,便讪讪地松开,哪知一松开,她又拉着我,把我的手抓在手心里。

    “我去德国后,曾经回过国。”她突然开口,“我哥驻守上海,值他生辰,我妈妈去看他,我也去了。”

    陈家只有陈镜予一个独女,从小娇生惯养,绝无二人跟她争家产。她说的哥哥是同她关系最好的表哥宋连汀,我们小时候也一起玩过,对方是个温文尔雅的小公子,绅士翩翩,做什么都让着我们。

    我去英国后便再无什么联系,有时候回想起来,总觉得他会学文学,今后从文从政。却没想到他从了武。

    “没想到看完我哥,就要回去时碰上淞沪会战。”

    陈镜予说着抬头看我,眼睛里是空的,我心里一凉,听见她没什么起伏道:“你见过战场吗?战争说打就打,满街的残垣断壁,人都涌到一条街上把路堵地死死的,进不去,出不来,鬼子的飞机大炮一到,内脏断肢满天飞,人命如草芥。”

    我从没见过战场,淞沪那会儿我都还没开学,作业一个字没写,整日往外边跑,看的小说都比翻课本的次数多。

    “那时候鬼子的飞机就在头上飞,炮弹一下来,炸起的尸块从街角炸到街尾,我拉着我妈妈拼命往法租界跑。”陈镜予闭了眼睛,她的声线抖得不成样子,“最后她死了,空袭,□□下来前推了我一把。就死在我面前,我清醒过来后,她……”

    我抱住陈镜予,她低了头缩在我颈肩,我感觉到有泪水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滑。

    “……□□离她不远,她连全尸都没留下……”她抱紧我,死死抱着,“陆安,陆安,你知道空袭有多恐怖吗,轰,尸块全拍到你面前,血腥味混着泥土,肠子流了满地,尽头有可能直接被炮弹烧焦……”

    我抱着她,头抵着她,她提起往事难过极了,我自认识陈镜予后就没见过这么悲伤的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的母亲我也见过,小时待我慈祥极了,总是“小安小安”地叫,有什么好吃的都留我一份。

    陈镜予松了手,自我怀里出来,面色如常,连语气都恢复正常,“我身上带的东西在那时候就丢了,跑到法租界后身无分文,本来想找我哥的,但是太乱了,找不到。没办法只能当了表,才联系到我父亲。”

    “那你母亲……”

    “尸骨无存。”

    我的泪水夺目而出,我听见她说她母亲死时便心痛如绞,可碍着她又触情伤心才死死忍下,可现在她说连遗骨都没留下……

    “当时太乱了,我被炸得半晕过去,后边有几个老乡一直抓着我跑,我……”陈镜予捏着拳,“我吓坏了。”

    她低声说道,声音那么低,又死死只盯着自己的手看,她颓惫道:“我被他们拖着,迷迷糊糊,心里下意识地不愿往回跑,脚上就跟着这么做……”

    她目光迷茫地看我,抬手去擦我的眼泪,“对不起,陆安,对不起……”

    眼泪太多,她根本擦不完,但她依旧很固执地继续擦。

    “你刚才说你在路上遇见空袭,我就想到那时候的淞沪,我想护着你,我想你活着,我害怕你被吓傻了,就像那时候的我一样,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她目光柔了下来,“但我想到我不在那里,我护不了你,哪怕是在炮弹来的时候扑在你身上,替你挡掉些冲击力都做不到。”

    “你一直都这么想么?”我对她笑了笑,虽然知道我现在脸上挂着泪,眼眶是红的,这么笑起来一定很瘆人。

    我捏着我的军衔指给她看,“陈镜予,我是军人,跟你穿着一样的军装。我在重庆受过军事训练,伏龙芝来的教官都知道我很优秀。”

    “你不必保护我,你让我跟在你身边,同你一起作战就好了。”

    她听了,缓缓问:“做战友么?”

    我答她:“对,做战友,我能同你并肩作战。”

    第二日她给重庆打了电话,打电话时瞒着我,却掩耳盗铃叫小霍守在门口。我心想说这人也够笨的,又笨脸皮又薄。

    我走过去重小霍招手,三言两语忽悠两句,成功地趴在门上偷听。听见里面人叫“爸”。

    估计是在里边一番纠结,终于下定决心要打一通。

    那边可能是问她的近况,她回答道:“我挺好,蹲在后方哪有子弹能打过来。”

    我一听这就要完,这哪是报平安的语气,这分明就是去吵架的口气。

    好在陈伯父脾气好,没被陈镜予这个不孝闺女气得发病。

    陈镜予口气硬邦邦地跟他对答几句,话一转,语气却也软下来,“念国……他还好吧?”

    念国在今年年初被我们送去重庆后,就一直再没见过面,我怪想他的,这小孩讨喜,陈镜予虽然烦他,一口一个小鬼叫,却是真心待他,送念国去重庆时落了泪,特意叮嘱了陈家要对他好。

    一晃神就漏听了许多,再回神来,听见她说:“不用,他玩就叫他玩去,不用叫他。”

    顿了顿,“父亲,您把他当亲孙子养吧,我这辈子可能就不嫁人了……”

    我心里一抖,脚下都发虚,她她她她居然……

    小霍见了,连忙掺我,“陆长官,您……!”

    “我没事。”我拂去小霍的手,站稳当了,心里想她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思绪飘到我跟她表心意的那个晚上,虽是唐突地不行,可我还是留了一丝理智在里边,我那时候只觉得我该表心意给她,但毕竟顾着面子,万一她拒绝了,我两都不好受。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陈镜予的,但从前我为了练习中文,曾在学校图书馆翻箱倒柜看过中文书籍,太拗口的被我忽略了,来自中国的古代话本子我倒是看了个遍。

    话本子里有几句台词非常经典,就像是“哦!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那般经典。那句台词转成英语句式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我觉得以后告白有需要,还专心致志想了个回答:“在剑桥,同性恋是犯法的,但你说过人人生而平等,权利是天赋的。”

    其实这些只是些戏言话,陈镜予绝不会被这种花言巧语打动,我也颇看不起。但有一句是真的,陈镜予说“人人生而平等,天赋人权”。

    我不觉得性别是横在我们之间的那根障碍,她喜不喜欢我才是。

    所以我留了些余地,想着她能听懂最好,听不懂便作罢,反正我们还有时间能谈起这些。

    但是她果然没有听懂,她估计连夏目漱石都没有看过,自然也不懂什么“今夜月色很美”的含义。她只当我是在邀她赏月,谈论月色美景。

    我心里暗骂她这个榆木疙瘩不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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